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事情来打扰的时候,卫初宴总爱坐在窗边,看着那桃树发愣。其实只是同赵寂分别了几天, 但她总觉得很久了,太久了。
    起先院中总浮现出一些花香,这种香气很类似于赵寂的味道了,只是闻起来总没有赵寂的香甜。如今下了雨, 那些花香尽数浸入了水中, 现在就连花香, 都闻不到了。
    思念变得更加难以寄托。
    她有没有饿着?她有没有冷着?她不像自己那么闷,自得其乐也可以,这么多天没有人同她说话, 该给憋坏了吧......这么多的担忧夹杂在一起, 好像入狱的变成了她, 无比的煎熬。
    纵然煎熬, 铺好的路还是要走,那些大大小小的计谋,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
    “二和七是斗起来了,但好像总还差点火候。”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近来局势的变化,周禄同卫初宴发表了自己的担忧。
    前些年的那场刺杀, 周禄和小朝都活了下来,只是仍然不免付出了一点代价,周禄脸上多了一道深刻的刀疤,而小朝少了一截小指头。
    好在人都没事。
    “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也不存在一时热血上涌就要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的可能,你看他们现在斗的凶,但赵宸仍然没有放弃找寻刺客的下落,而赵捷虽然节节败退,却还并未将刺客推出来,这足以证明这两人各自仍然有着自己的心思。”
    雨还在下着,站在屋檐下,卫初宴伸出手来接了接檐角滴落的雨珠,清纯秀美的脸蛋上,有着洞悉一切的沉静。
    “赵宸防着我呢,而赵捷,胃口太大,心思便不由侥幸起来。这些暂且不管,春蒐府库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主子放心,事情本就是赵宸做的,羽林军那边的人怎么查都只能查到她身上,我们也未做监视,不过也得知了羽林军出没的消息,想来现在陛下已然得知了府库的事。”
    跟着卫初宴久了,不免也沾染上了卫初宴身上那种和煦平和的气质。但那终究是表面上的,无论说的有多么平静,周禄心中仍然不免不住翻腾着。他是卫初宴的心腹,从主人十岁起就跟在身边了,先前也早就知道主人足智多谋,但再如何有了心理准备,这个局走到这一步,他仍然很难想象会有人能做到这一步。
    从春蒐筹备工作开始的时候,不,也许更早一些,主人就在编织这个局了。他起先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去做,有些需要他去办,有些不需要他去办,他因此并未窥及事情的全貌,可是到了现在,他回过头去看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渐渐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后,首先感觉到的竟然是深深的寒意。
    主人,她才十五岁啊。
    十五岁。刚刚经事的年纪,她就已经编了一场如此盛大的局,将二皇女、七皇子、皇帝陛下等人皆罩在了网中,那些人身在局中,每个人得到的都是自己主动查到的东西,因此他们对此深信不疑,皆细细做了分析,做了当时应当做的最佳抉择,可却没想到,这一切都不算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而是卫初宴牵引着他们做的选择。
    因为,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入局了啊。
    老二赵宸以为赵捷拿了刺客,又顺势将刺杀之事推到十一头上;赵捷以为赵宸是真正的凶手,因此握着刺客成竹在胸;大皇子呢,他不怎么看得清楚局势,但并不耽误他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而赵钰,赵钰是个聪明的帝王,可他被刺杀在前,有贵妃挡箭在后,若说一点都不气怒是不可能的,而人只要动了情绪,便容易冲着自己的想法去,他现在就是这样,既憎恶于敢于刺杀亲父的孩子,又感动于舍身挡箭的枕边人,即便是这样,他仍然派了两队人马暗中追查真凶,如此得出来的结果,他哪里还会怀疑?
