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唯一的优势在于麻醉药起效了,大肚子昏睡了过去。
    有了这么个重大利好的消息,汩汩往外头冒的血,都不算什么了。
    余秋按部就班地赶紧娩出胎盘,然后止血缝合子宮。其实抓着脐带娩出胎盘的时候,她无比怀念陈敏。
    小吴的临床意识实在太缺乏了,纵使她不会开刀,但是看了那么多台剖腹产之后,她也最起码应该知道一件事,孩子都出来了,子宮出血量明显多的时候,肯定是尽快想办法娩出胎盘啊,这样才好做下一步的止血处理措施。
    可惜小吴只会站在台上,傻乎乎地看着一切,完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余秋知道自己苛责了,缺乏临床经验又基本上不具备相应知识的赤脚医生,能够硬着头皮上台充当一助就已经够让对方战战兢兢的了。
    她叹了口气,感觉任重而道远。有太多农村基层医生必须得接受更多的培训,否则根本没有办法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
    毕竟生病这种事情,不分高低贵贱,不是说有条件享受优质医疗服务的人才会生急重症。没条件进大医院的人同样会等着救命。
    余秋又是按摩子宮,又是打缩宮素,又是用麦角新碱,折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产妇的出血止住。
    等到缝完子宮下台,她只觉得头痛,非常担心这位产妇会发生严重的感染。
    因为摸着良心说,白子乡卫生院产房的条件距离手术间的标准,还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
    况且产妇术中就发生了产后出血,产妇的抵抗力势必跟着下降。
    余秋虽然从开刀的时候就预防性的用了青霉素,但她还是心惊胆战。
    产褥感染也是产妇死亡的高发因素,尤其是在抗生素有限的70年代。
    她直接开了医嘱,要求密切观察产妇体温恶露情况,又直接给人连挂三天抗生素。
    只希望这个时代的病菌还没有身经百战,青霉素用上去,效果可以立竿见影。
    余秋脱了手术衣,出产房门去跟家属交代。虽然现在暂时是将母子俩的命抢回头了,但是后续情况怎么样,她没办法打包票,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到时候医生护士只能尽力而为。
    家属已经看过被抱出来的小二子,对于目前的情况很满意。
    至于以后怎么样?产妇的婆婆出奇的豁达:“哎呀,这个事情谁能打包票,就算是好好的娃娃,长到七八岁掉进河里头淹死的也有。现在能活下来就很好了。”
    她反过来安慰余秋,“大夫,你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的。我们晓得你们尽力了。”
    余秋顿时囧得无以复加,这产房到底是什么隔音条件啊?居然可以让家属听到里头的声音。
    亏得她刚才没有教育小吴,否则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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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总是一桩连着一桩。
    余秋在产房里头守了两个小时, 感觉大人跟孩子的情况都还算稳定后, 才敢把他们推去病房住院。
    她刚要跟小吴他们告辞,就撞见个看上去差不多五六十岁的男人用板车推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女人进来了。
    瞧见余秋从产房里头出来, 那不知道是病人公公还是父亲的男人立刻焦急地喊:“大夫, 你看看我老婆,她下面有东西掉下来了。”
    余秋的第一反应是子宮脱垂。
    听了家属的话,她都搞不清楚是这男的长得太急,还是这女的不显年龄。
    “你老婆生了几个孩子了?”余秋一边问, 一边侧过身子,好让板车往前走。
    到了产房门口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自己带错了地方。这是妇科病人,应该带去妇检室让卫生院的大夫看的。
    不想这男的满脸茫然:“还没生啊, 娃娃还不到6个月。”
    余秋顿时一股寒气从脚板心直窜天灵盖。妈呀, 不到6个月,感觉要掉下来, 妥妥的流产啊。
    她赶紧招呼卫生院的医生一块儿将病人运到待产室里头。
    等到鸭嘴撑进去一看,众人瞧着探照灯下的景象,急急倒吸了口凉气。
    孕妇的感觉没错,的确有东西掉下来了, 宮井口开了,羊膜囊鼓了出来堵住了整个荫道,最可怕的是, 小宝宝的脚也掉了下来, 脚板心正对着瞪大眼睛张望的人。
    余秋脑海中只浮现出4个字, 上帝之脚。
    卫生院大夫直起腰,直接出去跟家属交代病情。都到这种情况了,宝宝还不到6个月大,顺其自然吧,流产在所难免。
    余秋也头疼,这个月份这种情况的确棘手。
    她伸手摸孕妇的肚子,足足20分钟都没有宮缩,孕妇自己也不觉得腰酸腹痛,就是突然间很想小便,上完厕所以后就觉得有东西掉下来了。
    小吴在旁边悄悄拉余秋的胳膊,压低声音询问:“这个是不是没希望了?”
