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后何其敏锐?立即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是本宫有了白发吗?”
    宫婢心里一酸,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片刻之后,才终于点点头:“是……”
    皇后眼神却十分平静,道:“拔下来吧。”
    宫婢急急劝道:“娘娘,不能拔,奴婢听老人们说过,白发是会越拔越多的。”
    “无妨,”皇后伸出手来,微笑道:“生老病死,总会有那么一日的,现在若是要长,便由它去吧。”
    宫婢见劝不住她,只好仔仔细细地找到了那一根银丝,轻轻拔了下来,放在她的手心,待见到皇后眉目间露出深深的疲惫之色,鼻尖一酸,眼圈都有些红了:“娘娘入宫这么多年,操持宫务,实在是太辛苦了,皇上竟没有过半分的体恤……”
    皇后将那根银发放在妆台上,轻声道:“皇上贵为天子,愿意做什么,要这么做,自有他自己的道理,谁也不能置喙。”
    宫婢的面上却隐约露出几分忿然之色,她是皇后在闺中时候的贴身侍女,两人的主仆情分深厚,再加上这宫殿并无其他人,说话便也没有多少顾忌,打抱不平道:“从前是因为那个苏烟暝,后来就是德妃娘娘,这么多年了,皇上从未将娘娘放在心上,他记得孝嘉皇后的祭日,却不记得娘娘的生辰。”
    话语中,是显而易见的轻嘲,她是真的心疼自己的主子,十六岁就嫁给了崇光帝,此后一直居于深宫,如此操劳忙碌十余年,却没换来一个好字。
    皇后听罢,倒是很平静,将手中的簪子放入首饰匣,静静道:“这么生气?”
    宫婢看着她一副从容的姿态,不解地道:“这么多年,日日如此,娘娘就不怨吗?”
    皇后笑笑,站起身来,走向内殿,一边道:“你也说了,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可怨的?”
    她在屏风旁边停下,张开双臂,宫婢连忙上前替她除去外裳,便听皇后道:“他自有他的痴心,人也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上官瑶这一辈子,到底不是为了他的宠爱才活的。”
    “所以他又有什么值得我怨的呢?”
    “孝嘉皇后死了,苏烟暝也死了,他这一辈子,谁也没有得到过。”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沉静而柔美,道:“活到最后,他还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才说完,皇后却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啊,还有一个德妃,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与死人争了半辈子,实在是可笑之极。”
    无论如何,她上官瑶,都绝不会落得与他们一般的下场。
    第72章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四月的时候,京师的天气也终于一天天暖和了起来,御街边的杨柳都换上了新绿,处处翠色,春雨霏霏,烟色朦胧,竟将这繁华的京师妆点得犹如江南风景一般。
    这几日天气不好,总是下雨不断,秦雪衣也没能出门,她托着下颔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门廊下雨声滴滴,落在庭院的浅渠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某种乐器奏响一般。
    小鱼撑着伞自前院过来,站在廊下道:“郡主,温小姐来了。”
    秦雪衣眼睛一亮,忙将话本扔了,起身道:“请她进来。”
    自从上回花朝节过后,她与温停月的关系好了许多,常有走动,相处久了,秦雪衣就发现温停月这个人十分有趣,又懂得做许多好吃的点心,两人脾性相投,渐渐就发展成了闺中好友。
    待秦雪衣到了花厅时,便见温停月坐在圈椅上,旁边还跟着一个人,竟然是燕若茗。
    这倒是让秦雪衣有些意想不到,但她什么也没说,过去笑着招呼道:“今日下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温停月放下茶盏笑道:“这不是怕你等久了么?”
    燕若茗坐在一旁,表情有些微的尴尬,眼神乱飘,一双手在袖子里拼命揪着绣帕,温停月解释道:“若茗今日在我家里做客,我便顺便带着她过来了。”
    秦雪衣知道温府与信王府有亲戚关系,遂点点头,她对燕若茗虽然没什么好印象,但是也并不十分厌恶她,再加上温停月的缘故,她便笑着向燕若茗唤了一声:“昭华郡主。”
    燕若茗的神色还有些微的不自在,她今日并不是很想来的,但是耐不住她哥的劝解,说与秦雪衣交好,于她百利而无一害,退一万步说,秦雪衣总比三公主要好得多。
    再说了,秦雪衣与温楚瑜有婚约,日后两家走动时,总要见面,何必将关系弄僵了?
