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和她新交往的小男友罗伯特已经先到歌剧院了,他们在小吧台那里,要了两杯鸡尾酒,正面对面互诉衷肠。也不知道罗伯特是有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谢灵境一看见她,她就正笑得花枝乱颤。
    “嗨。”明知道这时候过去,实在不合时宜,但既然今晚是double date——艾玛死皮赖脸主动提出的,谢灵境也就没想要对她手下留情。
    “嗨~”艾玛拉长了声音,意外又惊喜的眼神,将谢灵境上下瞧了个遍。
    “你这是什么仙女打扮呀?”她胳膊肘捣了谢灵境,“要走华伦天奴的秀啊?”她善意地取笑。
    艾瑞克从后面赶了上来,修长胳膊很自然而然地,就揽上了谢灵境瘦削的肩:“怎么样,漂亮吧,我的女伴。”他像炫耀自家的一件藏品。
    ——谢灵境突然意识到,一年了,他这样的花花公子,还没有放弃自己,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她还没有成为他的历史之一吧。
    没有得到的,总是好的。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如此。
    艾玛原本嫌弃的眼神,突然一怔,然后迅速地,示意谢灵境。
    谢灵境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呵,苏黎世还真是小啊,怎么哪里都能碰到你们。”
    这样的自问自答,也就只有时髦女士,能说得出来了。
    谢灵境好整以暇地转了身,不动声色间,凭借了这个转身的姿势,让艾瑞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自然滑落。
    不出意料的,她瞧见了悠闲立在时髦女士身后的宋君临,同样一身正装,较之艾瑞克的肆意张扬,他更成熟内敛些,更接近,禁欲感。
    “熟人?”艾瑞克随了她的动作,随意打量了对面的人一眼,视线依旧落去了谢灵境的脸上,笑靥如花。
    谢灵境也转头去瞧他,看他一脸灿烂的笑,自己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算不上,就见过几次。”她顺着他,也换了法语。
    对面时髦女子显然听不懂,眼睛觑着她们,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敢不敢换大家都能听得懂的?”
    在场其他的外国人可能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艾玛却是听得明白,她外头一笑,不失时机地嘲讽:“你大概,也就听得懂中文吧。”
    “你说什么呢?瞧不起人?”果然,时髦女子轻而易举,就上钩了。
    艾玛深得谢灵境吵架真髓,见好就收,挽了罗伯特的胳膊,递给谢灵境一个眼神:“走吧,快开场了。”
    出于礼貌,谢灵境还是先向宋君临一行人稍稍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正要走,就见艾瑞克横过来一只胳膊,面上带笑,轻挑眉,看了她。很显然,是要她挽上来。
    她自然照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大概是前面那一对俊男靓女的相视一笑太过耀眼,刺激得宋君临,不得不微微眯了眼。
    今晚的剧目,是大名鼎鼎的《图兰朵》。谢灵境曾在维也纳看过一次,那时候,她还是个刚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十八岁女孩,如今一转眼,六年都已经过去了。
    她看歌剧,全然不知,有另外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
    中场休息的时候,在去小酒吧的路上,艾瑞克碰上了熟人,一对珠光宝气的白人夫妇,带着他们同样贵气的双胞胎女儿,热情地与他们寒暄。谢灵境心知肚明,礼貌离开,却没再去往小酒吧,而是拐了弯,去了上一层的露台。
    露台零零散散,站了些人,都有彼此的同伴,相谈浅笑。谢灵境躲开了几道示好的视线,独自一人,走去围栏前。
    夜风和煦,带来椴树香,是散文里叫人容易沉醉的时候。
    有人静静地出现在了她的身侧,不用转头看,她也知道是谁。
    “裙子不错。”低沉的声音如同大提琴,悦耳地扣住人的心弦。
    “只是裙子?”她心情好,干脆扭头问道。
    骤然对上她清澈的眼神,尽管那里头的戏谑显而易见,宋君临还是忍不住笑:“绿宝石也好看。”他陪她玩。
    谢灵境挑眉,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先前的心甘情愿,此刻荡然无存。她叹着气,摇了摇头,才移开视线去看苏黎世的灯火夜景,就又听见耳边低沉一句:“都不及你美。”
    她承认,此刻间,心跳有漏掉一拍。
    “很会说情话嘛。”未来的职业素养使得她能迅速地整理好了心绪,再次去看他,不忘打趣,“你都是这样哄女孩子的?”
