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嫔是个极能忍让的性子,多少年冷板凳都坐得,能跟着出宫一趟便心满意足,便是有宫人奴婢奉承不到的地方,也不争不抢:“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们公务繁忙,就不耽搁了。”还示意小宫女拿赏银。
    没想到那叫张瑛的女子却死活不肯接,小宫女在容嫔的示意之下追出来,她还问了一句:“我瞧着娘娘殿里的火盆不旺,可是缺炭?”
    小宫女跟着容嫔多年,知道主子的毛病,但见这禁骑司的人态度亲和关切,便小声道:“分到娘娘这里的炭本来就不多,还被慧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抢走了一篓子,娘娘便让我们省着点用。”
    “哦,你先回去吧,天黑了等着。”
    小宫女忐忑的回去,又不敢告诉容嫔,直等到天色黑透,殿门被人敲响,那叫张瑛的不但送来两篓子炭,还提了个小锅子:“天气寒冷,厨房送来的饭保不齐就凉了,有个小锅子也好热一热。”
    容嫔万料不到禁骑司的人对她如此照顾,待次日元鉴来请安,还高兴的提起此事:“真没想到,都是我儿有出息了。”
    元鉴听说,心中感怀张二哥对容嫔的照顾,又听说她连赏银都不拿,便向容嫔解释:“她是儿子的朋友,当初儿子无人问津也对儿子诸多照顾。”光是敢给他支招告御状,又上金殿给他作证,就有再生之恩:“她可不是外面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母亲不可拿她当寻常阿谀之辈。”
    容嫔还从未从儿子口中听守他对哪个女子如此赞誉,当下眼神都亮了:“我儿可是中意这个张瑛?你若是中意她,不如求求你父皇?”
    *******
    猎场里还在紧张的布置之中,傅琛带着唐瑛等人在林间山头巡逻,与此同时,那些权贵大臣们也才醒来,准备洗漱吃早饭。
    出来冬猎,大家暂时都脱离了公务,就连皇帝都悠闲的陪着宠妃与儿女一起用早膳。
    万皇贵妃人到中年,依旧风韵犹存,挽着皇帝的胳膊从寝殿里出来,见到早早来请安的一双儿女,不由心情大好,先关心女儿:“昨晚睡的可好?有没有冷着?”
    她的寝殿里四角都点着火盆,十二个时辰不灭,温暖如春,若不是昨晚皇帝留宿,都准备把女儿叫过来一起睡了。
    九公主元姝笑嘻嘻道:“女儿身边侍候的人用心,也没冷着。反倒是皇兄没人照顾,也不知道冷着没?”
    万皇贵妃听到此话,犹如一切盼孙的中年妇女般,无论任何话题,三句话之内都能歪到儿子大事上:“都怨你父皇,好好的若不是让你娶个要守孝的王妃,说不定明年这时候我都可以抱孙了。”还嗔了皇帝一眼。
    南齐帝与之相处向来随意:“这哪里是朕的意思,可是你儿子向朕求来的婚事,说是一路之上照顾唐姑娘,日久生情,朕这个当父皇的岂有不成人之美?”
    二皇子闻听此言,立时跪在了他面前,万分懊恼的说:“儿臣有件事情憋在心里好几日,一直不敢禀报父皇,可是思来想去觉得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求父皇饶恕了儿子,儿子也是被人蒙在鼓里的。”
    万皇贵妃先着急起来:“你这孩子,做了什么事儿瞒着你父皇了?”
