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直接从小田老师珍藏的英文文章摘抄本里头翻出来一篇,示意胡二姐,“那你念念这篇。”
    胡二姐傻眼了,她读高中的时候正是停课闹革命最疯狂的年代,加上下乡以后英文根本派不上用场,她能记得清楚26个字母就不错了。
    一想到这儿她就悲愤,她的青春完全被耽误掉了。倘若不是下乡,她现在应该坐在大学讲堂里头,哪里需要被个赤脚大夫羞辱。
    余秋冷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别人看不起我,却还要被我碾压的样子。我也不羞辱你了,我可以在联合国会议上直接用英文发言,我的水平如何,你看过电影应该知道,你是没办法跟我比的。不仅如此,你也比不上其他人。”
    说着她招呼秀秀进屋,“你把这段念念,我要考考你。看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偷懒了。”
    秀秀不明所以,立刻如临大敌,抓起本子来就开始叽里呱啦的念英文。
    她是跟着高师傅一块儿学英语的。高师傅要经常看国外的药学杂志,好关注进展情况,所以作为他的亲传弟子,秀秀不学英文不行。
    不得不说,学语言这种事情,年龄越小天赋越高。
    秀秀一篇文章念的呱呱叫,一个单词都没有认错,而且发音也相当地道。
    余秋摸了摸秀秀的脑袋,夸奖道:“很好,回头你能给你小雨姐帮忙了。”
    秀秀不好意思地摇头:“我才刚开始学呢。”
    说着,害羞的小姑娘就跑出去了。
    余秋看她脸红红的样子,不由的感慨,果然人家讲害羞的姑娘最动人,还是她家的秀秀最可爱。
    怪阿姨心荡漾的余秋转过头,再看脸红的几乎要滴血的胡二姐,又是横眉冷对:“瞧见了没有?你连我们这儿的初中生水平都不如。听说你当民办教师的时候,每天除了正常上课之外也没什么其他事,这一天天的,你都干嘛了呀?”
    她收起了本子,一个劲儿地摇头:“我都不明白,你既然要复习迎接高考,这么长时间都复习了什么呀?”
    说着她又上下打量胡二姐,相当恶意地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其实你真正的目的是相亲吧。
    胡二姐像是被人戳中的心思,终于忍无可忍:“你胡说!”
    余秋莫名其妙:“你激动什么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之事本来就顺其自然,无论谈恋爱还是结婚都没什么好奇怪的,相亲认识伴侣也稀疏平常。不过我就好奇一件事情,以你现在的水平干啥啥不行,你结婚以后要靠什么生活呢?出嫁前靠父母养,结婚后靠你丈夫养吗?
    我听说你过来之后,连地都没扫过一回,碗也没洗过一只,恨不得衣服都是田雨替你洗。那你嫁了人之后,既不出去工作也不打算做家务,是不是还要人家请个保姆伺候着?每天就喝喝茶逛逛街,等着人把一日三餐送到你嘴边?
    你不要觉得理所当然。别人为什么捧着你,因为你魅力惊人,对方对你一眼万年深情不怠?”
    余秋点头,“这也有可能。不过我想你心里头应该在反驳我:‘你是什么样的出身,我是什么样的出身,你不应该以你的标准来看待我。’,对不对?
    因为家里头有保姆,对于你这样的阶层来说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你是将军的女儿。这才是你最大的依靠。”
    胡二姐扭过头不搭理余秋,但是也没有出言反驳。
    没想到余秋却变本加厉,居然笑了起来:“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脑袋瓜子还这么天真。
    别人因为你的家庭地位娶了你,而且还要好好的供着你。那你知不知道这关系究竟有多脆弱?
    很简单,家庭地位是用来谋利的,他不会单纯为了好看,才想跟你们家搭上关系吧。但是按照你父亲的个性,你觉得她会让自己的女婿打着她的旗号牟利吗?