    余秋点头:“悬,宝宝太小了,生下来基本上活不了。”
    其实她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然而情绪高度紧张的孕妇光是看医生们的态度,也猜了七七八八,运气不佳的孕妇立刻掉下了眼泪,哭着哀求:“求求你们,救救我娃娃吧。我都已经掉了4个娃娃了,这个再掉了的话,我以后估计都生不了娃娃了。”
    她情绪一激动,下面的坠胀感就更强烈了。
    余秋立刻阻止她:“你别动啊,再动马上就掉下来了。”
    孕妇目前没有宮缩,近期也没有发热、咳嗽、流涕等征象,下面未见脓性分泌物,初步排除早产临产的可能。
    现病史在结合她既往流产4次的情况,余秋考虑是她宮井先天发育异常,所以没办法维持正常的妊娠。
    孕妇吓得不敢哭了,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淌。
    外头她丈夫也在哭,年过半百的男人一个劲儿地哀求医生,求求大夫想想办法保住这个娃娃。
    小吴伸手轻轻地拉了下余秋的胳膊,小小声地跟她咬耳朵:“她是换来的。”
    农村的单身男子婚姻问题一直是家里人的心头病。姑娘们都愿意往更好的地方去,所以家徒四壁的农民会想办法用钱或者粮票从更贫困的地方换回老婆。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买卖人口,但区别在于被卖的人心知肚明,也愿意跟着买她的男人走。
    眼前的这个买来的新娘子就是小吴他们村里头的。他家穷的很,男人对这个老婆却不错,不仅舍不得她干重体力活,每回他怀孕的时候,男的还会想办法去摸鱼套野鸡,好给老婆增加营养。
    只可惜命不好,每回怀胎都滑掉,没有一个正正经经生下来的。
    他们也找草药郎中看过,吃过不少副药,可惜半点儿效果都没有。
    余秋在心里头想,有效果才奇怪呢。宮井发育异常,总不能塞回娘胎里头重新发育吧。
    这种情况下,唯一有希望解决问题的处理方案是做宮井环扎术。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做宮井环扎术也要看条件,如果在宮井管还没有消退的时候,直接将宮井口闭合,那是效果最好的。假如宮井管消退了,但是宮井口还没有打开,这个时候做也勉勉强强。但像现在这样,宮井管已经完全消退,宮井口开了不说,羊膜囊都鼓出来了,再做环扎术就相当于将吹好的气球重新塞回管子里头,然后缝合好管口。
    气球里头装着的是空气,羊膜囊中趴着的可是个小生命。
    余秋在心中叹息,假如这个人一开始就正规做产检的话,说不定早点儿被发现宮井发育异常,还能解决问题。
    到现在这地步,再手术的风险就太高了。
    其实产检也未必能发现问题,很多人都知道出现状况的时候再去检查才能察觉到异常。
    检查床上的孕妇还在掉眼泪,她哀哀地恳求医生:“你们能不能带我去红星公社,那儿有个神医,说不定能救我娃娃。”
    助产士安慰她:“这个不行,下个再说吧。哪有什么神医啊,娃娃能不能生下来,也是老天爷给的缘分。”
    “有的。”原本掉眼泪的孕妇这会儿却坚定起来,“我男人姑姐家的侄儿媳妇原本人都疯了,个个都说她怀里头揣了小鬼。跑去红星公社找大夫看了,就给她开了个刀,侄儿媳妇的疯病就好了。”
    余秋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感觉这事儿有些不妙。她没想到吴二妮家男人还真在村里头替她宣传啊。
    果不其然,孕妇嘴里头念出了她的名字:“我要去找小秋大夫,她一定能救我娃娃的命。”
    助产士没反应过来,直接喊住了余秋:“小秋大夫,那不就是你吗?”