    南齐帝:“说说看。”
    元阆于是将自己在白城如何救了唐大帅的女儿,前几日又如何发现了这女子竟以为唐大帅的女儿死在了白城,故而伙同唐小姐的贴身丫环冒充唐家女儿,他请旨之前,还想着请了并州的唐氏族人来安慰她,哪曾想就是这么巧,没想到被真的唐小姐撞上门来,揭穿了假小姐的身份。
    “……儿臣也没想到一路悉心照顾,竟然被人愚弄至此,偏偏父皇又下旨赐婚,还是以唐小姐的名义,真的唐小姐如今在禁骑司化名张瑛当差,假的唐小姐被儿臣关了起来,竟然打杀了那丫环,还得了失心疯,儿臣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跪在南齐帝脚下,听起来懊恼极了:“儿臣敬仰唐家门第,求娶唐小姐的心意是真的,可是如今阴差阳错,却不是儿臣之愿。”
    元禹帝王做久了,听到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没什么表情,反而上万皇贵妃与元姝就跟被点燃的炮仗先后炸了。
    “什么?竟然还有人敢蒙骗皇儿?她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元姝还见过那病歪歪的“未来嫂子”,说实话她内心里一直觉得配不上自己亲哥,可是真的唐大小姐居然还是张瑛,就是暴打了她身边的奴婢,一直留在傅琛身边,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那个张瑛!
    “她、她、她怎么可能是唐瑛啊?”元姝心想:若是她做了自己嫂子,还不如原来那个病歪歪的假小姐呢。至少那假小姐没什么杀伤力。
    “不行不行,她不能做我的皇嫂嫂!”元姝头一个跳出来反对:“就她那个粗鲁的样子,也配?”
    南齐帝来了兴趣:“小九知道她?”
    元姝公主简直有种被当猴耍的愤怒:“那个丫头刁蛮厉害,连女儿身边的奴婢都敢打。父皇,您可千万别让皇兄娶她,不然万一哪天她一时兴起,连皇兄也打了就不好了!”
    万皇贵妃瞠目结舌:“这么、这么厉害的吗?”
    二皇子没想到被亲妹妹拆台,连忙阻止:“父皇,不是小九说的那样,是她身边的人太无能了。”
    南齐帝还真没想到儿子的婚事能牵扯出这么一件离奇的事情:“既然如此,派人去传禁骑司的张瑛过来。”早膳也不用了,就等着见识唐家这位小姐。
    内监前去禁骑司找人,不多时便来回话:“禁骑司值守的人说张瑛跟着傅大人进猎场去了,一时半会可能还回不来。”
    南齐帝叫元阆起身:“此事原不是你的错,待见过了唐家姑娘再做定夺。”
    元姝:“父皇别啊,皇兄若是娶了她,可就要被欺压到死了!”
    元阆:“一切都听父皇的!”但明显对这位唐家姑娘似有意动:“儿子与唐小姐也有几面之缘,她为人很不错,比假小姐处处强多了。”
    万皇贵妃:“陛下,臣妾到时候也要见见这位唐姑娘。”当母亲的头一回没有把关,任由儿子行事,结果差点弄成笑话一场,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再由着孩子的性子了。
    南齐帝微微一笑:“朕饿了。”
    元阆想起唐瑛当时拒婚的模样,只觉得她耍赖耍的理直气壮,也不知到了御前,可还能如同在他府里一般耍赖?
    他很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在凌晨一点,现在爬下去写。
    发现周末事情不是一般的多啊。
    第七十五章
    赵冀在京城里正玩的如鱼得水, 冷不丁被亲爹拖来参加南齐的冬猎,加之山间寒冷, 猎宫供暖不及城内各处销金窟,头一晚就染了风寒, 裹着被子在床上抖如筛糠:“父王,大冷的天跑来山里发什么疯?有什么好猎的?想吃野味派下面人去猎就得了,何必劳师动众的折腾呢?”
    赵疆疼爱独子,一面遣人去请大医,一面忧虑的摸摸他的脑袋:“为父平日也觉得你挺聪明, 怎的生病就说起胡话?”
    “这不是太冷了嘛。”赵冀上下牙齿打颤:“明眼人谁不知道,皇帝陛下这是趁着各地藩王都入京都,趁此冬猎警示大家而已。”
    “没烧糊涂啊。”赵疆带着笑意给儿子掖掖被角,语重心长的说:“你啊,以后可别在外面花天酒地掏空了身子, 不然父王偌大的家业要交付给哪个?父王还想看着你娶妻生子呢。”
    赵冀:“那我昨天的提议,父王同意了?”
