“可不是,带了不少毫无用处的纪念品。”乌罗撒谎眼睛都不眨,他衣服换得算不上勤快,可难保阎有没有看出来什么异常,旅游时行李带得多些合情合理,对方的敏锐虽在反应之中,但还是叫乌罗有些心惊,他面不改色地笑道,“也算是之前赔偿给你的酬劳吧,反正我用不到。”
    阎凝视着他,似乎是在琢磨乌罗到底有没有撒谎,最终点点头道“好,我收下了,不过你现在才送我东西,还是送我梳子,既不是要跟我定情,那不止是酬劳这么简单吧?”
    “我的确还想知道这地方有没有皂角之类的东西。”乌罗对他假笑了下,神情温和而亲切,“你知道,生活里的消耗品总是用得很快。”
    阎点点头道“有,你想要的话,我明天给你。”
    “好啊。”乌罗点点头,畅快答应了。
    “你当时本来很生气。”阎端详着梳子,忽然又问道,“为什么突然又不生气了?”
    乌罗满不在乎地看向圆月,慢悠悠道“人总不能为一时意气记恨一辈子吧,我既然要在这里生活,到底绕不开你,跟你结仇又有什么好处。到底没出什么大乱子,坑回去我还没那个本事,坑害你又实在说不过去,到底只是小怨气,还不如自己化解了,免得妨碍以后来往。”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乌罗的确完全信不过阎,这个男人说是敌人太疏远,说是同伴太亲密,他们之间就像互相平行的两条线,选择各自的道路行走,偶尔相交也只是角度的错觉。
    他没有草率地暴露自己,说到底仍是不信任,不信任这个孤独的星球上唯一能与他相融的另一个灵魂。
    阎看起来信了,他略有些感慨地点头“你原先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吧。”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有本事了。”乌罗哼笑了一声,他看向阎,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洒脱,“有些人说不准会觉得这叫懦弱。”
    阎轻笑了声,缓缓道“你跟他们相处得很好,他们很听你的话,又不全然是唯唯诺诺,毫无性格,这就足够证明你的确很有本事,而不是懦弱。”
    “你也是啊。”乌罗回应道,“他们都是为你来的,这场交易的基石是你。”
    这次阎没有笑,他脸上的笑意甚至平静而和缓地收了回去,看起来极度陌生,那个在阳光下如同神明的男人再归于这具身体,属于人的生气在顷刻间消散。乌罗坐在他身旁,觉得自己好似依偎着一尊荒凉的神像,等待着银河里的水流顺着月光倾泻下来,将他们俩一块儿冲向天地的边缘。
    那只小小的胖隼又飞过来,它这次乖觉,没有站在阎的肩膀上,反倒是踩在竹管上,顺着阎的手指延伸,如同一支浑然天成的枯木。
    它啾啾地叫唤,温顺可爱。
    乌罗从它身上得到一丝暖意,便微笑起来,想伸手去逗。
    “别碰他。”阎低声警告,只可惜来得太晚。
    利爪撕扯皮肉的痛楚瞬间刺上神经,即便是有阎伸手搅乱这场不成形的狩猎,那小隼仍是发出长啸,它小小的胸膛里藏着无畏,于是青白色的皮肉绽开,血花瞬间溅起,像是一场凝聚不成最终无奈散开的雨云。
    乌罗吃痛地收回手来,爪痕几乎刺入血管,他只觉得火烧般辣辣的疼,不由苦笑道“这下才算见识到什么叫性情狂暴了。”
    阎仰头搜寻,从林木间择下几片树叶来。
    “我还以为止血的都是草?”
    “你没吃过榆钱吗?”
    乌罗低头,看着阎将树叶揉碎捏出汁来涂抹在伤口上,人家的盛情难却,总不好这节骨眼上说什么感染细菌之类的话,就讪讪笑道“还真没吃过。”这汁液倒是不刺人,敷起来有种薄荷的凉意,痛楚被暂时麻痹,不知道是疼习惯了还是被汁液缓和了。
    “多谢你了。”
    阎闷笑一声道“你没大呼小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样就出乎意料了?”乌罗忽然说道,阎讶异地抬头看他,见对方似笑非笑地弯着嘴角,目光如朗星般灿烂,对方的脸上笼罩着月光与雾气的轻盈与缠绵,叫人怦然心动,“那你往后吃惊的地方还多着呢。”
    绿色的汁液顺着青白的肌肤往下滴落,乌罗的手上几乎没什么茧子,摸起来大部分是柔软的肌肤,像块上好的丝绸。
    是没做过太多苦活的人。
    可能是决策者,或者是管理层。
    阎再度端详着握在指尖的手,绿色的树汁如同染料,轻轻顺着皮肤渗透进去,或是满溢出来,涂抹成不成形的花纹。
    这样一双手,刺上血色的图案,应该会很好看。
    “我之前不是对你发脾气。”阎解释道,“我们说种子的时候,我知道你看出来了,你没有问下去,而是换了别的话题。”
    乌罗笑了笑“每个人都有往事,不奇怪。”
    “你想听吗?”阎问他。
    “你要是愿意说。”乌罗缓缓道,“我很荣幸。”
    他将话说得如此滴水不漏,令人忍不住感觉欢心舒适,如同置身于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之中。
    绝望与希望是共生物,只要人没彻底死去,哪怕无路可走,仍会奢求一点奇迹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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