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突兀地站了出来,“皇阿玛,儿臣认为,此次我军虽然战败,却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西藏的真实情况我们已经有所掌握,策凌敦多布经此一役也必然要休养生息。而准噶尔的主力一直被富宁安等牵制在漠北,此时正是我大清一举平藏的好机会。若是一拖再拖,让策凌敦多布缓过神来,只怕会就此扎根藏地,成为我朝又一大隐患。”
    “十四贝勒的话有理,”此时已升任文华殿大学士的萧永藻同上前一步道,“策凌敦多布率军入藏,本就是一步险棋,若是让他成功占据西藏,与策妄阿拉布坦南北相协,互为犄角,那我大清势必更加被动,准噶尔恐会就此卷土重来,边关只怕又要连番动荡了。”
    主战派依言都站了出来,与主和派你一言我一语,整座大殿都喧闹了起来。
    “行了!”
    康熙爷轻叹口气,缓慢起身,“今日就议到这里,先回去吧。”
    众臣恭送万岁,乾清宫大殿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天阴云密布,像是一块儿巨大的黑色毡布,无声无息间就笼罩住了整座京城。
    回府的马车上,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同坐。
    “胤禵今日倒是很胸有成竹的样子,”胤祥尚有些担心,“只是皇阿玛那儿还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四哥以为,皇阿玛会继续用兵吗?”
    “皇阿玛在对准噶尔的问题上,一向十分果决。更何况,这次还牵扯西藏、青海两地的安宁。”
    四阿哥捏了捏抽痛的眉心,“只不过,眼下形势复杂,皇阿玛若想再出兵,必须想办法缓和与黄教的矛盾,让藏地民众看到朝廷的诚意。像胤禵那样,一味用强,只会适得其反。”
    雍亲王府
    吃过午饭的苏大公公,难得闲情逸致地满府溜达,一路到了东路的排房,就往七喜儿的住处走去。
    因七喜儿与梁九功的关系,加上那张与德柱轮廓相似的脸,苏伟对他一直保持着疑心。
    不过,这孩子倒是意外的老实听话,自从进府以来就从没擅自出去过,苏伟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让干就什么都不干。
    而且,从不在主子面前耍尖儿卖乖,每次碰到府里的各位主子都一副恨不得把脑袋插进脖子里的模样。别人冲他说话大声一点都能吓他一蹦,胆子小的让苏伟想找他毛病都找不出来。
    但是,这兴许也只是表面现象,毕竟他进府还不到半年。当初,小英子刚到他身边时也是傻乖傻乖的,跟了他没两年,就蹦蹦哒哒的跟个猴儿似的了。
    这样想着,苏伟已经走到了排房外侧,没几步就看到了正坐在门槛上搓衣服的七喜儿。
    “怎么这时候洗上衣服了?”
    “师父!”
    七喜儿又被突然开口的苏伟吓了一跳,想要站起来,可是满手胰子沫。
    “好了好了,”苏伟连忙摆摆手,从旁边拖了个小马扎坐到了七喜儿对面,“师父没什么事,就是过来溜溜弯儿。”
    “噢,师父是该多歇歇的,您平常太劳累了,”七喜儿可见的有些紧张,重新捞起盆子里的衣服开始搓。
    苏伟往那件深蓝色的太监服上使劲看了看,只看见几个颜色已经极淡的小点儿。
    “大厨房的师父在做鸭血汤,我过去时没看见,溅到身上了,”七喜儿一边努力地搓着衣服,一边向苏伟解释道。
    “嗐,就那么一点儿,差不多就得了,这衣裳也不在主子面前穿,”苏大公公很不在意地道。
    七喜儿难得地露了点儿笑模样,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愣,“对了,师父,你坐着,我给你倒茶!”