    昨日来猎宫的路上, 父子俩坐在马车里闲聊, 赵冀提出“若南齐与南越联姻, 儿子娶了皇帝最宠爱的九公主”, 还历数娶到九公主的理由。
    “那小公主我见过了,天真好哄。儿子都打听清楚了,她母亲是皇帝最宠爱的皇贵妃,兄长也受皇帝宠爱,咱们来这些日子连东宫的大门都没进去, 听说太子殿下卧病在床,父王要不好好考虑考虑?”
    没想到才过了一夜这小子便催促起来,赵疆还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动了求娶之心,便取笑他:“这么说你是瞧上南齐的九公主了?”
    没想到这小子说了句实话:“儿子是瞧上九公主的母国跟她皇兄了。”
    一时里太医过来开了药,便有宫人去熬药。
    赵疆见儿子并无大碍,便用过早饭之后去陪王伴驾。
    赵冀一时冷一时热,正迷迷糊糊躺着,听得殿内进来脚步声,他的近身侍从阮力与来人低低交谈,却原来是两名宫人端着熬好的汤药过来。
    打头的中年宫人轻声问:“该喝药了,世子可醒着?”听得阮力说睡着,便探头往床内去瞧。
    床上的赵冀意识昏沉之间,只觉额头覆上一只微凉的、细软的手,他此时烧的正难受,舒服的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这只微凉的手掌内。
    “要不……还是唤醒世子喝药吧?”来人收回手,轻柔的说完,才发现赵冀茫然的睁开了双眼,怔怔望着她。
    她被这双眼睛盯的心头巨跳,一时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只与他四目相对,大气也不敢出。
    赵冀烧的连脑浆子也凝固了,眼前这张脸也只停留在眼中,不过片刻又昏昏然闭上了眼睛。
    中年宫人正是乔装而来的姚娘,自进入猎宫之后,她时刻派人关注着南越王一行人的动静,听说赵世子病了才过来。直等赵冀再次昏睡,她将药交给阮力,才带着扮成小宫女的手下出来。
    赵冀被阮力扶起来灌了一碗汤药下去,又昏睡了一个时辰才终于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后,拥被发呆,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情,好半天才问身边侍候的人:“阿力,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过来?”
    “没有啊。”阮力一直在房里守着:“只除了送药的宫人过来。”
    “送药的宫人?”赵冀脑子里模模糊糊涌上一张有点不太真切的脸,疑心是自己烧糊涂了,现在那张面孔入了脑子,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个……是个年纪不轻的宫人?”
    阮力:“世子爷还记得?”他笑着讲:“听说南齐的冬猎规模很大,外面都能听到猎场方向传来的咚咚咚的鼓声,听说旌旗招展,不知道有多热闹呢,世子爷可要赶快好起来,到时候也可以参加南齐的冬猎。”
    “那个送药的宫人呢?”赵冀的眉头拧着。
    “送完药就回去了啊。”阮力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揪着那送药的宫人问什么,况且世子爷好美人不错,可也是鲜嫩的小姑娘,而不是中年妇人。
    “那人是不是盯着我看了?”
    阮力笑嘻嘻道:“她摸了世子的额头,盯着看了一会世子,放下药就走了。”
    脑子里的那张面孔如同被拭去了浓雾,露出那张有几分熟悉的眉眼,那是他时常在镜中见到的自己的五官眉眼,赵冀猛的坐直了身子,激动的问阮力:“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送药的宫人与我有几分想像?”
    “有没有?”
