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
    季听静了一瞬,无奈的看向他:“我连装失忆都能被你看出来,若我不喜欢你,你不是更能轻易看出吗?可你当真觉得,我没有一刻喜欢过你?”
    门窗似乎没有关严,桌上如豆的烛火微微颤动,季听看着不说话的申屠川,也渐渐感觉到一丝寒冷。正当她心慌的要说些什么时,申屠川突然开口:“你的心意,我知道的。”
    季听松了口气:“那就……”
    “可你的心意里,夹杂了多少别的东西,我却不能确定,”申屠川第一次发现,原来说话也能让自己连呼吸都是疼的,“我不管什么前世,只知这辈子,你已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毫无杂念的心悦我。”
    季听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这一世,我曾对你动过杀心,是我不对,如今遭了报应,在我愿将命都给你的时候,你已不是你,季听,若真如你所说,我世世需靠你才能脱离泥沼,那我希望你今生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
    “因为自你不再是你的那刻起,我便是泥沼。”
    第159章
    从他说完话开始,屋里就开始一片死寂。烛泪不断的滚下,最后一点灯芯灭掉后,屋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存在,但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衣角、他的呼吸,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将她当成命运一样对抗的决心。不知过了多久,季听声音沙哑的开口:“等这个世界结束,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是以后的事,以后的申屠川身子健全记忆全无,早已不是我。”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又静了许久,才低声道:“若你执意如此,我答应你,今日起不再干涉你的生活,你我二人……再不相干。”
    黑暗中申屠川死死盯着她的轮廓,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愤怒。奇怪,此事明明是他提起,她也不过顺从自己的心意,可不知为何,一听到她这么轻易的放弃,他便再次产生这个女人不够爱他的想法。
    若是还未恢复记忆的她,定然不会这般待自己。
    申屠川的喉咙动了动,一甩衣袖便要离开,季听立刻叫住他:“既然已经分手了,能把我的银子还我吗?那是你之前送我的,已经不算你的了。”
    申屠川猛地停下,冷着脸开口:“我没有。”
    “你有的。”季听坚定的看着他的方向,虽然黑不隆冬的什么都看不到。没有前面几个世界记忆交叠的她,不够了解眼前这个男人,才会觉得将池塘填平是因为要和她断清楚,而不是心疼她每天往水里跳。
    池塘填平之前曾将水引到了别处,恐怕那个时候他便已经将东西找到了。
    申屠川静静的站在那里,怀中的碎银子好像烫得要将他灼伤。若不是那日为了给她个惊喜折返回来,也不会看到她眼神的变化,更不会发现她已经恢复记忆的事。
    “我说了,没有。”申屠川说完,便直接离开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留季听一人,很久很久之后,软榻上传来轻轻一声叹息。
    这晚以后,两个人便没怎么见过了,偶尔在宫中遇到,也只是彼此打个招呼,淡薄得好像之前那些感情都不存在了一样。季听不是没有想过修复二人关系,但只要一想到他在这个世界受的苦,便不忍心逼迫他,于是只能顺从他的心意,按照他的想法生活。
    显然她也适应得不错。
    转眼便是登基大典,她就这么正式坐上了太后之位,申屠川曾经许诺要让她垂帘听政,做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但她为了避免与他太频繁的见面,会引起他心中的痛苦,于是直接拒绝了。
    她又成了后宫孤单的女人,而这样的日子,不出意外会一直到她老死。
    登基之后,便是万邦来朝,季听忙于学习一直不曾学过的礼仪,每天从清晨忙到深夜,总算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申屠川了。
    “太后娘娘,您方才应该自称哀家的,怎么又说成本宫了?”教习嬷嬷无奈的看着她,若是寻常宫女小主,还能斥责两句叫她长长记性,可如今要教的是太后娘娘,只能放轻了语调温柔细致的一遍一遍教导。
    虽然嬷嬷声音足够温柔,但季听还是有些窘迫:“本……哀家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之后会注意的。”她自入宫起就受了申屠川的庇护,这些规矩什么的几乎从来都没学过,如今临到用时才一股脑的学起来,脑子难得有不够用的时候。
    “……没事的太后娘娘,咱们慢慢来。”嬷嬷脸上堆着笑道。
    看着她这几日越来越重的黑眼圈,季听叹了声气:“要不就先到这儿吧,我把今日学的练一下,其他的明日再说。”
    “是。”太后娘娘发话了,哪怕嬷嬷觉得不妥,也只能应下声来。
    教习嬷嬷一走,季听顿时松了口气,坐下歇了歇站得发紧的小腿,开始在脑子里过刚才学过的东西。
    “母后!母后!”