    “哄?”宋君临挑眉,“我用不着。”他正色看了她,“你是第一个。”
    狂妄又自大,却很会拿捏人心,非善茬,非良人,宛如包装艳丽,内里却是□□。
    好在,她谢灵境,也不是小白兔。
    “我的荣幸。”她垂眼浅笑。
    夜风吹起她的一缕碎发,扑在白净脸上。宋君临想也没想,抬手就替她压下,别去了耳后。动作纯熟自然,仿佛日日做惯。
    “上周你没来。”他同时自然而然地,起了其他话头。
    软软耳尖碰着他手指,像起了电流,激起她全身的战栗。
    “我说过不会去的。”她故作镇定,别过脸去,只留给他一段光洁脖颈。
    “那真是遗憾了,”他也故作惋惜,不忘欣赏她的美妙曲线,“我们还bbq来着。”
    谢灵境平复下来:“我该走了。”她转身,不防胳膊被他圈在了掌心,陌生的温热触感,沿着她微凉的胳膊,迅速蔓延至脸上。
    她猛地抬头,去看身侧的人,他的脸微微低下,眼睛含笑:“既然喜欢古典乐,不如跟我一起去听莫扎特?”
    第7章
    “他真这么说的?”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拔下用来固定发髻的黑色小卡子,艾玛抬了眼,余光扫着映在镜中的谢灵境的身影。
    谢灵境背对了她,坐在一只布艺沙发墩上,弯腰去解高跟鞋的丝质绑带,声音从胸腔里往上,闷闷地发了出来:“是啊。”
    “那你怎么说的?”艾玛扔了卡子去盒子里,好奇问道。
    “当然是不去了。”她直起了腰,换另一只脚。
    原本还打算听点八卦当睡前故事的艾玛,一下子就没了兴致:“我还以为,你会怂恿他和艾瑞克,为你这朵高岭之花搏斗一番。”她拿着梳子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回。
    “你少看点莎士比亚吧。”
    就算此刻她是背对着自己的,艾玛也知道,她说刚才那话的时候,肯定是在翻着白眼。
    “但是他依旧没放弃。”
    “哦?”艾玛顿时又来了兴致。她转身趴上了椅背,两眼亮晶晶地望了谢灵境,“他又说了什么?”
    “他说,”谢灵境也转了身,头顶明亮的灯盏照映得她宛如舞台中央闪闪发光的主角,“周五晚上六点钟,他来接我。”
    “哇哦~”艾玛暧昧地笑,“看来他是真喜欢你。”
    “大概也是第二个艾瑞克。”——身边永远也不会缺女人,对她,只是没到手的不甘心。
    “有什么不好?”艾玛不以为意,“恋爱嘛,又不是要命,开心就好啦。”她嘟囔着,又补充了句,“而且艾瑞克还那么帅,那么有钱。”
    诚然,谢灵境承认,艾玛说的不错。可她,就是提不起兴趣来,与其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她还不如,多读一些论文,多背几个病例。尤其,是在苏蔚出现以后,她就更是如此。
    大概出国这些年,她改变了许多,但也有些东西,从未变过。
    “所以你频繁地换男朋友,及时行乐。”谢灵境胳膊伸去背后,去够拉链,“那今晚怎么这么乖,没有出去过夜?”
    艾玛成功地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我能有什么办法,谁让明天一大早就有课呢,还是老太太的课。”她无奈地叹气,“谁敢逃她的课?”