    你不要忘了连他的亲生儿女都被他下放到农村,他会帮助女婿谋取私利?
    人皆有所求,当你丈夫发现从你身上捞不到任何好处的时候,你觉得他还会愿意全心全意的供养你吗?”
    余秋在心里头腹诽,别天真了,以为自己出身好,找个穷小子就能够拿捏住对方吗?烂泥糊不上墙的,给多少条件都没办法立起来,而且还会抱怨是岳家让他自尊心受损。
    有能力的,愿意受你拿捏?多少女婿党得势之后,就毫不犹豫地直接将原配踩成狗,公然找小三包二奶,呼唤真爱,原配不也得忍气吞声吗?
    更有甚者,直接将他捧起来的老丈人压根不把这种事情不当回事,反而认为私事无伤大节。女儿要是吵闹,说不定还会被嫌弃不懂事。
    不要觉得奇怪,这在三观崩坏的贪官群体当中极为常见。利益远远大于亲情。既然这样,老丈人是帮女婿还是帮女儿,那还不是清清楚楚的吗?
    余秋从来不相信什么出身好就嫁得好之类的话。出身优渥,拿了手好牌却嫁得一塌糊涂,最后惨淡收场的多的去了。
    并且旁人还不会指责女婿陈世美,只说这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一点儿都不会做人,自己完全立不起来。谁娶了她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可见世人从骨子里头是瞧不起寄生虫的。
    “妻者,齐也。这是老祖宗都知道的道理。”余秋平静地看着胡二姐,“况且主席也教导我们男女平等,妇女也顶半边天。作为妻子,如果不能保持与丈夫平等的地位,那么这段夫妻关系也没有办法长久下去。
    就算你父亲动了恻隐之心,心疼你这个唯一的女孩,帮助你们夫妻获得比较好的生活,虽然我认为以胡将军的人品不会做这样的事。
    即便如此,你父亲就没有退居二线的时候吗?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人走茶凉的道理,我不相信你真的会不懂。
    有句话说得很好,靠山山倒靠水水倒,人真正能够依靠的其实是自己。你拥有这么好的条件,如此开明的父母,积极想要帮助你的弟弟,你如果还不好好把握手上的机会,我只能说太可惜了。
    你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就全国而言,你的生活状况已经很好了。你埋怨父母没有给你创造有利的条件,但你有没有想过全国能够上完的高中的人有几个?你刚才装肺结核,可你知不知道真正有肺结核的病人究竟有多痛苦,比起他们你又有多幸运?你装病还有高档营养品吃。他们真正有病,能够得到的,不过是一点儿黄豆来加强营养。你有手有脚,有知识,有文化,你凭什么不能够自己好好学习工作,自力更生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今后究竟要怎么办?也是个大姑娘了,总不能浑浑沌沌的过一辈子。”
    她这往回找补的苦口婆心,却一点儿也没有打动将军家的小姐。
    胡二姐抬起了头,咬牙切齿:“我要学医,我要当大夫。”
    她真是恨死了眼前的这个赤脚医生,非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拿结核病这件事情来羞辱她。
    不就是个赤脚医生吗?瞎猫逮着死耗子,叫她看好了几个病人就开始吹嘘什么神医。赤脚大夫到底什么水平,自己难道心里头还没数吗?也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没办法的人才会找赤脚大夫。
    余秋倒不在意她臭脸的态度,又喊外头的宝珍,吩咐道:“这人就交给你了,你带着她去上课吧。”
    宝珍一边点头一边又问:“上课以外的时间让她在医院里头实习吗?”
