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府
    福晋院中,福晋与姜嬷嬷一起理着后院的账册,姜嬷嬷看了看福晋淡然的神色,沉了沉声音道,“奴婢听说,昨晚儿上,李格格想把他那个侄子塞给咱们弘晖阿哥做伴读?”
    福晋抬眉看了姜嬷嬷一眼,点了点头,“她是一贯的自作聪明,仗着贝勒爷多看她几眼,恨不得带着全家扒上来。平日里,她动些个小心思,我也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如今儿个竟把念头动到弘晖身上来了。”
    姜嬷嬷蹙了蹙眉,略有踟蹰,“可,之前福晋不是说贝勒爷想为李格格请封侧福晋吗?”
    “那又如何?”福晋语态冷淡,“四阿哥是不沉湎女色,否则建府这几年,后院的侧福晋说不上有几个了。如今她不过是稍得了贝勒爷的青眼,再过几年年老色衰,说不定怎么回事呢。”
    姜嬷嬷轻叹了口气,“可贝勒爷毕竟是属意与她的,福晋也不该太驳她的颜面。昨晚的事儿,奴婢听下人们说嘴,福晋是句句在理,可总归闹得太僵了。”
    “我明白嬷嬷的意思,”福晋放下账本,用帕子掩了掩嘴角,“我与四阿哥终归也就这样了,西配院的那些人爱怎么争就怎么争,只要不出乱子,我也乐得做个好人。但是,我决不允许有人把脑筋打到弘晖身上。李氏就是仗着四阿哥在场,以为我会不言不语,我若是如了她的意,日后怕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主子,”诗瑶迈进门槛,打断了福晋与姜嬷嬷的话,“我已打发了小厮给家里送信儿去了。”
    “好,”福晋扬了扬嘴角,“给弘晖的哈哈珠子必得精心选选才行,乌喇那拉氏家的孩子可不能比别人家的差。”
    诗瑶咬了咬嘴唇,上前两步道,“主子,贝勒爷那儿定也是挑最好的,咱们家里的对阿哥忠心就行,若要事事争个出头鸟,怕惹贝勒爷忌讳呢。”
    “这有什么可忌讳的,”四福晋低头理了理账本,“贝勒爷当初的哈哈珠子不也有先皇后的娘家人吗?弘晖的性子有他阿玛的影子,以后用人也定然是任人唯贤的。我这个做额娘的,自然希望他身边的人既中用,又可用。若只是沾亲带故,却无能无德,还不如呆在家里做他们的少爷呢。”
    十月末,西巡大营
    顾问行从皇帐中出来,已是黄昏。
    梁九功迎上来,微笑道,“顾公公一路赶来辛苦了,咱家备了点酒菜,咱们老哥俩喝上几杯?”
    “那敢情好,”顾问行笑了笑,“弟弟这一路上,肚子里的酒虫都要闹翻天了。”
    两位大公公说笑着,进了帐子,伺候的小公公暖上锅子,烫了酒就俯身退了出去。
    “顾老弟此番收获可多?”梁九功敬了顾问行一杯。
    顾问行仰头饮下,叹了口气道,“我这活计可不好干,当主子的哪个是好相与的?想套出内里的实情比登天还难。费了半天劲,也不过是打听些意头想法,具体的计划谋算还得等待时机。”
    “诶,”梁九功拍拍顾问行的肩膀,“咱们跟了皇主子这么多年还不明白?要的就是意头想法。圣上知道了他们的意头想法,心里就有了自己的打算。这下面的计划谋略,费了一大番心思,最后若是不得皇上的意,不还是白费功夫?”
    东小院
    四阿哥弯着身子画一幅白虎啸林图,苏大公公睡眼惺忪地托着下巴趴在旁边看。
    “主子,”张保掀帘而入,“钮祜禄氏阿灵阿府上送来寿宴的请帖。”
    四阿哥笔耕微顿,“送请帖的人是谁?”