    这倒是,埃文斯夫人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尤其是在出勤率上。谢灵境抿嘴抬眉,起身脱下了裙子,露出里面内衬的银色绸缎裙,衬着纤细的胳膊和腿,更加玉一般。
    艾玛觑眼瞧着,嘴里啧啧:“就你这大长腿,这小细腰,也难怪那些人对你念念不忘,勤追不舍了。只可惜,我是个直的,不然……”
    大长腿小细腰的谢灵境,这回终于肯当着她的面,翻给她白眼了:“卸你的妆吧。”她佯装凶道,不菲的裙子就这么丢在了地上,自己转身进了浴室。
    周五的午后,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临时被埃文斯夫人抓去做实验助手的谢灵境,这一整个下午,都耗在了实验室里,充耳未闻窗外事。
    直到时针指向了七点钟,她仍然没想起来,自己今天有个约会。歇下来喝口水的功夫,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艾玛的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
    电话她是不会回的了,只点开了微信,最新的一条:我刚去瞧了眼,一个小时了,人还在门口等着呢。
    她有点疑惑,往上翻,待眼帘里映入“宋先生”,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一辆内敛低调的黑色商务轿车,停在了校门口的角落里。不等谢灵境走近,就有司机从驾驶座上开门下车,伞也不撑,只用戴了白手套的手,为她拉开了后座门。
    她没立即就坐进去,隔着一步就能上车的距离,她看见宋君临坐在里头,依旧一身黑色正装,打着洁白领结,清俊的面庞,正望着她。
    “你不该等我的。”她叹气,她压根就没答应,自己会去。他这样,是明摆了要她心有不安?
    “上车吧。”他简略地说,没打算为一个小时的等待而解释什么。
    她也不再多说,收起了黑色折叠伞,赶在如丝细雨淋湿头发前,迅速钻进了车内。
    车里开了冷气,进入的瞬间,就唤起了她全身的鸡皮疙瘩,明明这么凉爽的天气。
    车子缓缓起步,加入行驶的车流中。谢灵境瞧了眼,这跟宋君临原定要去的音乐厅,是两个方向。
    沉默了半晌,她还是先开了口:“这是去哪儿?”
    “去吃饭。”宋君临今天格外地惜字如金。
    “音乐会呢?”她问。
    宋君临瞧了她一眼,凝视着自己的如水眸子一如既往地清亮,很认真的神情,不是在逗他玩。
    他莫名地心情愉悦了起来,口吻也跟着轻松:“你要是愿意,吃完饭,可以去听后半场。”
    她愿意吗?要是在今天以前,她还是会一口拒绝,可现在,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转头去看车窗外,雨水在玻璃上汇合成流,绵延不绝,模糊了视线。一闪而过的一抹红,大约是哪个小女孩的红雨伞。
    宋君临静静看她,只留给自己一小半的侧脸,线条流畅的下颌骨,纤瘦的脖颈,以及,小小的、精致的耳垂,上面细细一点,是没戴首饰的耳洞。
    车内光线昏暗,偶尔经过一处光亮处,宋君临都觉得,他能看清她肌肤上的每一根细微绒毛。
    车辆渐渐驶离了主干道,拐去一条僻静的林荫道上,四周昏暗,只余等距离的一盏路灯,孤独地矗立。
    什么样的餐厅,会开在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
    直到绿荫间掩着的一栋白墙灰瓦建筑渐渐显露,她才恍然大悟,转头去看宋君临。
    他点头,笑:“欢迎光临,我家。”
    怀里还抱着今天课上讲义的谢灵境,脚上一双三叶草,踏在了门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望着已开走百米远的黑色轿车,她才想了起来:“我的伞……”还湿漉漉的,放在了车座底下。
    “不急,”宋君临安慰她,“吃顿饭的功夫而已,我想你的伞应该不会长腿跑的。”
    不是很好笑的笑话,她是笑,还是不笑呢。好在有人适时地出现,解决了她的这个难题。
    “先生。”来者是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熨烫妥帖的便服,却喊明显小他的宋君临,“先生”。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他稍稍颔首,视线很有礼貌地,未曾在谢灵境身上有过一刻的逗留。
    “知道了,刘叔。”宋君临迎了谢灵境询问的视线,抬手介绍,“刘叔,这位是谢灵境,谢小姐。”
    “谢小姐,您好。”有了宋君临的这句话,刘叔终于能含笑看了这个陌生的女孩子,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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