    阮力也是随意扫了两眼,只记得那中年宫人很是面善,却没想过缘由,被赵冀追着一问,顿时开了窍,细细端详赵冀的眉眼:“细细一瞧,那送药的宫人与世子爷好像有一点像,不怪小的总觉得那送药的宫人面善,原来是天天对着世子爷的脸……”
    他话音未落,赵冀已经赤脚跳下了床,穿着单衣就要往外跑:“来人,给我把送药的宫人找出来。”
    从小到大,亲娘的小像他每日必要见个好几次,到了现在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在脑子里描摹出小像的细节,眉眼五官,烧糊涂了没反应过来,但清醒之后回想,却很快就将两者重合。
    阮力急的提着外袍跟靴子就追了出去:“世子爷!世子爷等等——”
    *********
    猎场里,南齐帝带着各路人马都已经冲进了猎场,看台上的皇后娘娘也只是点了个卯便回去歇息了,留下皇贵妃带着九公主与其余妃嫔、重臣家眷一起吃茶聊天,侯着皇帝与众人狩猎归来。
    容嫔头一回参加冬猎,元鉴也是长这么大头一回进猎场,做母亲的一直担着心事,颇有点坐卧不宁的意思,一直伸长脖子往猎场看,引的慧妃取笑她:“老四也不是小孩子,你脖子就算伸出去二里地,也瞧不见他啊。”
    “娘娘见笑了。”容嫔讪讪道。
    慧妃便教导她:“咱们生的儿子都不及贵妃娘娘的二殿下文武双全,冬猎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身边侍卫环绕,应该也遇不上什么险情,你且把心放到肚里去。”她生的三皇子元颖打小就是元阆的尾巴,连带着她的妃位都是巴结万皇贵妃而来,算是皇贵妃在后宫的得力臂膀。
    万皇贵妃欣然接受了慧妃的恭维,乐道:“就你嘴巴甜会说话。”
    也由不得容嫔担心,四皇子元鉴书读的不错,但于弓马之上所费的时间就少,也没好的武师指导,更没有参加过冬猎,驱着马儿跟众人一起冲进猎场密林,很快各个小团体便呼朋引伴四下散去,唯独他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硬着头皮往里钻。
    他自觉不太合群,听到人声便早早避开,走着走着便往偏僻处去了,待到与几只野猪迎头撞上,便已经晚了。
    元鉴手忙脚乱张弓搭弦,张惶之际一箭射出去,力道不足,利箭擦着那只野猪的耳朵飞了出去,却激怒了野猪,朝他发出愤怒的咆哮,似乎是在召集同伴一起来攻击他。
    正在元鉴肝胆俱颤之时,斜刺里飞出来双箭,射中了打头的野猪,一把熟悉的笑声传进耳里:“四殿下,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远处张二哥驰马而来,身姿矫健,马儿疾驰之时她手中箭去流星,居然是双箭连发,且箭不落空:“殿下赶紧躲躲,待我收拾了这几头畜生。”说的就好像她收拾几只兔子似的。
    转眼功夫,已经有三头野猪被她射中,庞大的身躯在奔跑之中轰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咆哮声,还有一头野猪疼的一头撞上了树,差点把树干撞断。
    不知为何,见到张二哥,元鉴一颗惊慌的心竟然回归原处,瞬间便感觉到了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唐瑛与五名凤部的同僚一起巡逻,由于凤部小道消息传的甚嚣尘上,说是傅指挥使对她动了色心,在公廨里抱着人小姑娘舍不得撒手,于是……大家忽然之间都变的很是谦和,跟唐瑛客气:“你先!你先!”使得唐瑛一名新丁居然成了领头羊。
    她冲出来射杀了三头野猪,后面还跟着撒着小欢的傅英俊,其后才是其余五名凤部同僚。
    六人合力斩杀剩下的野猪,很快就将陷入危机的元鉴给解救了。
    元鉴方才还当自己要被一群野猪的獠牙给捅出满身的血窟窿,生死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此刻总算回魂:“二哥,幸亏你来了!”
    凤部同僚:“……”这什么称呼?
    唐瑛拍拍他的肩:“你说你箭术不精,也敢往密林里钻?怎么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好一通唠叨。
    四皇子殿下脾气贼好,被人唠叨居然还满脸笑意,都快笑成了傻子,让人怀疑他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把训斥都当成了赞美:“我原想着随便转转,没想到越走越偏了……”
    凤部同僚互相使眼色——情况有点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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