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灵境一愣,方从无端幻想中回过神来, 那突然在眼前放大了好一些的陌生面庞,使得她下意识地往后仰了去。
    “柳老板,”定神后,她终于笑道,伸了右手, “幸会。”
    “哪里。”柳东成握了她的修长手指,“能见到谢小姐本人,是我的荣幸。”
    不约而同地,还在握着手的两人,同时望向了一旁的宋君临。
    宋君临却只望了他们交叠的手:“你还要握到什么时候?”
    轻描淡写的口吻,却暗藏凌厉。
    深深感觉被威胁了的柳东成,松了手,并顺势举起,向谢灵境笑道:“得罪不起大客户呀。”
    宋君临毫不犹豫拆他的台:“你往后要是过来吃饭,只管找他,会给你打折。”他对谢灵境说道。
    柳东成一连声地“喂”:“我说小宋总,你这可就不地道了吧,谢小姐的单,不得都记你账上?”
    谢灵境饶有兴致地去看宋君临。
    他也正看她,眼中顿时含了笑:“只要她愿意。”
    谢灵境当即便笑了:“我不愿意。”
    宋君临迅速接过:“你听见了没?她不愿意。所以,”他食指扣起,往枣红桌面上轻敲一声,“老老实实给她打折吧。”
    柳东成皱了眉,嘴里嘟嘟囔囔:“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他靠近谢灵境,压低了声音,“你可千万别替他省钱,他省下来的,指不定给谁花了呢。趁他还舍得给你花……”
    这刻意压低的声音,却一字不落的,全传入了宋君临的耳中。
    “瞎说什么呢?”他拣了支筷子,筷头敲上了柳东成的手背,“你今晚是不是特别闲得慌?”
    “是啊,”柳老板一双修长的眼睛,笑如弯月,“不然怎么跟你们这唠半天嗑。”
    不等宋君临的眼刀扫过来,他便迅速地起了身:“得,这房间灯够亮了,我就不搁这儿做电灯泡了。”
    只是临出门前,他还是扒了门框,冲了谢灵境笑:“谢小姐,”他说道,“下次有机会,一起喝杯茶啊。”
    谢灵境还征着,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说笑,还是认了真,那位风流的柳老板,就已经被宋君临的视线,给杀退了出去。
    “老熟人?”房间里只剩他二人之后,她问。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宋君临的朋友,还是敢这么跟他玩笑的。
    显然,他看起来也很是有些乐在其中。
    “算是吧,中学时候就认识了,一直不是个正经人。”果然,他这样答。
    有些人,越是关系好,越是爱损他。
    谢灵境一手撑了脸,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一个教文学,一个教民乐,所以你看他现在这副文艺青年的模样,也是从小家里熏陶出来的。”
    “大学念的文学院,还弄了个文学社社长当了两年,没少沾花惹草,却至今还是单身。”
    谢灵境不由得腹诽:你不也至今未婚?这时候好意思说别人了?
    她面上依旧带笑,是以宋君临无从察觉,只继续说着:“毕业后做过文案策划,弄过新媒体,钱没赚多少,狐朋狗友倒是交了一帮天南地北的。后来自己创业,开了这么一家店,别说,还真给他搞了点名堂出来。就他这店,”他举了手,在空中环绕一圈,“一年之内,分店都开了三家。”
    谢灵境是个聪明人,望了他笑:“你有投资吧。”
    宋君临原本投去茶盅上的视线,瞬间上扬:“有。”同时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再多的话,谢灵境也就不用问了。
    低头饮茶,清亮的茶汤,能映出不描而黑的眉。她踌躇片刻,还是问了个问题:“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舍得为她花钱?”
    宋君临端起茶盅的手一顿,不等开口,真正的问题才接踵而来:“那么,迄今为止,都为多少个人花过钱了?”
