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忙答“邵家村”。
    不待伙计开口,布庄掌柜直接跑了出来,说道:“你怎么不早说,既然这布料上沾染了污渍,我直接给你换一匹。”
    邵瑜中了解元的事情早在县里传的沸沸扬扬,那掌柜的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多给你一尺布,在举人老爷面前,你别乱说话。”
    三婶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她先前买布料时未曾注意,被奸猾的布庄卖了沾染污渍的布料,今日是上门来要说法的,布庄的人却理都不想理她,没想到不过唤了邵瑜一声,事情立时就能办成了。
    “三婶,你什么时候回村,既然遇到了,不如跟了我们的牛车一起。”邵大郎行商日久,如今也勉强通些人情世故了,不再是之前的木讷模样。
    “诶,可想不到,还能跟举人老爷坐同一辆车。”三婶为了跟邵瑜坐同一辆车沾沾文气,直接将走亲戚的事情抛在脑后,可怜三婶的娘家弟妹在家中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三婶来访。
    “三婶买布呢?”邵大郎笑着问道。
    “这可恶的布庄,拿洗不干净的脏布糊弄我,若不是你们帮忙,只怕这个亏我只能认了,这是一群奸商!”三婶全然将掌柜的叮嘱抛在脑后。
    邵大郎笑了笑,结果那布,看了看,说道:“挺结实的,说起来,我这次也在金陵进了不少布匹,三婶你瞧瞧,这布便宜……”
    这不到一刻钟的车程,还叫邵大郎做成了一笔生意,饶是邵瑜,也不得不承认,邵大郎虽然木讷,但天生就该是做生意的。
    牛车刚到村口,就热闹了起来。
    “邵举人回来了,邵举人回来了!”有小孩子跑着叫着往村里去。
    邵瑜刚刚下车,族长等人就赶了过来。
    “邵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啊,祖宗显灵,祖宗显灵啊!”邵族长说道动情之处,甚至老泪纵横。
    邵老爹想到这些年来的辛苦,也不禁感怀热泪,邵瑜倒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况,但如此时刻,他自然不会扫兴。
    邵瑜刚刚将行囊放下没多久,便被众人簇拥着一起往邵家祠堂祭祖,而后又商量办喜宴之事。
    邵家出了个举人,并非邵老爹这一支的事情,而是邵家全族的大事,举办喜宴的事情也被邵家族里接过去包揽,不要邵瑜一家人费半点心。
    第11章 农门状元(十一)
    邵瑜夜间,终于送走了乡亲们,这才有空跟家人说几句话,邵瑜首先将邵大郎夸了一顿:“这次出门,多亏了大哥能干,我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考试。”
    邵大郎黝黑的脸红了红,但因为太黑了也看不出来他不好意思了。
    “都是一家人,你大哥能帮上你就好,邵家只有你们兄弟二人,自当互帮互助。”邵老爹虽然没读过书,但就像每一个老父亲一样,心底盼着儿子们友爱和睦。
    “爹爹不知道,金陵花销大,还好带着那些土仪,不然我和大哥估计就要睡马路去……”邵瑜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明明在金陵发生的事情很平淡,但在他讲来,却一波三折。
    众人都被他的话语提醒,也对邵大郎刮目相看,邵老爹也没想到,往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大儿子,居然这么会做生意。
    接受全家人闪闪发亮的眼神,邵大郎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后脑勺,道:“我……我做得也没有多好……”
    邵瑜却直接打断了他自谦的话,开口道:“大哥,你不是还给家里人带了礼物吗!快拿出来,爹娘,离开金陵的时候,大哥说这么多年没有好好给你们尽孝,非要买东西孝敬你们呢!”