    燕若茗便别别扭扭地跟着温停月来了,如今见秦雪衣态度甚好,那点不自在也慢慢消散了些,两人又是同龄,没几句话便熟络了一些。
    燕若茗是因为从前听了燕怀幽的话,对秦雪衣观感很差,觉得她性情骄纵,又凶悍泼辣,然而如今相处起来,就觉得燕怀幽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秦雪衣的性格明明不是那样。
    待想明白了,她顿时生出一种被燕怀幽愚弄的感觉来,愈发讨厌她了,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要与燕怀幽断交。
    秦雪衣尚且不知她心中如何作想,与温停月说着话时,下人端了些茶果小食来,温停月一看觉得眼熟,便听秦雪衣道:“这些都是照着你给的方子做的,不过我总觉得没有你做的好吃,你尝尝看。”
    温停月看了看,玫瑰灯香酥,金糕卷,雪梅子等等,甜的咸的酸的都有,果然是她前不久给的方子,她拿起一块尝了尝,眉头轻动,秦雪衣托着腮看她,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不一样?”
    燕若茗拿了一块柿霜软糖吃了,不解道:“挺好的呀,比我家里厨子做得好吃。”
    温停月却道:“是有些不一样。”
    燕若茗不说话了,举着那块柿霜软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脸微微涨红了,秦雪衣见她如此,便笑道:“你是没吃过停月做的糕点,比这个还好吃。”
    燕若茗的尴尬散了些,微微努着嘴道:“我家里的厨子,做得还没这个好吃呢。”
    她转向温停月道:“停月表姐,你还会做点心?”
    “随便做做罢了,”温停月将手里的糕点放下,笑着对秦雪衣道:“既然今日来了,左右无事,不如我再做一次,也叫你家厨子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雪衣眼睛顿时一亮,点头道:“好呀!你索性教我做好了。”
    她们两人要做糕点,燕若茗也颇感兴趣,跟着一道去了厨房,几个厨子厨娘见了她们来,连忙过来行礼,采夏道:“郡主与温小姐要用厨房,你们且先收拾一番,空出地方来。”
    听罢这话,几人便麻利地打扫了一遍,将温停月要用的食材都备好了,这才退了出去。
    温停月一边和面,一边颇有兴致地解释道:“今日给你做一道素银夹花,是前朝一样十分有名的御膳点心,我也是从古书上看来的,话说在前头,头一次做,我也不知能不能做成,若是失败了,你们可不许笑我。”
    秦雪衣站在旁边吃着虎皮花生米,一边笑眯眯道:“不笑不笑,你今日教我做了点心,我便要叫你一声师父。”
    燕若茗吃着雪梅子,听了这话便吃吃笑起来,温停月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可不敢当你的师父,我怕长公主殿下瞪我。”
    燕若茗脸上的笑一顿,秦雪衣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道:“怎么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支吾道:“没、没什么。”
    然而秦雪衣的感觉一贯是很准,燕若茗有话藏着,不过人家都这么说了,肯定是不愿意将话说出口,她也不是那种不会看眼色的人,便没再追问。
    秦雪衣看着温停月揉面,还挺简单的,便挽起袖子自告奋勇道:“让我来吧。”
    温停月倒也没拒绝,指着那面团笑道:“用力揉搓就行了。”
    原本看秦雪衣细胳膊细腿,估计揉不动,想不到那面团在她手下就宛如棉花一样,极是听话。
    温停月惊讶道:“你这手上倒是有力气。”
    秦雪衣笑了起来,道:“说不得哪一日就要靠这手上功夫吃饭了呢。”
    温停月笑着摇摇首,调侃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郡主,何至于要靠着做这个吃饭?”
