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战士也开始分流,少部分人留在原地守卫没来及撤走群众的安全,大部队则跟随他们的连长迅速往回走,他们要利用卡车带来的抢险工具,迅速投入到灾后抢救工作中去。
    就算前期工作做的再仔细,总还会有遗漏。趁着地震刚发生不久,立刻投入搜救,可以挽救更多的生命。
    准备出发的卡车发出了清脆的童声,有小孩子在大声背诵:“朋友!你已经知道了爱我们的祖国,爱我们的领袖,请再深深地爱我们的战士吧,他们确实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带队出发的连长回过头,朝大家伙儿敬了个军礼,转身就要走。
    留守在帐篷里头的人群中喊出的声音:“是党员、共青团员跟民兵的都跟我上,人民子弟兵救了我们的性命,不能到灾后抢险我们还缩在后面。”
    群情立刻激动起来,没错啊,多个人就多双眼睛多双手,多挖一锹土就能多救一个人的命。他们不能冲锋陷阵,也起码应该跟在后面做辅助性的工作。
    瞬间功夫,帐篷前头的空地已经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何东胜握了下余秋的手,转过头看她。
    余秋笑了,伸手推人:“你去吧,路上小心。”
    她不会拦着他,不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她又拿了个急救医药箱塞过去:“到时候紧急处理完了赶紧转过来。我不走,这儿就是我们的帐篷医院。”
    城里头的医院现在肯定已经空了,公社卫生院大夫以及赤脚医生也随着群众撤退了。
    她要守在这儿,在外援抵达之前,她能守多久守多久。
    马医生点头:“对,我们会在这儿守着。”
    她拿出的红十字的标志挂在帐篷门口,旁边还悬着盏马灯,好叫人在黑暗中一眼就看到这个方向。
    众人兵分三路,开始朝着各自的方向去。留守的护士长过来安慰疼得已经说不了话的陈玉洁:“你别怕,我们车上吃的喝的都有,等生完了,你就上车去坐月子,保准你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宮缩的间歇期,陈玉洁立刻喊:“还听到啦,别折腾啦!哎哎哎,你出来了要?”
    余秋赶紧看情况,妈呀,今儿地震出来的都是急性子。前头给她查
    的宮口还没开全,这才几个宮缩的时间,小家伙的头发都已经往外头冒了。
    边上的人赶紧提着灯,帮忙照明。
    马医生又赶紧拿来了接生包,立刻给她消毒,就这孩子急吼吼的架势,再来两个宮缩,小东西就能冲下来。
    结果就这样,马医生还低估了小孩子的性急程度。她就来得及戴上手套,便不得不伸手去挡孩子不停往外头冒的头,防止冲得太猛,会造成母亲产道裂伤。
    手术衣服也来不及穿了,就靠着手套把这小家伙给托了下来,又是个性急的小伙子。
    所有人都静声屏气,等待着开奖最终结果,要是再来一对龙凤胎,那就漂亮喽。
    结果,过了半个小时,小二子还是个男孩。
    陈玉洁顿时脸皱成了一团:“哎哟,要是非得一样,那给我来两个姑娘啊,儿子要淘死了。”
    旁边人立刻讲当妈的:“哪有你这样的,多精神的小伙子,叫你嫌弃。”
    余秋则在仔仔细细检查生下来的小家伙。谢天谢地,虽然现在她还没有办法实现三维b超技术,这两个小东西尚算精神,也没有看出来哪儿畸形。
    余秋松了口气,又开始注意陈玉洁的出血情况。双胎子宮大,产时长,产妇容易产后出血。
    第二个胎盘娩出来的时候,外头响起了汽车的轰鸣声。
    众人都大喜过望,起码能将产妇跟刚出生的孩子转运走了。
    结果车上的人却抱着个包袱出来,瞧见余秋出帐篷,直接大声喊着:“大夫,能不能救这个?”