    每个人都被牵扯其中,有些人,便拿皇帝陛下来说,他习惯了绝对的力量,只相信自己查到的东西,于是卫初宴便让他去查,那些东西是一早就隐晦地摆在那里的,赵宸百口莫辩。如同赵宸,她生性多疑,但又够狠,清楚自己没有太大优势而总爱暗地里阴人,卫初宴之所以能拿准她的脉搏,正是基于小时候的那场刺杀。赵宸,只要给赵宸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除掉赵寂的可能的。再如赵捷,其实赵捷本人并无多大的威胁,但卫初宴需要他与赵宸斗,需要他们的斗争带来暂时性的平衡,消耗双方力量的同时保护身在牢狱之中的赵寂,同时引发皇帝的猜忌,让沉睡的狮子清醒过来,看一看他一直护在羽翼下的这些孩子私下里斗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皇帝老了,老而犹豫。他废了太子之后,再也没提过立太子的事情,很多人都在猜测他的心思,但卫初宴猜测,他也许哪个都不想立。
    他老了,他甚至也会开始去嫉妒自己年富力强的孩子,他大量服实丹药,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力量消逝的惶恐呢?这样一个人,不重重推上一把,恐怕赵寂以后就真的要等到皇帝驾崩那天才能厮杀争位了。
    收网只在一瞬,撒网之前的布饵、张网却是一项细致而繁琐的工作,更何况,卫初宴布下这个局的时候,还要更早一些,那时的她连十五岁都没满。
    有时候周禄怀疑,自己追随的主子也许是个山精鬼怪化形的,她有这样聪明的头脑、缜密的心思,又生的这样好看。
    不似凡人。
    若是知道自己所表现出来的东西令周禄这样想,卫初宴大约会苦笑吧?她其实不算十分聪明,也说不上多智近妖。便说前一世,帝王并未看重她时,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虽然才华是有的,后来也的确想出了深深令诸侯王忌惮的削藩令,但看一看她最终的下场便知道了,她的智谋,还未到可以将所有人都给盖住的地步。
    在这场局里,她大约还是占了些重生的便宜的。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了,更早一些的时候,她凭着对脑子里一些人、一些势力的印象,帮助万贵妃掌握了其他几位殿下的一些地下势力的东西,正是因为这些人其实已经暴露在了她们的眼中,她们才会提前得知赵宸的一些计划,当然,其中所经历的监视与策反又是另外一场好戏了。
    洞悉了这种计划,才能有后续的将计就计,她知道自己的长处,也明白自己的短处,一时一刻不敢松懈,这样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才终于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
    其实上一世,进入朝堂之时,赵寂已然是个帝王了,她不知道赵寂是如何登上的皇位,但以这一世的情况看来,上一世约莫也是十分艰险。
    据她所知,前世万贵妃便是殒命在那场皇位之争中的。
    不知道贵妃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为何帝王最终力排众议,将皇位传给了年仅十四的十一殿下,但前世她入朝时,赵宸仍然活跃着,大皇子也未被打压的很严重,后来起兵作乱了。只有七皇子,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分了块贫瘠地方,做了个寒酸王爷。
    因此,贵妃应当还是从皇帝身上下手的,而不是像她这样,直接做了个一石三鸟的局,要吃下其他几个对赵寂有威胁的殿下。
    所以前世,一开始,赵寂的皇位坐的有些艰难。
    朝中没有太后,免去太后干政的隐患的同时,也令赵寂的母族势力发展不起来。诚然当时万昭华也还混的不错,似乎后来成了九卿之一,但身为外戚,本身便要低调,况且他的妹妹万贵妃已死,就更要小心行事,所以赵寂也算是势单力薄了。
    所以后来,连保全卫初宴都有些费力。
    “那刺客怎么样了?我听说,赵捷连着把人换了好几个地方,小朝是没有跟丢,那么陛下的人呢?他应当也在监视着那边吧?”
    “他们并未跟丢,有一次还差点发现了小朝,因此小朝一直没敢回来,偶尔会往二殿下那边跑,做出是二殿下的人的假象。”
    卫初宴点一点头,望着雨雾沉思。
    这个刺客现在已经不再是全局的关键了。
    赵捷因得了她而心喜,赵宸因失了她而焦急,她看起来很重要,但其实已然成了鸡肋。至少卫初宴没打算将其握在手里,这是个烫手山芋,对现在“干干净净”的十一殿下来说。
    但是任老二和老七这么撕咬下去,恐怕双方都还是咬不到对方的核心,该加火,但有陛下的人守着,刺客现在是碰也碰不得了,也无需再去碰触了。
    因着现在无论刺客落在谁手里,无论刺客活着还是死了,陛下都已坚定了一个信念:“刺客是赵宸派出来的,而又由赵捷包庇着。”
    所以,刺客的死活不再重要了,罪名已经安在了赵宸身上,赵捷也难逃处罚,不过......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卫初宴在思索该如何添上这最后一把火时,一个意外的馅饼砸了下来,正是在这天晚上,中常侍的人动手,将那刺客掳走了。
    不知陛下打的什么主意,不过,这一脚正好将最后的力补上,门关上了。
    野兽在里面厮杀。
    首先激动起来的是丢了刺客的七皇子。
    “他们这几日都在咬着我监察不严的事,这不是最要命的罪,爷我还承受得起。可如今刺客被赵宸抢回去了,那毒蝎子没了顾忌,恐怕会直接说我是监守自盗,将罪名安在我身上了!”
    斗了这么些天,双方都有些损兵折将,幕后的主子没受多大的冲击,但一些官员,却被陆续抓住了把柄,今日你这方的人被参一本收受贿赂,明天她那边的人便又被查出草菅人命的事,总之,到了现在,赵捷算是斗红了眼,等到刺客一丢,便真的开始疯狂打压起赵宸来。
    赵宸连刺客的关押地点都还没摸到,当然也不知道父皇插了一手将刺客带走了,因为发现赵捷一直没有将刺客推出来,她正平衡着局势,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走到之前同卫初宴商量的那个最后一步,但原先还可以的局势一下子因为赵捷的疯狂而失衡了,被咬疼了,赵宸也感觉到赵捷的疯狂,她担心赵捷抢先把刺客交出来,干脆要让赵宸把罪名坐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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