    产房外头的家属也听到了声音,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小秋大夫,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娃娃。我们两口子到现在还没个娃娃啊。”
    余秋头皮发麻,她本能地想要拒绝。
    这个手术的风险系数太高了,而且不是没有条件。宮井解剖结构的恢复,不代表功能一定能恢复,一般情况下认为宮井扩张到三厘米以上,在做手术成功范例就大幅度降低。况且,紧急宮井环扎术本身就容易术后引起宮缩、感染、破膜等问题,导致胎儿流产,还有可能因为手术因素,使得宮井在频繁宮缩下,直接断裂。
    然而孕妇听说她就是小秋大夫的时候,眼睛立刻亮了,巴巴地看着余秋:“大夫,你救救我娃娃啊!”
    余秋头大如斗,十分为难,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她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作为产科医生,她非常理解保胎孕妇的不容易。
    有的人为了保胎,肚子都扎成了刺猬。有的人躺在床上好几个月,始终不能挪窝。还有人频繁流产,甚至连胎都保不了,夫妻两个坐在医生面前哭。
    即使科学这么发达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生育自己的孩子。
    流产的原因千奇百怪,怀不了孕的女性也越来越多,纵然有辅助生殖技术,做试管婴儿频繁失败的女性同样不稀罕。
    省人医的人流室跟辅助生殖中心就在同一层楼上。
    两边的病人都愁眉苦脸,左边的小姑娘们犯愁怎么又怀上了?右边的女病人们则在担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怀上?
    余秋叹了口气,到底没有直接拒绝这位孕妇。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也许自己就是唯一的希望。
    病人总是脆弱的,想要当妈妈的女人尤甚。
    “我只能试着看看。”余秋字斟句酌,“你已经掉了四个孩子,想必你自己心里头也有数,你肚子不太容易揣得住娃娃。这个孩子也一样,命悬一线,而且这根线比头发丝还细,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断了。”
    孕妇听大夫说愿意试试,就已经喜出望外,她连连保证:“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大夫你放心,要是这个娃娃保不住,我绝对不在外头声张,绝对不坏了你的名声。”
    余秋哑然失笑:“没关系,是什么样的结果你都可以说。没有神医的,不管华佗还是扁鹊,他们都有处理不了的病人。我也不是什么神医。”
    她抬头招呼助产士,“准备挂硫酸镁吧。”
    宮口开到这种程度,不仅仅是病理性工作,生理性宮缩也必须得尽可能避免,否则一次生理性宮缩都可能导致整个手术前功尽弃。
    已经下去吃夜宵的麻醉医生又被叫回头。
    他前面晚饭吃了一半,就被拖过来给大肚子打麻醉开剖腹产。这会儿好不容易调了碗藕粉,才喝了几口,就再度被叫回了产房。
    没办法,谁让孕妇怀里头揣着娃娃,她们要有事的话,那就是一尸两命。
    急查的血常规跟荫道分泌物结果返回了,初步排除了感染的可能。
    余秋跟家属交代了情况,给孕妇做腹穿刺羊水放羊水,这样可以缓解膨胀出来的羊膜囊,过于鼓胀的情况。抽出来的羊水也要送检做细菌培养,进一步排除宮内感染的可能。
    等到麻醉师打完硬膜外麻醉,余秋就招呼小吴跟助产士帮忙,充分暴露宮井。
    只有在能暴露宮井前后唇的情况下,她才有可能做宮井环扎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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