    余秋看他包裹的严实,还以为他怀里头抱着的是个孩子,下意识的就要过去看:“怎么了这是?快打开。”
    结果那包裹开了,挂在帐篷顶上的马灯摇摇晃晃地照亮了包裹里头的东西。
    余秋眼前一黑,差点儿当场晕过去。
    那是条血淋淋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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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怕不怕鲜血淋漓?当然怕, 上了手术台那是顾不上。要抢救嘛, 注意力全被转移了。可换成在其他时刻,有人捧着条血淋淋的胳膊杵在你面前, 不害怕才怪呢。
    余秋腿一软, 差点儿当场摔倒。好在那求救的男人及时喊了起来:“大夫,求求你救命,这个解放军战士是为了救我们,他不能有事啊。他还这么年轻。”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这几个工人今天一大早下夜班没回家,就在车间小值班室里头睡觉, 那儿原本是废弃的更衣室,不算正经的宿舍。所以当工厂以及街道到处找人撤离的时候,工厂以为他们下班回家了, 街道以为他们还在厂里头,于是睡死过去的几人稀里糊涂间被遗漏了, 压根就没人告诉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来到了下午五点钟,解放军清点撤离人员名单时,发现数字对不上。出于保险起见, 他们就过去找人。
    这几人是被叫醒了,也准备跟着最后一批撤离。可他们在路上又听说是要搞军事演习,他们想着厂里头新进的一台机器绝对不能留给敌人,想一并带着走, 省得到后方会耽误了生产工作, 便又偷偷返回了。
    虽然当时外头已经传马上要地震了, 必须得尽快走,但这几人并没把地震当成一回事。毕竟在他们的概念中,地震距离海城很远。后来的事情不用说了,地震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推机器。为了运送这辆机器,他们还修好了一辆趴窝的车子。
    可惜机器还没运出来,地震就来了。厂房当时就裂开了一个x型的大口子,墙壁坍塌下来,到处都是灰尘。他们是想跑来着,长方形的大门变成了平行四边形,关的死死的怎么也没办法推开。
    关键时刻,还是外头的解放军战士跑过来找人。发现里面有动静之后,他砸碎了窗户玻璃,一个个往外头拖人。
    后来黑灯瞎火的,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机器的开关受压,开始飞速旋转起来。解放军战士不明所以,还想伸手拉摔倒的工人,胳膊就这样被打断了。
    当时几位工人都彻底傻眼了,赶紧拖着人去医院。他们倒是心里头有数,知道医院都撤离了,直接把人往部队医院送。部队医院倒是没关门,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医生根本没办法做断肢再植术,只能放弃胳膊,先保住这年轻战士的命再说。
    这几人合计着不行,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怎么能够没了胳膊?听说他才刚当爹呢,这要是少了条胳膊,老婆孩子以后要怎么办?
    于是他们做了件胆大妄为的事,他们要拖着人去鞍山,那儿有大医院,那儿应该不地震,那儿的大夫说不定能把胳膊接起来。
    解放军战士也不想放弃自己的胳膊,他愿意冒险试试,所以经过部队医院紧急止血处理后,他们就开着车子带人带断掉的胳膊一并出来了。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她看到脸色发白的年轻军人,感觉自己快要晕厥过去了。
    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有多危险?搞不好这人会死掉的呀,在路上就咽了气。
    严重的外伤情况下,急救第一要素绝对不是保肢体,而是救命。或者说所有的疾病,保住性命才是医疗工作最根本的追求。
    开车的司机结结巴巴:“我们本来想去鞍山的。可刚才在路上碰到人说,这儿有个灾区医院,有从京里头过来的大夫。我们知道你,我们看过你的电影,你会给人接胳膊接腿。他情况又不太好,我们怕他撑不住,想就先过来看看。”
    “谢谢你们的判断与信任。”余秋满脸严肃,“你们这样子再拖他走的话,不出意外他肯定就要没命,他现在休克了。”
    她也谢谢路上那些人的安利,最起码言语的力量帮助了这些人将这位倒霉的解放军战士拖过来了,好歹这儿可以进行基础的抗休克治疗。
    她唯一要抓狂的是,为什么各种危机情况都会送到她面前?不过再想想都地震了,房屋坍塌地面开裂,来的能是小伤吗?
    刚刚还在讨论双胞胎兄弟小名到底是叫拥军爱国还是叫爱党爱民的医务人员全都忙碌起来,原本是众人关注焦点的小家伙跟产妇也得紧急转移,由刚来的这辆车转运到火车上去,助产士负责在旁边看着。
    余秋跟马医生还有普外科的贾医生则瞬间化身为icu大夫,立刻开始进行失血性休克的抢救。
    所有人都满脸严肃,刚才的欢欣鼓舞一扫而空。
    想想看,假如一个病人的临床诊断是:左肱骨中段开放粉碎性骨折合并肱动脉断裂缺损;左肘开放性损伤桡骨小头脱位,肱骨外上髁骨折,大面积皮肤缺损;左前臂中段完全性离断伤。当然现在还要加一个失血性休克,无论哪个医务人员都没办法保持好心情。
    送解放军过来的青年工人还在焦急地问:“大夫,他的胳膊能保住啊?”
