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忧颔首,“不客气。”
    孙学走后,徐百忧换坐到偏角落一隅,玩起随身携带的数字华容道。
    眼睫低垂,坐姿端正,背脊始终笔直。
    恬淡,娴静,美得像一幅画。
    徐百忧对icu不陌生,两年多前,好姨婆在一个隆冬的深夜被送进icu病房。
    没有受太多折磨,走得算安详。
    好姨婆终生未婚,膝下无儿无女。
    弥留之际唯一陪伴她身边的是徐百忧,尽管她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祖孙俩相依为命生活了二十年,贫穷而拮据,平淡却快乐。
    好姨婆待徐百忧极好,常常唤她,“睡美人”。
    数字华容道是好姨婆送给徐百忧第一件礼物。那一年她五岁,即将成为一名小学生,对礼物爱不释手。徐百忧念旧,只是有些善忘,好姨婆过世,她才回忆起儿时的玩具。再重新拾起,就添了几分对故人的缅怀。
    游戏不知玩过几回,被一条微信中断。
    高孟阳问:【工作是不是很忙?】
    兽类标本中大象最难做,至少半年。徐百忧如实回复,到年前都会比较忙。
    离她不远处的墙边,一对护工模样的中年妇女正在聊天。
    走廊里只有她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徐百忧下意识间,将目光移了过去。
    个头稍高的妇女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面目为难。另一个略胖,似乎资历更深,神情老道,正对她面授机宜。
    稍高的:“宋老头快不行了,就这一两天的事儿。现在两家都来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略胖的拇指捻食指,比了个数钞票的动作,“谁家出的多给谁。”
    稍高的迟疑:“可我听说有家已经承包了太平间。”
    “承包了怕什么。”略胖的无所谓地摇手,“你让他们在楼下候着,等宋老头一落气,直接把人拉走,不用经过太平间。”
    “不,不太好吧……有点说不过去。”稍高的仍摇摆不定,流露出惶惑惧色,“我听说做那一行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要么是流氓混混,要么是坐过牢的罪犯。万一他们找上我……”
    “哎呀,不可能。”略胖的当即打断,“他们还指着你的消息赚钱,不会找你麻烦。这种占地盘抢生意的事,老姐我见多了。真出问题,他们自己会解决。”
    “怎么解决?”
    “打架呗。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一两条烂命当为民除害。”
    听到这里,徐百忧蹙了下眉头,收拢视线拨弄起双膝间的数字华容道。
    她大致能推断出,两人口中的那一行,指的是殡葬服务。
    好姨婆去世前夕,曾有殡葬业的工作人员找到徐百忧,主动向她提供咨询服务。也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没有任何经验的徐百忧得以顺利完成好姨婆的身后事。
    待人和善,服务周到,是徐百忧对工作人员的印象。
    她不了解殡葬行业,水深水浅也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她觉得,只要勤勉工作自食其力,就不可以用出身定好坏,非黑即白。
    好人,坏人?好命,烂命?
    点着数字方格的指尖一定,徐百忧勾了勾唇角,笑的有些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章出场。
    有精彩追车戏,见血的那种。
    第3章 第三朵花
    心系病重的寡母,时间刚过十一点,孙学就匆匆赶来。休整过后,他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还带了亲手做的饭菜。
    简单清淡的家常菜,装在保温桶里,交到徐百忧手里时,清炒小油菜仍鲜亮翠绿。
    徐百忧没有客气,吃得精光一粒米也不剩,洗干净保温桶还给孙学,她才离开icu。
    生老病死无常,夜深时分的医院依旧人来人往。
    有人面带愁绪,有人行色碌碌;有人枯坐,有人拭泪;有人争吵,有人拥抱;也有人怀抱小婴儿充满喜悦。
    寸步之间,人生百态。
    徐百忧静静站在流淌的众生相间,许是累了,有几秒钟恍惚,止步不前。
    三医院住院大楼后面是露天停车场,相较于前面,这里要安静得多。
    徐百忧泊车的位置稍偏,掩映在一株梧桐树下,零星几片黄叶倦落车顶。
    打开车门,她探身进去,从扶手箱里拿出火机和香烟。
    徐百忧烟龄长,烟瘾不重,只有过度疲惫时会慢慢抽上一支,但从不当着熟人的面。
    树下,点烟,一缕苍蓝袅袅升腾。
