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宫很是神奇,竟然想到掀了地砖,在院里种菜,听说闹鬼的时候慎邢司来过,主事亲自带的人,居然也没阻止,任满屋子的菜越长越茂盛。
    长锦宫时常开小灶,他知道,后院的烟囱出卖了他们,倒也没有意外,毕竟他来之前,这里的看守是明生。
    明生那个滥好人,肯定会帮他们。
    余欢深吸一口气,心里平静了才回来,坐在门槛上,低着脑袋想事情。
    其实仔细衡量一番,她自己也暴露了许多,比如擅自出长锦宫,冒充太监的事,这事要是被捅出去,够她死个十次八次的。
    所以没关系,她有把柄在他手里,再聪明又如何?
    那颗心突然安定了下来,余欢从怀里掏出一本话本翻开上次做了记号的地方继续看,盯着瞧了半响,竟一次字没看下去,待反应过来,才注意到书拿反了。
    不应该的。
    他放下书,有些想不通。
    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明生还是别的?
    他自己也没谱。
    余欢将书收起来,抱着胸闭着眼,就这么睡了一觉,兴许是心里惦记着事,睡的并不安生,身后有什么动静,他都知道。
    但他还是睡,睡着了,时间就会过的很快。
    果然,再醒来已经是傍晚,刮了风,下了雨,他是被冻醒的,瞧了瞧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拍了拍屁股起身,冒着雨回杂役处。
    没有吃饭,先去收衣裳,他中午洗了衣裳,放在角落晒,肯定会被淋湿。
    余欢穿过长长的走廊,站在最角落那节,廊下有两个柱子,绳子挂在柱子上,手摸着绳子,到了本该挂着他的衣裳时顿了一下。
    那绳上干干净净,只余些许点点雨水挂在上面,哪里有衣裳?
    他的衣裳不见了!
    不知道又得罪了谁,被丢了,还是……
    他想起什么,陡然回身推开寝屋的门,这个点还没人回来,都挤在食堂打饭,寝屋里安安静静,只一个人站在窗边,背着光,折他的衣裳,听到动静,那人回头,莞尔一笑,“我来的时候正好下了雨,顺手帮你把衣裳收了。”
    第77章 约定好的
    余欢在回答和不回答之间犹豫,回答吧,他已经跟明生闹掰了,而且他开了个头,明生肯定蹬鼻子上脸,说一大串。
    不回答吧,也没必要,因为这个太简单了,只需要‘嗯’一声就好。
    余欢最后还是吭了一声。
    明生哈哈大笑,“还是老样子啊,惜字如金。”
    余欢不爱说话是老毛病,从他刚来杂役处,俩人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注意到了。
    凭他这张脸,很容易跟大家打成一片,整个寝屋六个人五个都说上话了,只有余欢没有。
    这对一个健谈且自来熟的人来说是个打击,明生起了好奇心,暗暗下定主意一定要跟他交谈上。
    尝试了几次,比如拿起他的鸳鸯结猛夸了一通,一般人对这个最没有抵抗了,谁都喜欢夸自己的话,但是人家愣是不动如山。
    再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故意越线,胳膊腿伸到他的床上,人家也只是给他踹回来,依旧一言不发。
    他是个越战越勇的人,越发积极寻找机会,来了三五天,终于叫他逮着了,好心帮着收衣裳,总不会还臭着脸吧?
    事实证明还真可以。
    当时生了几天闷气,寻思着这石头一样的人,谁爱跟他交朋友谁去吧,反正他不会。
    后来才发现这厮面冷心热,每次都默默给他留窗留灯。
    他其实一点不笨,相反,从小就被夫子和邻居夸聪明,刚来时表现的那么好欺负也只是为了筛选能结交的,和不能结交的人而已。
    以前就是没考虑周全,吃了亏,他很吃教训,有过一次之后,便不会犯第二次。
    杂役处的环境恶劣,也意味着好人很少,一个寝屋六个人,只有一个勉勉强强还行。
    总是不说话,他一个人说,他也是十分嫌弃的,奈何同寝里没有旁人,只能凑合了。
    要不然就要出寝屋找别人,商量着找地方偷摸烤鸡酿酒,偶尔也会凑钱买个什么,大家分着吃。
    比如应季的水果,干果,一个人买不起,几个人凑钱可以买一袋子,然后每个人几个分掉,他经常这么干,有几个吃货好友,可惜离的太远,没被分到一起。
    近的就隔壁床位一个,纵然再不满意,也要凑合着用,大概是凑合的时间太久,竟凑合出了感情。
    余欢不爱说话,但是他每次都会背地里帮他,一些小细节上,比如上茅房时突然发现自己没带纸,一般人肯定要慌,他不会,因为喊一声余欢就好。
    余欢一边说烦死了,下次自己带,一边拿了纸过来。
    明生省饭让给杂役处的小屁孩们,他一边说滥好人,一边说吃饱了,碗里还剩下小半,叫明生当了个好人,转赠给别人。
    有些七八岁的小孩子活干不好,每天都留到很晚,明生索性闲着也是闲着,便干脆留下来帮忙,余欢冷嘲热讽,‘自身难保,还想着帮别人,以后别人能记住你是谁?’