    宋君临原以为,她不是那种会问出这样问题的女人,正因为不曾料到,所以此刻听见的时候,才会更为意外。
    抬眼望向对面的人,淡妆的一张脸,巧笑嫣然,柔和的灯光下,更显眉目如画。
    他猛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苏黎世的那家西餐厅。她单薄的身子,秀气的脸,是该出现在雨巷里,撑着油纸伞的江南姑娘。
    可他一低头,看清她怀里的书籍讲义,印着纷繁复杂的医学名词时,他就很难想象,这将会是个站在手术台上,握着手术刀,与死神争分夺秒的外科医生。
    就算是现在,他还是很难将那份血腥,与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就像,他以为她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可生活,还真是处处都充满着意外。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他反问。
    谢灵境眨了眼:“既然打算要认真交往,那么,想知道交往对象的感情史,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笑。
    宋君临的重点,也理所当然地跑偏了回:“认真交往?”他反复咀嚼了这个词,“那四年前……”
    “四年前我还太年轻,”她点了头,自证,“那个时候,我还不大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都是些什么。现在,我大概是知道了。”
    “大概?”他眉尾上挑。
    谢灵境弯了眼笑:“话不能说得太满,这是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真理。”
    宋君临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找不出话来,将她的“亘古真理”,给怼回去。真不知道,到底谁,是在国外呆了十几年的。
    “你可真是,叫人不能掉以轻心。”他只能这样稍显无奈地说。
    就像花上静落的蝴蝶,你以为它会长长久久地与花相伴,却不曾想,或许一阵小小的风动,就能叫它扇了漂亮的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毫不留恋曾与花的温存。
    因此也难怪,世上有那么多人,试图将一份美好,用一纸婚书,做成永恒的标本。
    他大概是有些理解了,四年前的那场梦,也不是完全地空穴来风。
    “既然是要认真交往,”他指腹摩挲着茶盅细腻的白瓷,微笑着看了她,“那么……”
    “哎呀,真的是你啊。刚柳老板说这里来了一位谢小姐,我还估摸着会不会是你呢。”门砰地一声,再次被推开,伴随这惊喜的女声,一同传入了谢灵境的耳中。
    看来,进这家餐厅的人,都该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不爱敲门。
    “嘿,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打扮精致的女子,不请自来地在先前柳东成曾坐过的位子上,很自觉地坐了下去。前一句话是望着谢灵境问的,而后一句,显然是说给宋君临听的。
    谢灵境视线扫过宋君临,他只无奈地摇了头,方看了来人,笑:“好久不见,罗小姐。”
    自四年前拉沃一别,如今的罗思澜,早已不复当年的花哨妆容,只是这娇蛮架势,还是丝毫不输,隐约还有胜过之势。
    “罗小姐?”罗小姐一愣,继而摆手,“哎呀,我们可都是一起喝过酒的人了,还这么称呼,多见外啊,叫我思澜吧。”
    谢灵境自然应承:“思澜。”
    “这才对嘛。”罗思澜满意地笑了,挪了宽大的木椅,凑了过来,八卦兮兮地问,“哎,这几年,你都去哪儿了?我一觉醒过来,就再没见过你了。问这个人吧……”
    她涂了圣诞红指甲的手,指向了那边悠闲靠在了椅背上的宋君临,被他悠哉的视线一瞥,瞬间就将那口质问的勇气,咽回了肚子里。
    “所以说,这几年,你都到哪里去了?”她最终还是绕回了最初的问题上。
    她这突如其来的友好,让谢灵境有些不大适应。“也没去哪儿,”她说,“就回学校念书,后来出来实习,一直到现在了。”
    罗思澜显然不信。她长长地“诶”了一声:“你还是没说,你在哪儿啊。”
    “纽约。”——这一声,来自谢灵境与宋君临的不约而同。
    罗思澜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诶~”意味深长。
    吃个饭,不想临时出场这许多人,宋君临终于忍不住,下了逐客令:“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有空坐我这里?”
    罗思澜仿佛才想了起来:“对啊,我今天带了朋友来。”
    意识到他是在嫌自己碍事,罗思澜又坏坏地笑:“不过,你这边的菜,肯定更好吃。”
    嘴上是这么说的,她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当着宋君临的面,她也就敢嘴上占点便宜了。
    “要不是我今天做东,绝对要来吃你的。”
    “思澜姐,原来你在这里啊。”
    一个罗思澜还没走,这可巧,门口又找来一个。
    “啊,怪不得你在这儿呢,原来是来见小宋总了。”笑盈盈的女孩子,一双漂亮的杏眼,飞快地扫过这一间的人,理所当然地,视线停留在了唯一一个陌生人的面庞上。
    罗思澜亲切地招呼了她:“嘉妮,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谢……”
    “灵境。”拥有漂亮杏眼的女孩子,脸上笑意冻结。
    “你们,认识?”这可真是出乎罗思澜意料之外了。
    就连宋君临,也坐直了身子。
    倒是谢灵境,波澜不惊,依旧彬彬有礼地笑:“认识。不仅认识,恐怕比起认识你们,我跟她,认识得还要早。”
    “这是怎么一回事?”罗思澜只觉得,自己的脑容量,已经远远不够用了。
    “很简单,”谢灵境贴心地为她解答,“她是我妹妹。”
    第36章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叫在场的所有人, 都瞬间静默了下来。
    相比较于谢灵境的冷静, 另一位当事人,就显得有些激动了。
    “不敢当,”周嘉妮冷着的一张脸, 再次沉了一沉, “我可高攀不起, 你这样的姐姐。”
    说罢, 她不肯再看谢灵境一眼,转身就走。
    倒是潇洒——谢灵境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那个……”罗思澜面上尴尬,觑着谢灵境。她未曾料到,这短短一分钟之内,就在这里上演了这么一出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却明显跌宕起伏的戏码。
    还是宋君临替她解了围:“你去吧。”他点头道。
    罗思澜这才带上了门出去,迎面却又碰上了传菜的店员,将才掩上的门, 再次打开。
    明明只有两个人的晚餐, 却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清炖蟹粉狮子头鲜香肥嫩,梁溪脆鳝鲜美爽酥, 再有酸酸甜甜的橙汁鸡球,一个下肚,就叫人食指大动。
    肉吃得腻了,正好喝上一碗扬州煮干丝,吃块文思豆腐, 软嫩清醇。更有配做甜点的红丝绒糯米团,淡淡奶香,q软甜糯。
    谢灵境大概是知道了,为何宋君临就算是出国度假,也要带上自己的私人厨子了。吃过这样的菜品,谁的舌头都会被养刁。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在国外十几年的饮酒口味,宋君临特地没叫人上白酒,而是临时换了瓶白葡萄酒来。
    “你还瞧不起人。”她筷子戳着块鳝鱼,笑。纵然是吃这种油光的食物,她也始终,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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