    说完,也不等苏伟回答,七喜儿就带着一手胰子沫,甩的四处都是水,转进房里倒茶去了。
    片刻后,苏伟捧着湿漉漉的茶杯,有些哭笑不得地品尝着徒弟的孝心。
    “行了,”好不容易喝完那碗凉不凉,热不热的茶,苏大公公慢悠悠地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为师回去了,你这几日先跟着你师兄,帮他往圆明园跑跑腿儿。”
    “是,”七喜儿似乎有些没想到差事来的这么突然,连忙站起来给苏伟打千儿。
    无奈的苏大公公往后躲了躲,跟这傻徒弟摆摆手,赶紧转身走了。
    午后的太阳劲头有些不足,苏伟瞄着一路上石砖缝里蔫嗒嗒的小草,在快出排房时,无意地转身看了看。
    七喜儿的房子被笼罩在阴影里,他坐在门槛上此时已看不到神情,只是两只手还伸在盆子里,似乎还在搓着那件带着血点儿的衣服。
    入夜
    整座王府都安静了下来,连东小院都早早熄了灯,只四福晋的院里还亮着。
    暖着火盆的西里间,有特意辟出来的小书房,弘昀坐在书桌后头,摇头晃脑地念着本唐诗文选。
    诗珑挑了新的蜡烛给弘昀换上,看着小小的阿哥,一边念着书一边偷偷地打着哈欠,多少有些心疼。
    东间内堂,福晋也没有睡,靠在软榻上,细听着弘昀的读书声。
    “主子,”诗珑小心地迈进内堂,“弘昀阿哥已念了快半个时辰了,今天下午又练了大字,奴婢看府里哪位阿哥也不如咱们阿哥勤谨。今儿都这么晚了,不如让阿哥早些睡吧。”
    “还不过戌时,哪就那么累了?”
    福晋往东里间看了看,声音放轻了些,“你不懂,年关过后,弘昀就得进宫读书了。到时,各世家子弟聚在一起,咱们雍亲王府的嫡子难不成要屈居人后吗?”
    诗珑抿了抿嘴,想了想又微微笑道,“如今咱们王爷可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日日参政议政,手握大权,宫里宫外谁不敬着?咱们阿哥就算进了宫,那也——”
    “那就更要努力了,”福晋干脆打断诗珑的话,“王爷的面子不能在弘昀身上丢了。更何况……”
    福晋的话没有说完,只是嘴角弯了弯,随即又严肃了起来,“这府里哪个孩子都能懒怠,只弘昀不行。他生在这个位置,就要担起这个责任!”
    翌日,东小院
    苏伟打着哈欠,帮着四阿哥穿戴朝服,“这几天,乾清宫里肯定大的小的争论不断,你也控制着点儿,别跟人直接冲突。”
    四阿哥有些讶异,抬眼看向苏伟,“这话真不像咱家苏公公说出来的,您老人家也有怕事儿的一天啊?”
    “我这不是怕事儿,”苏伟抬起头,磕了四阿哥下巴一下,“我这是怕麻烦。你想啊,边关打了败仗,折了那么多兵将,万岁爷不定多心疼呢。这时候下面不给想办法就算了,还整天吵吵吵的,万一哪下憋火了,让你们集体连坐怎么办?”
    四阿哥一声轻笑,摇了摇头,“要能让皇阿玛撒撒火儿,连坐也就连坐了。再说,吵也吵不了几天了,我估摸着下一封军报很快就会到。援藏大军的最后战果一出,皇阿玛即刻就会下旨。到那时,京城里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八爷府
    不顾侍卫阻拦,硬是闯进府门的九阿哥,被八福晋正正堵在了堂门前。
    “八嫂!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九阿哥怒气冲冲,“八哥是想以后任人鱼肉吗?是要把这么多年打下的势力全部拱手于人吗?”
    “九爷,”八福晋嗓音沙哑,面容憔悴,可目光却含着最后一丝坚定,“不是我不想让,是我不能让。你是我们爷最好的兄弟,若不是有口难言,我今天绝不会这样挡在这儿的。”
    “八嫂!”胤禟几乎气急败坏,“八哥到底怎么了?!”
    八福晋身体颤抖,扶着门框的手,深深嵌进了木屑里,“我们爷,我们爷他……”
    “胤禟……”
    身后突兀传来的声音,虽然极度衰弱,却让门口的两人俱是一震。
    “爷!”
    猛地转过身的八福晋一脸不可置信,扶着八阿哥的何焯却是满面喜色,“福晋,大夫的法子成了!”