    余秋瞪大了眼睛:“你开什么玩笑啊?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态度又差,还自以为是的人。你让她直接上临床实习,病人上辈子欠了她的呀,要被她折腾。”
    胡二姐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她真是受够了这儿,哪有人这么讲话的。好像她是瘟神一样,要这样被嫌弃。
    余秋态度却轻蔑的很,直接招呼宝珍:“你带她先去消毒室,教她学会医疗器械的消毒以及布巾的清洗。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做,让她逐步养成无菌观念。”
    胡二姐结结巴巴:“清洗布巾?这根本不是大夫的活呀。”
    余秋点头,满脸理所当然:“严格来讲在大医院里头打针也不是大夫的活,可是你当大夫难道连最基本的注射术都不会吗?我总得找找你还能做的事情。不然你这样的,杵在门口当门神吗?”
    宝珍害怕余秋一会儿也不知道去哪儿忙了,赶紧又追问:“她学会这些以后下一步做什么呢?”
    “带她去种草药。”余秋抬头,“种好草药以后再教她如何处理草药,一步步来。底子差的要死,什么都不会,只能从最基础的开始做。一个想当大夫的人,家里头还有亲戚是干这行的,居然对这行当还一无所知。”
    宝珍看了眼胡二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有数了。这回小秋姐是要给这人个下马威瞧瞧了,省得她眼睛长在头顶上,哪哪儿都瞧不起人,好像他们杨树湾欠了她的一般。
    真不晓得她哪儿来的优越思想,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居然都不知道要羞愧,还觉得自己好高贵。
    其实说个不好听的杨树湾男女老少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她强。起码他们这儿有谁是养不活自己的?大宝二丫他们都晓得养兔子卖兔毛买笔买本子呢。
    小宝珍信心立起来了,对着胡二姐也没了怯懦之心,直接喊:“动作快点儿走吧,我先带你认认地方。”
    胡二姐叫个土兮兮的小村姑看不上眼,又羞又气,可惜苦于孤立无援。小三儿,这个没良心的弟弟把她往这儿一丢,就抬脚走人了,完全当没她这个人。
    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还没成亲呢,就把亲姐姐当仇人了。
    将军家的小姐找不到人替自己撑腰,只能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跟着人走。
    田雨看她脸色又青又红,像是打了败仗的公鸡一样。再到人影消失在大路上,小田老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该!她也有这时候。”
    这些天,她伺候这位祖宗,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要不是看胡杨可怜,成天到晚忙里忙外,还要担心这位姐姐,她才懒得搭理呢。
    余秋拎起了田雨的小辫子,郑重其事的提醒道:“你以后要多关心她。”
    小田老师跳脚,眼睛瞪得大大的:“凭什么呀?我不喜欢她。”
    开过年要十八岁的姑娘撅起了嘴巴,“人家要讨好将军家的小姐,我才不稀罕呢。”
    余秋笑了起来:“就是你才应该跟人家处好了关系。其实她不算太差劲。”
    小田老师不服气:“她有什么优点啊?”
    余秋叹了口气:“她不是很贪心啊,她就想当个富贵闲人被人养着而已。这在她的地位,按照她的出身背景,这个要求可以说是很简单了。
    你想想看,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插队了三年多的时间。与她一个级别的干部子弟,你数数看有几个能坚持到这一步?
    只要是爹妈没有被打倒的,能够插队满一年还不招工招兵走人,那就是下放态度很端正的了。招了工招了兵之后,再接着就是推荐上大学,待到大学毕业之后,就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从此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田雨小声嘟囔:“那也是因为胡杨他爸爸做的正,不会帮她走后门。”
    余秋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摸小田老师的脑袋:“我的傻姑娘啊,到了她父亲这样的位置,很多事情根本就用不着他开口的。
    只要胡杨二姐想办法透露出风声,立刻就会有很多人帮忙把事情给办好。任何地方任何时代最不缺乏的就是揣摩领导意思替领导分忧解难的人。
    可是胡杨二姐现在还是下放知青农民的身份。这说明什么呀?这说明她即便有贼心也没贼胆。你不要小看这一点,多的是人胆大包天坑爹没商量。在这方面她有自知之明,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田雨的嘴巴上还是能挂油瓶:“我不喜欢她。”
    余秋笑了起来,摸小姑娘的脑袋,然后跟人咬耳朵:“那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胡杨啊?”