    邵大郎一愣,诧异的看着邵瑜,暗道买礼物不是小弟提议的吗,怎么又变成自己坚持买了?他看了一眼邵瑜,就见邵瑜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他虽不知道邵瑜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好反驳弟弟。
    “嗯?有了钱存着多好,乱花这些冤枉钱做什么!”邵老爹话语虽嫌弃,但脸上的笑意却挡不住,两只眼睛也一直往邵大郎身后的包袱上看。
    邵大郎在众人的视线下打开包袱,首先递给邵老爹一根烟杆,邵老爹早年喜欢抽旱烟,还经常自己种烟草,但邵家日渐破败之后,再也腾不出地方给他种烟草了,邵老爹便慢慢的不抽了,但偶尔见了乡亲抽一口旱烟,眼神里都写着馋。
    邵大郎给邵老太买的是一支素银的手镯,镯子上虽然没什么花纹,但确实实打实的银子,邵大郎永远记得,在他年幼时,邵老太手上永远戴着一对银镯,而后邵家落魄了,那镯子也消失不见。
    “难为你还记得,乱花什么冤枉钱。”邵老太眼眶一红,没想到往日里木讷的大儿子,也是个知道心疼亲娘的,她又看着一旁的邵大嫂眼神中写着羡慕,心底又舒服了几分,索性这个儿子不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
    邵瑜见此,顺势便提出想让邵大郎行商的主意,这个时代虽然商人之子也可科举,但“士农工商”的阶级依旧存在,邵老爹一心想要改换门庭,卖点土仪这种事他能应允,但是大儿子直接去行商,他多半不会允许的。
    但此时有了孝义加成,又有邵瑜从旁斡旋,邵老爹便默认了此事。
    “爹,这些银子给您。”邵大郎将身上所有的银钱交给邵老爹。
    那银子沉甸甸的,扣除三十两银子的外债,还能有不少结余,邵老爹却没有接过那银子,转而说道:“既然你决定了要行商,这钱你便拿着当本钱。”
    邵大郎没想到邵老爹这般大方,邵家如今没有分家,所有的银钱按理都要交公,他转头又看向邵瑜。
    “这钱是大哥挣来的,自该由大哥来处置。”邵瑜笑着说道。
    邵大郎心下一暖,他也不是真傻子,往常弟弟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的,邵大郎还觉得有些难过,如今金陵之行后,见这个弟弟对自己的鼓励帮助,他越发觉得弟弟就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这不,弟弟明明没有接受任何投献,手头没有银钱,这摆在面前的银子都不要。
    要知道,往常弟弟回家,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跟爹娘要银子,如今自己交的钱都不要,还不是心疼自己这个当大哥的!
    邵大郎在自己的思绪里自我感动,越发觉得自己的弟弟是绝无仅有的好弟弟,想到邵瑜先前还阻止了邵大丫的婚事,如今还承诺要帮邵大丫说一门好亲,邵大郎就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弟弟,想到邵大嫂以前也有些埋怨老两口偏心弟弟,邵大郎决定,回头一定要劝劝邵大嫂,毕竟,弟弟这么好,偏心也是应该的!
    待到晚间,邵大郎回了自己屋里,见着邵大嫂,从怀里拿出一支绢花来。
    “我本来想给你也买一对银镯子的,但看这绢花颜色鲜亮,觉得只有你能戴,便买给你了。”邵大郎本想说给你带的礼物不能越过爹娘,但之前已经被邵瑜教了一番,因而才这般说话。
    果然,邵大嫂听了这话,脸上显现一抹红晕,接过那支粉色绢花,埋怨道:“又乱花钱,都这么大年纪,哪能戴这样的颜色。”
    邵大郎见她高兴,想到邵瑜说的女人就是要好好哄,原本木讷的汉子,拿出哄客户的尽头哄媳妇,自是将对方哄得喜笑颜开。
    这头厢房,邵瑜也在跟方慧娘夜话。
    “临行之前,你将这镯子交给我,如今还给你。”
    方慧娘神情一愣,结果被洗的银白发亮的手镯,眼眶顿时发红了。
    “你这段日子在家中照顾爹娘,辛苦了。”邵瑜说道。