    揉好了面,温停月用干净的棉布将面团盖好,秦雪衣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
    温停月道:“这是醒面。”
    她又让秦雪衣取了新鲜的虾,去头剥壳,与新鲜的鸡肉混在一处,加了各式调料,又一边给她解释这些调料的用处,听得秦雪衣晕晕乎乎,努力记了下来。
    拌馅儿的时候,也是秦雪衣动手的,燕若茗把雪梅子吃完了,口渴得很,浣春便呈了一盅茶来,她喝着茶,听温停月问道:“今日长公主殿下怎么不在府里?往日里我来,她都是在的。”
    一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燕若茗的心就下意识一抖,看向了秦雪衣,她正在低头认真地拌着馅儿,口中答道:“他这几日有些忙,上书房都不去了,只有傍晚时候才会出宫来我这里。”
    燕若茗捧着茶盏,犹豫了一下,问秦雪衣道:“你……不怕长公主么?”
    秦雪衣有些诧异,笑了起来,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她说完,又仔细看了燕若茗一眼,道:“你怕他?”
    燕若茗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有点怕。”
    “为什么?”秦雪衣略微纳罕道:“你曾经与他有过争执?”
    “没有,”燕若茗摇头,道:“我……我小时候见过她一回,在皇宫里。”
    这就更奇怪了,既是没有争执,燕若茗为何会怕燕明卿?秦雪衣不解地想,卿卿虽然看似不好接近,但若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秦雪衣认识了他这么久,几乎没有见他发过脾气,甚至想象不出他发怒的样子,生气的时候也就顶多沉着一张脸,不理人而已。
    燕若茗其实想憋着的,但是她年纪到底小,有些事情憋不住,再加上潜意识想接近秦雪衣,便道:“我虽然没有与长公主殿下发生争执,但是我看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
    秦雪衣抬起眼来,面露疑惑:“什么时候?”
    燕若茗见她感兴趣,张口欲言,又望了望那些在门边伺候的婢女们,似乎很神秘,秦雪衣会意,便冲采夏使了一个眼色,道:“你们都出去吧,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采夏招呼了众下人一道出去了,燕若茗这才低声道:“这事我从没有与别人说过,你们听了,也千万别往外说。”
    温停月笑道:“好好,今日我们都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你说便是。”
    秦雪衣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面露好奇之色,等着听卿卿的八卦,燕若茗咽了咽口水,小声道:“长公主殿下从前发脾气的时候,在皇宫里杀了好多人!”
    这话一出,秦雪衣震惊地睁大了眼,与温停月对视了一眼,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燕若茗仍旧小声道:“不是听说的,我是亲眼看见的。”
    她说:“就在皇宫的御花园里。”
    说起这个,燕若茗脸上浮现几许惊惧,心有余悸道:“她拿剑杀了好多宫人,有太监也有宫女,那样子,就好像……好像发疯了一样,我躲在假山石洞的最上面,没敢出来,她拿着剑从下面走过,剑上有好多血流下来。”
    她见秦雪衣与温停月眼里惊疑不定,知道她们不信,便连忙道:“是真的!我没骗你们!”
    温停月忽然问道:“长公主那时候多大?”
    燕若茗想了想,道:“好像是十岁左右吧,我跟着母亲进宫去,还是为了给她庆贺生辰的。”
    “对,”她肯定地道:“那一天是四月十二日,长公主生辰,母亲还送了许多贺礼。”
    秦雪衣皱起眉道:“照你说的,卿卿为什么会突然杀人?难道就没个缘由吗?”
    燕若茗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那些人都死了,御花园里到处都是血,对了,后来我再去,那些假山石和花木全部都重新改造了一遍,想来也是与此事有关的。”
    秦雪衣也没说信不信,只是忽然问道:“你没与别人说过这事吧?”
    燕若茗愣了一下,道:“没有。”
    “那就好,”秦雪衣拿着筷子继续拌起馅料来,道:“这话日后还是别往外说了,无论真假,于你而言,都没什么好处。”
    第73章
    尽管表面上平静,然而秦雪衣的内心此刻仍旧充满了疑惑,老实说,对于燕若茗的话,她不是很想相信。
    与她相处的卿卿,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在某些时候,他几乎可以说是温柔却又幼稚的,偶尔还有点小傲娇,怎么会拿着剑杀人呢?
    那时候他才十岁,就算是杀了许多人,那么原因呢?
    就没有动机吗?
    秦雪衣满心疑惑和不解,温停月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她很聪明,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面已经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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