    中午热,徐百忧没穿外套,穿了件圆领卫衣,纯灰色没有图案。人瘦,衣服松松垮垮,袖子堆叠在手肘。下边是水洗蓝贴身牛仔裤和一双一脚蹬平底帆布鞋。鞋底一半踩着马路牙子,一半悬在外面。
    夜风吹过,她觉得冷,捋下衣袖。
    空空荡荡的衣袖太长,遮住大半手背,显得葱白手指越发纤长。
    烟抽到一半,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高声喧哗。
    起初,徐百忧没有在意,盯着悬空的鞋尖,吐纳着烟草里释放出的尼古丁。像发呆,也像心事缭绕。很快嘈杂声响越来越近,混杂着难听的咒骂,徐百忧这才抬头,循声望去。
    停车场照明疲软,光线昏暗,她依稀辨别出一群人正在打架。
    追逐,飞踹,冲拳,凶械起落。
    医闹滋事。
    这是徐百忧的第一反应,她立刻遵从大脑下达的应激指令,烟蒂扔进垃圾箱,开门上车发动引擎驶出车位。那群闹事者已经很近了,拳脚相加的破空声隔着窗玻璃,都能清晰贯穿鼓膜。
    停车场道路狭窄,速度提不起来,为隐蔽车灯也没有亮。黑色的轿车就像一只匍匐的夜行动物,缓缓寂谧前行。
    也许因为有金属外壳的保护,车里的徐百忧并不感到害怕。
    临近收费亭时,她握紧方向盘,透过后照镜快速瞄了一眼。
    混乱打斗仍在持续,穿过重重缭乱人影,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被围攻,出手特别凶悍。
    看不清脸,只一个朦胧闪影定格脑海,很快又散去,徐百忧目视前方集中注意力。
    轿车无声滑至收费亭,车窗降下,徐百忧伸出胳膊扫码支付。
    就在起落杆开始弹动的瞬息,后车门被猛地拉开,有什么人钻进后座。
    徐百忧一惊,手机从指间滑脱,掉落进车门与驾驶位之间的缝隙。
    她根本顾不得捡,条件反射扭过头。后面的人似乎已有预料,以更快的速度躲入驾驶位的视线盲区。
    她只捕捉到一个黑影。
    系着安全带可活动范围有限,徐百忧立即转回头,保持不动只将眼风扫向内视镜。那人躲避的位置刁钻,她还是没能看到正脸。
    两三秒钟的角力,徐百忧已经知道,来者不善。
    这个时候,她嗅到了空气中一丝血腥味,与动物血液不同,不膻不臭,带着隐隐的甜。
    起落杆已升至最高点,徐百忧收回双手,放在大腿之间。
    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万一被当成激烈反抗,我明敌暗,情势只会变得更危急。
    “开车。”
    一道极低沉的男声响起在她正后方。
    带着极具辨识度的粗粝感,语速不快,命令口吻强烈。
    心脏陡的一跳,她没有照办,而是缓缓抬起双手,平举耳侧。
    用力咬了咬嘴唇,徐百忧说:“你下车吧,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字字沉着。
    肥大的袖管滑落一截,露出一段藕节般纤细的手腕。
    白皙到透亮的一层薄薄皮肤,仿佛能看到潜流于下的温热血管。
    ——这么细的腕子,应该一折就断吧。
    在最不该分心的时候,男人晃神了半秒。狠狠闭眼抓回神绪,只听车外传来嚣张吼叫。有人追来了。
    徐百忧也听见了,仍一动不动,“我不想惹麻烦,你……”
    话没说完,什么东西穿过头枕与椅背之间的空隙,抵在了她的颈部大动脉。
    冰冷,尖锐,坚硬。
    “开车!”
    伴随着更凌厉的语气,抵在颈部的力道也在加重,徐百忧感觉到了刺痛感。
    她不想死,双手握回方向盘的同时,一脚重踩油门。
    黑色轿车像满弓拉出的利箭,冲出收费亭。
    眼看着要摸到车屁股的几个男人,被彻底激怒,挥舞着手中棍棒,丧尸一般飞奔狂追。
    停车场出口右转,行驶四百米,就是连接宽阔主干道的十字路口。
    深夜时分,医院周边道路的车流量依然巨大。徐百忧不得不跟在一辆别克车后面,缓慢往前挪行。车速太慢,有人已经追至副驾驶一侧,扒拉着车把,冲她凶恶地叫嚣着什么。后引擎盖也传来重重的敲击声。
    追上黑色轿车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车辆或者逮着空别车,或者车窗紧闭。
    远离危险自保是本能,没有谁会傻到自找麻烦。
    随时能戳破血管的凶器,仍深深抵在劲间。
    后背已经被冷汗洇湿,手心也是一片滑腻。这是笼罩在紧张恐惧中的自然生理反应,徐百忧无法镇压它们,只能强行逼迫自己忽略它们的存在。
    人的意志力往往比身体更顽强。
    徐百忧清醒知道,她和后面的男人已经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蚁。她如果弃车逃跑,也逃不出外面那些暴徒的无眼棍棒。现在只有车里是最安全的,要先想办法摆脱外面的人,她才能有可能应付后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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