    方慧娘赶忙摇头,她以为这镯子给出去了便要被当掉,没想到还能拿回来,邵瑜常年在县学读书,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因而互相之间还有些生疏,方慧娘将这段日子以来家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她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将方父赠银,以及他的嘱托说了出来。
    “岳父倒是个大方的。”邵瑜说道。
    “父亲的意思,是希望相公能扒拉一下弟弟,若是能将弟弟带在身边读书最好。”方慧娘说道。
    邵瑜听她这么说也没有生气,她本就是柔顺的性子,又拿了方父的银子,若是不说这些话,反倒不是方慧娘了。
    “你多想了,这银子安心接着便是,当父亲的补贴女儿,是人之常情。”邵瑜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是方凌真的跟着我读书,只怕你那个继母第一个要着急了。”
    “啊?”方慧娘满心不解。
    邵瑜没有说教亲戚读书是多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转而说道:“你那继母从前与你我夫妻闹得很是难看,若我们真的接了凌哥儿读书之事,她只怕还要担心我们使坏,不若这般,你隐晦的跟她提一提孙夫子,想必她自会阻了岳父,转而将凌哥儿送到孙夫子那里读书。”
    孙夫子是邵瑜中秀才之前的老师,在县里颇有些名声,如今邵瑜中举,连带着孙夫子也刷了一波声望,后宅的女人心思细腻,会为自己的子女好好打算,邵瑜再对张氏态度差一些,表明自己依旧记恨过往,张氏到时候自然会想办法避免方凌到邵家来读书。
    邵家喜事洋洋,郑家这边却不太好看了,郑潭人未归来,处罚却送到了郑家,郑潭被革除功名,判流放千里,因着他人不在的缘故,罪状传回去,郑家老太太当场便昏了过去。
    而后得知,苦主乃是郑潭昔日的好友邵瑜,郑家上下全都哭丧着脸,一齐直奔邵家。
    而相比郑家的凄风苦雨,邵家如今正在办喜宴,宴请亲朋好友庆贺邵瑜中举,郑家这一堆老老少少的到来,直接搅乱了喜宴。
    “邵举人,你如今已经是举人了,为何不能放弃我家潭儿,从前你们关系最是要好……”郑潭的奶奶一边哭,一边跪了下来。
    郑潭的母亲也是两眼通红,哭着骂道:“亏我家潭儿昔日尽心照拂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白眼狼!”
    喜宴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邵瑜冷着一张脸,倒没有被这些人的手段吓到,直接请人套了车去县里报官。
    “邵举人,郑家都是孤儿寡母的,这点小事就报官,这不好吧……”有人迟疑着说道。
    “七叔家的小子据说也在读书,听说明年便要下场参加童试了,不如这样,童试之前,有人给他喂一把巴豆粉,让他考不成试,七叔还觉得孤儿寡母可怜吗?”邵瑜直接朝着替郑家人说话的族内七叔怼去。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听这么一说,自然明白郑潭从前做了什么,又想到邵瑜如今中了解元,可见是个有才学的,若非郑潭作祟,怎么会蹉跎至今。
    老族长瞪了邵七叔一眼,邵七叔立马缩了缩脖子,讪笑道:“我就随口一说,好侄儿莫要急叫。”
    郑家众人见邵瑜这模样,好似真的要去报官,一群孤儿寡母偏偏却跑的比谁都要快,郑潭如今不知去向,邵瑜也不觉得跟他的家人计较有什么意思,见他们被吓走了,也就将此事不了了之。
    邵瑜中举之后,还是决定沿着原主的轨迹继续往上考,按理说举人就已经能够护住家人,但是这样没有挑战难度的完成任务,得到的积分也会相应减少。
    而距离最近的一次会试是一年以后,邵瑜专心在家中读书,邵大郎生意倒做的风生水起,几番来往金陵,最后终于攒够了钱,然后在县里盘下来一个小铺子卖布。
    邵大郎布庄里的布多为廉价布匹,主要受众都是普通百姓,县里也有想要交好邵瑜的大户,倒是在铺子里订购不少粗布,用来给下人做衣服,有着邵瑜的支撑,邵大郎的生意算是支了起来。
    “你小叔说了,让你明日上午去他书房一趟。”
    邵大嫂的话,倒是让正在做绣活的邵大丫一愣。