    余秋头也不抬,根本顾不上多解释:“现在的重点是保命。人死了就是胳膊接上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几个工人都急坏了:“那人活着胳膊没了怎么办?”
    余秋冷静的很:“那也比死了强。”
    工人们傻眼了,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件错事。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反而让这位解放军同志情况更不好了。
    年纪最小的那位工人师傅眼睛立刻红了:“孙斌同志,我们对不起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们,也不会害你这样。”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再仔细看那张苍白的脸,隐隐约约的倒是与记忆中的面容融合到了一起。
    那工人师傅还在哀求:“大夫你帮帮忙唉,他也是你们江县人。”
    余秋问马医生:“现在几点钟?”
    马医生看了眼挂表:“夜里十二点半。”
    余秋估摸了一下时间,地震发生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七点半再过点儿,那这人胳膊被机器绞断,应该差不多不到八点钟,距离现在4个多小时。
    感谢汽车,让他们这么快就抵达了这儿。假如不是他的情况太糟糕,也许直接送鞍山医院是最好的选择。
    那几位工人都看过电影,晓得断肢再植有时间限制。听大夫询问时间,他们立刻激动起来,反复强调:“现在还不足8小时。”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路拼命开车的最主要原因。
    余秋不敢让他们抱太大的希望:“现在先处理休克,他的身体情况不行的话,什么手术都没办法做。”
    失血性休克的处理原则十分明确:抢救生命第一,保护功能第二,先重后轻,先急后缓。外科首要处理原则是止血,液体复苏则是内科治疗的关键。
    余秋迅速做了骨髓穿刺,保证液体能够顺利地输入,又大声喊着这位已经要陷入昏迷的解放军战士:“孙斌,你听我的,你必须得好好活着。你的身体状况要是好一些了,我就给你开刀保住你的胳膊。要是你身体状况好不起来,那这手术也没办法做了。你老婆程芬已经生了,我给她接生的。她跟孩子情况都好好的,现在已经抵达了沈阳。你要加油!我希望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
    这话像是一针强心剂,年轻战士脸色瞧着都好了点儿。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灯光的作用。
    眼下的条件,余秋根本不可能做断肢再植术。患者的身体状况极其糟糕,完全没办法耐受长时间手术。也许胳膊还没接上去,他人就已经没了命。
    余秋想要做的是断肢异位寄养,简单点儿讲,就是将它被切掉的左胳膊彻底清创后寄养在身体其他部位上,比如情况良好的右胳膊或者腿,甚至是在肚子上,由寄生部位提供生长支持,使得寄养的左胳膊成活。等到患者全身情况恢复良好,可以耐受长时间手术后,再进行寄养肢体原位回植。
    这么做可以大大减少眼下的手术风险,并且尽可能降低术后感染发生的概率。最重要的是因为可以用最快的时间恢复断肢血供,可以有效保护离断肢体的生物活性,有助于二期术后肢体功能恢复。
    在2019年,这已经是一项相当成熟的技术,基本上三甲医院都有条件开展。最大的难处是争取病人的理解配合,毕竟异位寄生看上去相当怪异,腿上长了手,瞧着跟个怪物一样,很多人心理上接受不了。
    孙斌却没有任何意见。
    这个坚强勇敢的新手奶爸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他希望尽最大的努力保住自己的胳膊。他声音虚弱:“我得留着胳膊,我还要训练打仗呢。”
    虽然今天是军事演习,可是他跟他的同袍们都是以作战的心态投入的。帝国主义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这些见不得人好的家伙肯定会想方设法搞破坏。他们要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余秋点头微笑:“那你配合,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保住你的胳膊。”
    断臂寄养在胳膊或者腿上都行,余秋选择了给他做小腿寄生,因为这样手术步骤更简单,可以避免血管重建。
    血管重建可是细致活,要时间要技术,手术难度太大,在眼下连个无影灯都没有的情况,她实在没办法完成。
    比起2019年,70年代的医生分科没那么细。干妇产科的马医生也镇定自若地给病人打麻醉。
    手术医生也是分工合作,余秋负责断肢的寄生,普外科的贾医生处理缺了一节的左胳膊。
    余秋则将断下来的左前臂缝在了病人的小腿上。这个手术相对而言比较简单,她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恢复了断肢的血供。
    不过一期手术只是基础,能不能恢复正常的左臂功能,还得看后期手术再植做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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