    小田老师要跳脚,她感觉小秋去了资本主义世界变坏了,怎么能问这种问题呢?她……她跟胡杨是革命同志。
    余秋笑得厉害,伸手捏田雨的鼻子,纠结的要死:“哎呀,我家小田也长成大姑娘了。那好,你没看上胡杨的话,我就跟他说去,让他离你远点儿。”
    田雨急了,一个劲儿地跺脚:“你干嘛呀?好端端的为什么讲这个?”
    余秋笑着抱住人:“我是怕你们俩阴差阳错,错过了呀。谁也不会读心术,要是一直没有反应的话,人家会误会的。”
    年少时的心动常常淹没于汹涌的时间长河中,等过了多少年再回想的时候,心中总是满满的遗憾。因为年少情浓,更因为年少的时候人想的事情更加单纯,不用考虑太多的东西。
    “胡杨人还是不错的,身上没什么干部子弟习气。他父母你也说是比较明理的人。虽然讲在他姐姐的问题上,他妈妈有偏袒包庇的嫌疑。但是你也得从大环境看问题。人很难不受周围人的影响。”
    余秋搂着她家的小姑娘,慢条斯理地帮着分析,“从这个角度上来讲,胡杨无论是个人还是家庭背景都是不错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虽然他家里头人并不是个个都正直无比,但你要想想这世间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就比方说郑大爹家里头吧,一门子都是清正的人,不也出了个黄莺吗?那你现在看秀华,谁不知道她日子过得舒坦?
    日子过成什么样?要看挑了什么样的家庭,也得看自己怎么过的。人与人之间永远存在矛盾,想要关系长远下去,就得尽可能弱化矛盾。七分的日子能不能过出十分的幸福,那就得靠中国的智慧了。
    胡二姐的确有问题,她这种心态以后容易出事。她有特权思想,即使没有坏心思,也容易被人钻空子。可不看僧面看佛面,爱屋及乌,你也得多帮胡杨想想办法,多关心胡二姐,尽可能将她往正道上引。说个不好听的,她以后要是出什么事,胡杨也跟着吃瓜落是不是?”
    田雨的嘴巴还撅着,嘟嘟囔囔道:“她也不喜欢我呀,我俩都说不到一块去。我要关心她,她肯定会以为我是在嘲讽她。”
    这种小姐,架子大的要死,肚里头一点货都没有,偏偏还感觉自己特别厉害。
    余秋胸有成竹:“不怕,好与坏都是对比着得出的结论。她到杨树湾,大家伙儿看在胡杨的面子上,处处都捧着她。她当然觉得自己是金凤凰。等大家伙儿一视同仁,没人稀罕她了。她就晓得好脸色是多么难得了。”
    赤脚医生笑嘻嘻,“坏人我来当,好人你来做。咱们一个唱白脸,一个□□脸,才能把人带回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得罪人啊?她想让人捧着她,我敷衍着不就行了。得罪她对我来讲有什么好处呀?还不是看在你跟胡杨的面子上。”
    田雨又闹起别扭来:“我跟他不是一伙的。你不要把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
    余秋故意逗他:“好,那我马上跟胡杨讲,让他千万别伤心,我给他介绍新对象去。”
    小田老师急了:“国家号召晚婚晚育,他才20岁呢,他有什么好着急的?”
    余秋笑的不行,伸手刮田雨的面颊:“哎呀呀,我看是我们小田老师要着急喽。”
    田雨跺着脚不依,一扭身子跑了。
    余秋摸着下巴,内心满是沧桑。哎呀呀,他们家的小姑娘真是红鸾星动了。她得跟何东胜好好写封信感慨一下。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胡杨这臭小子要拐走她家小姑娘啦。
    哎呀呀,一想到这一点,真是忍不住要对小胡书记磨牙。她家小田雨多好的姑娘呀,真是便宜这臭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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