    “我?”邵大丫有些惧怕这个读书人的小叔,但又想起小叔离家前说的话,便猜测着多半是要给她取名字,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有些兴奋起来。
    第12章 农门状元(十二)
    邵大丫改名为邵樨,日后半日跟方慧娘学针线,半日跟着邵瑜习字。
    邵老爹倒是不同意邵樨耽误邵瑜的时间,只是邵瑜道读书累了教教侄女也觉得松快,邵老爹这才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一晃眼便是一年,这一年里邵家倒是风平浪静,邵大郎的生意做得越发好了,而邵瑜也要启程准备入京。
    “不能开春再上京吗?年都不在家里过……”邵老太眼中含着不舍,此时正是深秋时节,邵老太一想到小儿子过年都冷冷清清,心下不免难过。
    “早些到了京城,也能早些适应京城的气候。”邵瑜含笑说道。
    “你是读书人,你说的都在理。”邵老太说道,只是心下依旧满是不舍,又看了眼一旁送行的邵大丫,道:“上回本要说亲事,你怎么就拒了。”
    “娘,待儿子回来,那时候必会为樨儿说一门好亲。”在邵瑜看来,邵樨如今不过十四岁,年纪还是太小了,并且他此番如今,高中的把握很大,到时候说亲的条件又能更上一层楼。
    此番入京,依旧是邵大郎陪同,邵瑜早早的跟邵家族人打了招呼,也去拜会了县令,若是邵家人出了事,小事自有族里料理,若是大事,官府亦会帮忙,因而此行全无后顾之忧。
    这一年来,方父倒是一心想要寻些好处,只是邵瑜并不纵着这个老丈人,又有便宜丈母娘拖后腿,更是让方父定点便宜没占到,方父骂了方慧娘几次,但转头邵瑜就给老丈人脸色看,几番下来,方父便消停下来了。
    京城路远,行了约莫两个月方才抵达,邵大郎如今已不是从前那个木讷的农夫了,处事十分老道,很快便在京城寻摸出一处小院来。
    这院子里已经住了四个人,这四人里两人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另两个是书童。
    邵瑜的到来,这两个举子一听他是金陵的解元,立时便对他客气起来了,那两个举子是个热闹性子,邵瑜入住当晚,便说要办个席面欢迎邵瑜,邵瑜初来乍到,自然不会拂了这两人的性质。
    席面刚开,饭菜十分丰盛,只是这两人,却邀了四个粉头同来。
    邵大郎虽然圆滑世故了不少,但却是个老实人心性,他始终记得家中贫寒时邵大嫂陪着他同甘共苦,因而往日里纵有些许女子招惹,他也能守住本分。
    只是往日招惹他的都是孀居的寡妇之流,此次变成了青楼的花姐,他涨红了一张黑脸,闻着对方身上的香粉味,浑身都不得劲,奈何对方热情至极,他躲都没处躲。
    邵瑜见此,朝着那书生二人拱了拱手,他不愿得罪那两人,便笑着道:“两位兄台好意,我们兄弟本不该推辞,只是家中规矩严苛,还请两位见谅。”
    “邵兄,不过玩玩而已,你不说我不说,你家中如何知晓?”其中一个举子张远笑着说道,说完在怀中姑娘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那姑娘跟着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并非我兄弟俩扫兴,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家中幼子不过两岁,此时已经被老父盯着背诵家规,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背着他行此事,也许能瞒了过去,但我到底会觉得亏心。”这些东西都是邵瑜编出来的,但他心下却想着这一条确实可以纳入家规里。
    那两个举子闻言还是觉得不高兴,但到底却没有强求了。
    酒席至半夜,两个举子一人拥着两个妓子回了房,邵大郎却瞠目结舌,他似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的。
    邵瑜望着邵大郎神思不属的模样,突然开口问道:“京城名医众多,大哥可要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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