    明生并没有指望被别人记住,只是因着自己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进来的,当初没有一个人帮他,他总会弄伤自己,半夜觉得委屈,偷偷的哭,所以不想别人也这样而已。
    显然,余欢跟他有一样的想法,但是他嘴硬,非要讽刺一番。
    他知道明生的经历,作为交换,明生也知道他的,是他死缠烂打问出来的,本来这么长一串,平时他肯定不会说的,懒得说,后来哄着他喝了点酒,酒品不好,一问全抖出来了。
    和他恰恰相反,余欢是因为每次都照顾新人,结果有一次那个新人为了和其他人打成一片,背叛了他,和别人一起合起火了想欺负他。
    整个寝屋就他拽拽的,不合群,自然会被人排斥,人家就诱惑被他帮助的那个,说是一起欺负他,就交朋友,那个新人毫不犹豫答应了。
    余欢被伤到,所以再也没有帮过别人。
    往后再有什么欺凌打骂的事,都冷眼旁观,劝他也冷眼旁观,因为好人没好报。
    “我这回死里逃生,你就不想知道细节吗?”
    余欢拿过他手里的衣裳,搁在床上折,没说话,因为不用说,明生会自己说出来的。
    果然,明生手支在脑后,往他床上一躺,道,“是三公主救的。”
    他歪头看来,“是你找的人吗?”
    他的胳膊压着了衣裳,余欢挪了挪,“不是。”
    “我就猜到了。”明生脱了鞋,盘腿坐好,“你这个性子除了我不可能交到别的朋友。”
    余欢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唉,你说你啊,当初要是多认识点人,也不会这么惨了。”不过他要是多认识点人,搞不好也不会沦落到成为杂役处太监的地步,所以就这样挺好,起码俩人认识过,虽然闹掰了。
    明生突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那么抵触?”
    他俩闹掰的前一天还好好的,后一天余欢突然冲了过来,给了他一拳,他整个人都懵了,余欢说他作贱自己,用身体去换吃食。
    他受制于人,连解释都是苍白的,这问题也越积越深,最后到了解决不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但是他出了一趟宫后完成了以前所有的想法,见到了爹娘,吃到了他们亲手包的小馄饨,和弟弟们打闹,辅佐妹妹们功课,所有想做的都做了,唯独一件事。
    与余欢还是闹掰的状态。
    那人已经死了,他也没有避讳了,所以想把这事说开。
    过了那么久,余欢似乎也冷静下来,可以心平气和的谈论这件事,“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和你做过类似的事。”
    他陷入回忆,“每次饿的时候,她都能弄来食物,骗我说是做手工赚来的,后来被我发现她身上的青痕……”
    明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难怪那么讨厌呢。
    他想到了自己,勾下脑袋,语气有些低落,“其实我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
    他深吸一口气,“我想着罪也受了,不如要点好处,我知道你想要那一套话本很久了。”
    赶巧了,他被拉入草丛里前,余欢在攒钱买一套话本,但是那套话本很贵,他以前一天只编四五个同心结,后来加到十个,每天熬到深夜,怕他猝死了,所以……
    余欢知道后大怒,将话本退了回去,钱拿来还他,让他离那个混蛋远一点。
    但是没用的,这不是他能选择的。
    他没有依着照做,余欢就不理他了。
    时隔这么久,余欢大概也猜到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我怕你冲动呗。”万一找上门杀人,或是如何,余欢这辈子就毁了,“你还有仇要报,有大抱负没有实现,可不能半路折了。”
    说开了之后突然觉得浑身轻松,“我等着抱你大腿呢。”
    余欢衣裳已经折好了,往衣柜里放时动作缓了缓,余光朝明生的方向暼去,“对不起。”
    ???
    明生愣了一下,“怎么了?”
    余欢捏紧了衣裳边缘,“我当初应该信任你的。”
    如果他再相信明生一点,就不会出现后面那么多事。
    明生眨眨眼,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许久才裂开嘴笑了,“原谅你了。”
    余欢有前车之鉴,以为他跟他那个亲人一样,为了他不受饿选择卖身,情有可原,所以可以原谅。
    “不过我被你误会了那么久,怎么也要给点补偿吧?”面上突然认真了些,“帮我照顾一下长锦宫。”
    说实话,自从杀了人逃出宫后他就没指望自己还能活着,已经做好了会死的打算,但是他活了。
    “长锦宫为了我的事没少操心,我能出来,他们帮了不少忙。”余欢的床和窗户挨着,外面在下雨,淅淅沥沥还不小,明生伸出手,接了一把雨水,“顺便帮我谢谢他们。”
    余欢关上衣柜,“为什么不自己去?”
    明生将一手心的雨水顺着窗沿倒下来,“怕挨骂啊,毕竟骗了他们。”
    后一句声音很小,含了十成十的心虚。
    他在出宫之前骗古扉,说是贿赂管事才有机会出去的,结果不是,可以想象见面后翻旧账的场面。
    “这样就好。”将手收回来,在余欢的床上擦了擦,“偶尔也要学学你,低调一点,在背后小小的帮一把便是。”
    再见面的话小孩儿肯定会哭吧?
    弄哭小孩子的大人不是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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