    第439章 撕破脸
    康熙四十九年
    十一月初八,
    众臣从乾清宫出来已近晌午, 战与不战的争论仍在继续, 万岁爷却始终不着一语。
    不过, 今日雍亲王上了一道奏章, 提及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格桑嘉措尚居住在西宁附近的塔尔寺,如今拉藏汗已死, 为了安抚黄教徒众,应尽早将其接出,送往西藏坐床。
    万岁爷虽也没有马上同意, 却颇为赞赏, 夸奖四阿哥熟悉边情,懂民心所向。
    言至于此, 大臣们也大概猜出了万岁爷的心意。
    乾清宫外
    “看来, 皇上还是没打算放弃用兵……”
    几个大臣跟着兵部尚书逊柱, 边走边议论。
    “雍亲王今日的奏呈,也是拿准了万岁的意图,想要送灵童入藏,不大举兴兵怎么可能?”
    “亏咱们还以为雍亲王不像十四阿哥那样力主平藏呢……”
    “雍亲王虽行事谨慎, 在战事上倒也颇为果决,”已年过六十的逊柱望着前方与十三阿哥同行的四阿哥,轻轻拈了拈短须,“思虑周全,见解独到,雍亲王在处理边事上, 倒与万岁爷十分相似……”
    跟随的几位大臣互相看了看,面上都有些讶异。
    逊柱也是一位老臣了,从笔帖式到户部郎中、内阁学士,最后擢升兵部尚书,一直十分受康熙爷重用。平时为人恪谨,甚至有些古板,进言上奏时连得罪万岁爷都不怕,更不用说各位皇子了。
    这次对西藏用兵,逊柱就一直反对。本以为他定对雍亲王有所不满的,谁知竟是如此欣赏的态度。
    “不过,雍亲王确实越来越得圣心了。”
    一位大臣话中有话地感慨了一句,其他人正要附和,走向日精门的朝臣中却突然有些许骚动。
    因为不是大朝会,被召来乾清宫的只有一少部分朝臣宗亲。四阿哥身份最为高贵,自是走在众人之前,待他突然停了脚步,众人便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原是四哥啊,这般的阵仗,我刚才差点看错了。”
    大开的日精门外,胤禩一身素锦蟒袍,身后跟着面色不明的胤禟。
    “你年纪不大,眼力倒是跟不上了。到底是皇子,也该多保养保养身体。否则,出门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让外人看了笑话。”
    “多谢四哥关心,胤禩有皇阿玛的福祉庇佑,又有四哥的日日照抚,肯定会安然无恙的。”
    “希望如此,”四阿哥微微抬头,“本王自是希望你,活的越久越好。”
    “四哥……”
    这两人太过剑拔弩张,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日精门前,周围的人吃惊归吃惊却不敢出声。只有胤祥,不得不轻唤了一声,他实在是怕惊动了皇阿玛。
    好在,四阿哥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听到了胤祥的提醒,便提步走出了日精门,众人连忙跟上,出了门便赶紧散开。
    胤祥也想和四阿哥一起快速离开,却不想,刚与八阿哥错身而过时,对方却突然微微偏头,面带浅笑地问了一句,“四哥,苏公公可好?”
    四阿哥猛地止住了步子,八阿哥脸上却是笑意更胜,“本贝勒得苏公公相救,总得有所表示啊。不过,苏公公自幼跟在四哥身边,深受宠幸,怕是不缺银钱之物吧?”
    “八贝勒,”
    梁九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日精门内,恰到好处地结束了越来越让人紧张的对话,“万岁爷宣您和九阿哥进去呢。”
    八阿哥收回冲着四阿哥的笑脸,对梁九功微微点了点头,与胤禟一起进了日精门。
    “四哥?”胤祥十分不解四阿哥的频频失态,对八阿哥今天这尤为尖锐的态度也异常奇怪。
    “走吧,出宫,”四阿哥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往宫外走去。
    咸安宫
    贺孟俯为二福晋把完脉,微微欠身道,“福晋安心吧,您身体已经没大碍了。只是切记,不要大悲大喜,更不能随意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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