    小孩子的声音响起,季听眼睛一亮,刚一坐直就看到一抹明黄色进来了,她当即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听闻母后在学习宫中规矩,朕来看看,”小皇帝一边说一边傻乐,“朕这几日也一直在学,母后,咱俩是不是世上最不靠谱的皇上和太后,怎么连最简单的东西都要一遍一遍的学呢。”
    “这可不简单,我们俩之前没接触过这些,突然开始学,能有点模样已经很厉害了,”季听知道他其实有点没信心,便温柔的劝解,“要哀家说,咱们是太聪明了。”
    “真的吗?”小皇帝歪头问。
    季听看一眼他消瘦不少的脸颊,叹了声气道:“当然是真的,哀家带你去荡秋千吧,玩一会儿咱们再继续学。”
    “好!”小皇帝顿时开心了。
    季听笑着带他出去了,扶他坐好后亲自推他,小皇帝兴奋得大叫,两只脚翘得高高的,季听也觉得好玩,更加卖力的给他推,两个人很快就累了,一起坐在秋千上闲聊。
    “宫里别处也有秋千,可朕还是更喜欢母后这里的,愿意跟母后一起玩。”小皇帝天真的看着她。
    季听捏了捏他的脸:“那以后就多来母后这里。”
    “嗯!”小皇帝笑了笑,倚着秋千绳坐了片刻,突然有些低落的开口,“母后,近日有许多大臣,都让朕小心川叔,说他是干扰朝政的宦官,是坏人,朕觉得他们说得不对。”
    季听吓了一跳:“谁跟你说的这些,申屠川扶你登上皇位,是大功臣一个,他们突然这样诋毁他,真是其心可诛!”
    小皇帝还是情绪不高:“朕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就没有理他们,可是他们一直说,朕觉得好烦啊,母后能不能帮朕想个解决的办法?”
    季听闻言便要开口,但话到嘴边的瞬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她静了一瞬后缓缓开口:“母后也没有办法,你也知道母后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对朝政也是一窍不通,否则也不会深居后宫,半点忙都不给你帮。”
    “可是要朕自己想,朕想不到啊。”小皇帝一脸苦恼。
    季听手心出汗,面上却依然镇定:“没什么可想的,你如今年纪太小,地位不算太稳,那些声音都不必理会就是,等你再大一些,是处置申屠川也好,处置那些进谗言的小人也罢,都是你说得算,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
    “真的吗?”小皇帝噘着嘴看着季听,明明是一脸天真的模样,却看得季听浑身发寒。
    她突然想起小皇帝的真名:周成也。是这个世界中的男主,自幼便极其聪慧的天才,只是按照原文走向,他到了十八九岁才登上皇位,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下,竟然提前了十余年。
    原文中对小皇帝十七岁之前的事叙述甚少,只提到他有皇室血脉,所以她也就没有在意,方才在听到他不经意间问自己意见的时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这才重新回忆。
    “朕才不会处置川叔,他待朕这般好,朕若是对他不好了,岂不是白眼狼了?”小皇帝一本正经道。
    季听笑了:“你是皇上他是奴才,你什么时候处置他都不会是白眼狼,不过若能给他一个善终倒也是好的,等到你根基稳定,便赐他良田百亩,叫他回乡养老如何?”
    但凡是权势过大的臣子,最终要么篡位自己做皇帝,要么便是下场凄惨,很少有能善终的。申屠川身子残缺,这一世绝了做皇帝的可能,而眼前这个小皇帝,才几岁的光景便能在上位前骗过她和申屠川的眼睛,日后也定然不会给申屠川造反的机会,所以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为他谋一份体面。
    原文中男主虽然杀伐果断天资聪颖,但也不是彻底无情的人,如今申屠川对他有恩,相信他会听自己的。
    果然——
    “果然为难的时候来找母后没错,母后想的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到时候川叔能颐养天年不说,那些大臣也不会胡说八道了,”小皇帝似乎真的高兴一般,说完之后想到什么,又有点不确定了,“可是母后,您会舍不得川叔吗?”
    “哀家与他不过是主仆之谊,他能得一个好去处,哀家有什么舍不得的。”季听脸上笑容不变,如今她与申屠川决裂的事满后宫都知道了,她不信眼前这个小家伙会不知道。
    小皇帝虽然聪明,但到底年幼,听到季听亲口否认二人的关系后,表情立刻松快了些:“那就好……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还都说不准呢,朕还是更倾向于将川叔留在身边,所以此事还请母后暂时不要告知任何人,朕怕川叔听到了多想。”
    季听静静的看了他片刻,在他脸上快露出紧张的神色时,突然扬起唇角浅笑:“这是自然,你我是母子,是世上最亲的关系,不用你说哀家也要为你处处着想。”
    看来她与申屠川决裂是正确的,否则一个把持朝政的宦官,一个控制后宫的太后,两个人哪怕什么都不做,男主都会有巨大的威胁感,这种威胁感会直接导致他对他们下手。
    其实就算他不是男主,只要他登上皇位,也不可能容她和申屠川一直好下去。她以前果然是太过天真,觉得当了太后便能跟申屠川相守一生。
    季听看着眼前的小皇帝,轻叹一声掩下心中情绪,握着小皇帝的手道:“所以不必担心,无论何时哀家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小皇帝毕竟岁数小,以前又一直被苛待,如今突然被季听的温柔照拂,愣了一下后才有反应:“谢谢母后,母后,皇儿以后一定会对你特别好的。”
    “母后以后也会对皇儿好的。”季听听出他话语中的软化,不由得松了口气。
    小皇帝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母后,你这院里实在太过冷清,不如皇儿送您些礼物如何?”