    “是阿灵阿府上的差役,”张保躬身道。
    “先放着吧,”四阿哥垂下身子,重又起笔。
    “是,”张保俯身,复又略带踌躇道,“来送请帖的差人说,阿灵阿大人今年是六十大寿,拜请京中各位宗亲大员,成年建府的皇子俱在其列,还望各位王爷贝勒能多多赏脸。”
    “声势倒不小,”四阿哥描了几笔虎纹,“爷最近不想出门,回头让库房那边备下厚礼,到日子送过去就得了。”
    “奴才明白,”张保领命而下。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见张保退下,精神了不少,“阿灵阿不是松甘的父亲吗?松甘做爷的哈哈珠子也有十几年了,虽说建府后来往的少了些,但总归是主仆一场,主子不用给松甘个颜面吗”
    四阿哥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松甘若是还把我当他的主子,这请帖就该他亲自送来。派个差役来传信儿,端的是世家大族的架势,爷若是巴巴的凑上去,才是真的丢了主子的身份。”
    苏伟抿了抿嘴唇,不置可否,“阿灵阿是遏必隆的儿子,遏必隆生前是辅政大臣之一。孝昭先皇后、温僖贵妃都是阿灵阿的姐妹,将比起来,他们家和佟佳氏也差不多了,也不怪乎摆个寿宴敢遍请皇亲贵戚。”
    四阿哥抬眉看了苏伟一眼,弯了弯嘴角,“当初让你抄拜帖还是没白抄,亏你还记得阿灵阿的家世。”
    “嘿嘿,”苏伟傻笑着挠挠后脑勺,“遏必隆是辅政大臣之一,他的族人我有特别留意的。不过,阿灵阿是遏必隆的第几个儿子来着?我怎么记得温僖贵妃过世时,他好像遭到贬斥了?”
    “阿灵阿是遏必隆的第五子,”四阿哥涮了涮毛笔,直起身子“早年世袭一等公,任镶黄旗满洲都统。后来温僖贵妃病逝,因其与兄长法喀的争斗,被皇阿玛削职。不过没经几年,就又被启用了。如今依然是一等公的爵位,任领侍卫内大臣兼理藩院尚书,确也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官宦世家了。”
    “那……给他贺寿的人肯定不少,”苏伟转身坐到榻子上,“他是温僖贵妃的弟弟,就是十阿哥的舅舅了,估计没有几个收到请帖的人会像爷一样敷衍。”
    “你倒聪明,”四阿哥用帕子擦了擦手,“老八、老九、老十素来交好,他们两个肯定会到。至于其他人,估计也都各有企图。索额图刚死,阿灵阿就冒了出来,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清楚。”
    苏伟扁了扁嘴,晃荡着双脚道,“那爷不争取争取吗?咱们好歹有松甘这条路子啊。”
    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嘴角轻抿,“爷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淌这潭浑水,松甘这条路,就是要走也得平稳了再走。”
    八爷府
    八福晋端了两本册子迈进书房,“爷,给阿灵阿大人贺寿的礼品单子已经备好了。”
    “给我看看,”八阿哥接过册子展开。
    八福晋秀眉微蹙,从旁轻声道,“爷既然打算亲往阿灵阿府上,这贺礼合个规矩就是了,何必这般奢侈呢?”
    “福晋不必忧心,”八阿哥微微笑笑,“我与老九、老十有自小的情分在,这贺礼上自当丰厚些,旁人就是见了也挑不出毛病来。”
    “妾身明白,”八福晋敛了敛眉目,“只不过,索额图刚刚病死,这一牵扯到权臣贵胄的,妾身总是心惊。”
    八阿哥放下单子,握住八福晋的手,“有爷在呢,你不要多想。爷与太子、大阿哥不同,生母身份低微,身后也没有势力支持,在朝堂上八面玲珑些不过是生存手段。爷心里有数,断不会拿府上的前途开玩笑。”
    八福晋抿了抿唇角,略略地垂下头,“爷说的,妾身相信。爷也不要妄自菲薄,如今封爵的皇子中,您年纪最小,却屡次被皇上予以重任。朝臣里,揆叙大人、鄂伦岱大人都与您相交,我外祖那里对您也是青眼有加。爷若是有所心思,未必就是不可。”
    八阿哥弯了嘴角,拍了拍八福晋的手,“福晋想得太多了,爷只想一生平平稳稳的,不敢有所奢求。这日子要一天一天过,路更要一步一步走。”
    八福晋自书房出来,侍女金环迎了上来,“福晋,日前舅老爷提起的那位在直隶最善千金科的大夫,表少爷帮您请来了。”
    “是吗?”八福晋眼眸亮了亮,“让他去偏厅等着,我换身衣服立刻过去。”
    “是,”金环手脚轻快地行礼而下。
    八福晋深吸了口气,低头轻摸了摸小腹,转身往卧房而去。
    第173章 谋士进府
    康熙四十二年
    十一月初七
    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六十寿宴,傅鼐、张保替四阿哥送去了贺礼。
    “主子,如您所料,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到了,”从寿宴回来后,傅鼐到东小院回禀报。
    “另外,”张保看了看傅鼐,略有踟蹰地补充道,“十四爷也去了。”
    四阿哥翻书的动作一顿,一旁的苏伟暗暗地叹了口气,“主子,十四爷跟九阿哥、十阿哥都住在阿哥所,想是不好推辞。而且十三阿哥随皇上西巡,十四爷那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转头对傅鼐、张保道,“直郡王那儿有没有什么表示?”
    “直郡王跟主子一样,只送了贺礼,”傅鼐躬身应道。
    四阿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是,”傅鼐、张保行礼后退下。
    四阿哥把书放到桌上,敛着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苏伟偏头看看,自顾自地走到榻子边上坐下。
    “阿灵阿想在储位之争里冒头,”四阿哥沉声开口道,“太子、三哥随皇阿玛出巡,大哥是巴不得地扩张手中的实力,可如今却没有出席,想来是阿灵阿没向他表现出任何诚意。如此看来,遏必隆这一支还真的是看上老八了。”
    “八阿哥可不简单,”苏伟往嘴里扔了颗果脯,“之前纳穆图不是说因为鄂伦岱的推荐,佟国维也变相支持八阿哥了吗?”
    “还不止呢,”四阿哥抚了抚额头,“常赉他们告诉我,纳兰明珠的次子纳兰揆叙与鄂伦岱交往甚深,常一同出入老八在京郊的猎园。”
    “纳兰揆叙?”苏伟皱皱眉毛,“那大阿哥怎么办?纳兰明珠这不是阳奉阴违吗?”
    “这事儿要看怎么说了,”四阿哥站起身,走到窗边,“老八是惠妃养大的,在外人看来与大阿哥的情分自是不同的。纳兰揆叙靠过去,纳兰明珠更可以予以推脱,左了大阿哥与纳兰家跟太子与赫舍里氏是不能比的。因利而聚,利尽而散罢了。”
    “那这么说,”苏伟略一思忖,“佟国维说不准也是在打这个主意,他自己靠向八阿哥,让隆科多支持直郡王,表面一家,实则是押了两个筹码。”
    “是啊,”四阿哥缓缓地吐了口气,“而且是赢面最大的两个筹码。”
    苏伟扁扁嘴,趿拉着靴子走到四阿哥身后,缓缓地环住那人的腰。四阿哥略一征愣,就听背上一个嗡里嗡气的声音道,“他们都没我聪明,我押的才是最有赢面的筹码!”
    十一月中旬,西巡大军启程回京。
    途中,皇上命三阿哥胤址勘察三门砥柱,这是胤址坐降贝勒后首次公开分得的差事,完成的可算是异常用心,康熙爷亦十分夸赞。
    然,此次出巡,最惹人注意的还是今年连续三次陪同皇上出巡的十三阿哥胤祥。自代祭泰山后,无论皇上在哪儿,十三阿哥都必然侍奉驾前。似也由此,朝中大臣们注意到,皇子中堪为储位的已不只建府的几位郡王贝勒,从九阿哥到十四阿哥,新一茬的皇子正在逐渐成长起来。
    许是心有灵犀,康熙爷回宫后不久,即颁下诏令,指兵部尚书玛尔汗幼女兆佳氏为十三皇子福晋,礼部侍郎罗察之女完颜氏为十四皇子福晋,令年后择日完婚。
    圣旨颁下没多久,伴随着京中纷纷扬扬的大雪,腊八节到了。一个年头的吵吵嚷嚷到了这个关节,总算是暂时安静了下来。
    腊八节宫中设宴,马上要完婚的胤祥、胤禵成了众人围拢的对象,许也是借着喜气,宴会上的气氛很是热络。
    为了给皇上助兴,几位皇子纷纷下场。
    然,到了题字写联的环节时,一直称赞叫好的康熙爷沉下了脸色,看着众位皇子手写的对联,满是嫌弃,“朕看你们是仗着年岁大了,也没人看着读书,就开始疏懒惫怠了。这字几年都没什么长进,尤其是胤禩,下笔有形无神,看不出一点锋锐。”
    “皇阿玛息怒,”八阿哥见状慌忙上前请罪,“是儿臣贪玩,给皇阿玛丢脸了。”
    “以后,”康熙爷看了八阿哥一眼,“日日写上二十张大字,交与朕看,待朕再给你寻个师傅,好好将练起来!”