    “送什么?”季听好奇的看着他。
    小皇帝神秘的笑笑,跳下秋千架朝门外跑去,季听自他走后脸上的笑便淡了几分,等他重新回来时才重新伪装起来。
    “母后,你看!”小皇帝说着话,大门外鱼贯而入四个太监。
    季听看了过去,只见个个唇红齿白模样清俊,和当初离开的林琅比竟也丝毫不逊色,而其中一个,眉眼颇像申屠川。她眉头皱了一瞬,随后平缓下来:“这些奴才便是你说的礼物?”
    “这是皇儿满皇宫挑的,是最好看的太监们,皇儿想着,若是多看看这些相貌好的,母后的心情说不定也会好,所以便给您带来了。”小皇帝笑着过来牵她的手。
    季听也跟着笑,内心却十分冷漠。这小混蛋恐怕是担心自己和申屠川旧情复燃,所以才弄这些人来,一来防止她跟申屠川再和好,二来还能起到监视的作用。
    可惜他这回是枉做小人了,她与申屠川早就再无可能,根本用不上他来浪费时间。不过虽然这么想,但为了让他安心,季听还是要收的:“如此,便将人都留下吧。”
    “那母后,你可别说是皇儿送的啊,我怕川叔生气。”小皇帝有些紧张。
    哟,还有点脑子啊,知道现在不是跟申屠川闹崩的时候。季听压下心中那点嘲讽,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就说是哀家自己挑来的就是。”
    “多谢母后,那无事的话,皇儿就先回太和殿了,川叔还在那里等着呢!”小皇帝达到目的便要离开。
    季听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后脸上的笑淡了些,看了这些奴才一眼后,便叫来掌事嬷嬷来处理了。
    这一日过后时隔不久,季听挑了几个貌美太监养在凤栖宫的事便传遍了后宫。司礼监中,李公公愤愤不平的拍了一下桌面:“太后娘娘真是太过分了,竟然这么明晃晃的选几个太监放在宫里,简直是不将……不将皇家体面放在眼里!”
    旁边的申屠川抿了一口热茶,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李公公忍不住看向他:“督主,您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奴才知道您与太后娘娘情缘已尽,可她这么做,似乎也太过分了。”
    “既然情缘已尽,她与我还有什么干系?”申屠川说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李公公惊呼一声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等他喝完才一言难尽道:“督主,这茶是刚泡出来的,您指尖都烫红了,怎么能一下子全喝了。”说什么情缘已尽没有干系,若真是不关心,那为何能喝得下刚泡好的滚茶?恐怕这一杯子下去,从嘴里到喉咙都会起一层水泡吧。
    申屠川冷漠的看他一眼,李公公脖子缩了一下,顿时不敢再放肆:“奴、奴才想到还有事未做,先行告退。”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申屠川垂眸看向空了的杯子,许久之后掌心发出清脆一声响,再看原本完好的杯子,已经在他手心里碎得彻底,尖锐的瓷片刺进手掌,瞬间有鲜红的液体顺着掌纹往下滴。
    窗外第一场小雪飘然而至,预示着冬日的到来。
    当日下午,季听捧着手炉坐在窗前,看着外头的雪簌簌的往下落。
    “太后娘娘,这么冷的天儿,这样开着窗子可是会生病的。”一个貌美小太监走了过来,在离她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季听看他一眼,头疼的叹了声气。小皇帝送来的几个人都挺安分的,只有这个眉眼和申屠川有两分相似的总想接近她,却偏偏每次都十分懂礼,叫人挑不出毛病,还总是一副关心她的模样,她就是想找茬都不知道该怎么找。
    “奴才帮您把窗子关上吧。”小太监细声道。
    虽然同是身子残缺的人,申屠川的声音就永远不会给人尖细的感觉,反而因为他的形象,整日里透着沉稳,季听很多时候都会忘了他的身份。
    季听看了满眼期待的小太监一眼,想了想道:“你去叫人烧壶热水来,哀家想擦擦脸。”
    “是,奴才这就去。”听到她使唤自己,小太监惊喜的离开了。
    季听抿了抿唇,在他走后立刻拿着手炉跑了出去。凤栖宫里自从多出四个小皇帝的眼线,她就没有以前那么自在了,但每次出去溜达的时候,这些小太监总会跟上,扰得她烦不胜烦。
    现在有机会可以自己出去走走,她当然不肯放过,匆匆出了凤栖宫后一步也没敢停,生怕后头有人跟上来,直到路上一阵冷风吹来,她才恍然自己没穿披风。
    是冒着被小太监缠着的风险回去拿披风,还是受点冻自由的溜达一下,季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远离凤栖宫后,季听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司礼监附近,她看着被填平的池塘顿了一下,垂眸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雪落在她的肩膀上,很快便被体温融化,肩膀上直接洇了一片。这让她想起刚入宫的时候,那天下着小雨,她的肩膀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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