    “是,儿臣遵命,”八阿哥俯下身子道。
    苏伟站在人后,错着缝隙看长桌上的几幅字。别说,他一眼就瞧到了他家四爷的,笔锋透骨、含而不漏,正好被教训八阿哥的康熙爷按在手掌下。
    隔日,康熙爷在朝堂上指了武英殿纂修何焯为八贝勒侍读,文士秦道然为九阿哥侍读。一时间,八阿哥在保华殿当众受训一事,到底是福是祸让人着实难辨。
    年关将至,四阿哥起折为李氏请封侧福晋,同时提了李涵为府内三管事,与马廉、五格一起统领府内杂事。但李涵儿子李清到底也没能在几位小主子身旁伺候,而是由福晋做主,遣回了祖父家读书。
    这一年朝宴,康熙爷微恙,匆匆而过。
    年后,赐婚蒙古的两位公主及大阿哥长女,正式受封。皇十女受封和硕纯悫公主,赐婚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台吉策凌。皇十三女受封和硕温恪公主,赐婚博尔济吉特氏翁牛特部杜棱郡王仓津。直郡王长女受封郡主,赐婚科尔沁台吉多尔济色棱。
    正月过后,和硕纯悫公主出嫁,皇上指了三阿哥赴蒙古送亲。二月,和硕温恪公主出嫁,因公主是胤祥的亲妹妹,胤祥自请为胞妹送亲,然康熙爷却亲率众臣,将公主一路送到了蒙古。朝中,十三阿哥得宠与圣上的传言又一度甚嚣尘上。
    三月,直郡王亲自将女儿送到科尔沁部,因不放心长女,胤褆想在科尔沁部多停留几日,却不想被康熙爷一连三封圣旨催了回来。究其缘由,竟是十三阿哥胤祥的婚礼。
    四爷府
    苏伟咬着笔头,计算着一连气儿的贺礼花销。妹妹出嫁,做兄长的得有添头;弟弟迎亲,做兄长的更不能小气,就不用说,这两个弟弟一个是亲的,一个比亲的还亲。
    “别算啦,”四阿哥探头看了一眼苏大公公又涂又抹的账单子,“你算来算去,该送的还是得送。”
    苏伟抬头白了四阿哥一眼,“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当初皇上给的二十三万两安家费眼瞅着就没了。你想以后花你那一个月二百两的俸禄,还是拆东花园的石头啊?”
    “银庄不是有收入吗?”四阿哥背靠着榻子,翻着本尉缭子。
    “银庄的收入要是够,就不会入不敷出了,”苏伟颓丧地盘起腿,“内务府分下来的银庄收成根本就不好,一年能过一千两都是顶天了。不过,粮庄瓜园那边的收成倒是用不了的用,就是换不成银子。要不然,咱们把贡上来的粮食瓜果卖一些吧?”苏伟扑腾扑腾地爬到四阿哥身边,眼里冒着精光。
    四阿哥放下书,瞥了苏伟一眼,冷冷地翘起嘴角,“爷丢不起那个人。”
    “丢人,丢人,”苏伟沉着脸,爬回炕桌旁,嘟嘟囔囔地冲着账本使劲,“等你饿肚子就不怕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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