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关更甚,撒晨尿也不避着点,边刷牙,边掀开马桶盖。
    徐百忧皱眉睨他,他还没自觉,满嘴含着泡沫咕哝几个字。
    收拾完毕退房,在写字楼下道别,各奔各的生计,各上各的班。
    徐百忧坐进出租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上一阵发热。
    贺关很流氓地问,大不大。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两个小时,李政和熊定方都觉得稀奇,但见小师妹云蒸霞蔚一般的莹润面色,笑着打趣,什么时候吃她的喜糖。
    打架事件经过内部发酵,“馆花有主”的小道消息已人尽皆知。
    捕风捉影地传进当事人耳朵里,视频里的热血男主角已经被披上一件传奇性外衣。
    有堪比明星的英俊外表,有几分不干不净的社会背景,还有以暴制暴的暴力倾向。
    茶余饭后的谈资总是越精彩越妙哉,真实与否反倒最不重要。
    徐百忧没有澄清的必要,一听了之。
    换工作服进工场,久不见师傅金怀良,徐百忧才听两位师兄讲,大师兄孙学和他爱人萧来了,一早大进的师傅办公室。
    病重的孙母住了快一个月的icu,花钱如流水。孙学想卖房,萧妍不同意。前者一心救母,而后者考虑的是孩子的将来和小家庭的稳定。争持不下,只能向更权威的第三方求助,那个人便是师傅金怀良。
    当年大徒弟结婚,金怀良是他们的证婚人。第一次做证婚人,证词是金怀良一个字一个字抠的,希望一对新人互相体谅,互相扶持,风雨同行不离不弃。
    愿望永远美好,现实永远残酷。
    昔日的神仙眷侣,今日却吵得面红耳赤,犹如宿敌。
    金怀良到底不如自家老伴,使出浑身解数,车轱辘话颠来倒去,左不过那几句结婚证词。
    “离婚吧,房子孩子都给你。”被逼无奈的孙学红着眼睛,痛苦道,“我净身出户。只要我妈能在多活一天,我卖血卖肾,绝不拖累你们娘俩。”
    夫妻一场,最绝情不过如此,眼泪流尽的萧妍麻木点头,“好啊。”
    向来只听过忠孝难两全,什么时候尽孝道也变成了家庭和睦的障碍。
    一声叹息,金怀良无奈地背着手退出办公室。
    三个徒弟等在外面,托他将一张银行卡转交给萧妍。
    钱不多,应急之用,有胜于无。
    中午吃饭,李政有感而发,“大师兄最大的问题不是太孝顺,而是太穷。”
    熊定方想的深远,“二师兄,你说人活到多少才会觉得够本?”
    “人人想长命百岁,活多少都不会觉得够本。”李政引申道,“我为什么要出去单干,就是希望有一天我父母住进医院,我可以很有底气的来一句,钱不是问题。”
    熊定方幽幽点头,“听你说这么说,我有点心动了。”
    “心动不如行动,拿出男人的魄力来!”李政拍响他肩膀,胸有成竹道,“我敢打包票,大师兄经过这一遭,知道了钱的重要性,也会放下他假清高的架子,跟着咱们一起干。”
    “真的吗?”优柔惯了的熊定方看向一直埋头吃饭的徐百忧,“小师妹,我听二师兄说,你也松口了,愿意去他那里帮忙。”
    徐百忧不答,问李政:“我们都走了,师傅怎么办?”
    “师傅没几年就退休了,是时候安享晚年。”李政又摆出分享小道消息的说书人模样,凑着脑袋,小声道,“师傅儿媳妇最近被安排进了儋城机场工会,闲职肥差,知道是谁从中帮的忙吗?”
    熊定方摇头。
    徐百忧略作思考,心中有了答案,但没讲出口。
    “是我以前提起过的那位隐形富豪。”李政故意留白似的,话锋一转,“师傅做了几十年标本,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国际大奖拿过了,徒弟也带出来了,真的还在乎最后这二年吗?是时候享清福啰。什么是享清福?不用操心儿女就是享清福。”
    熊定方推推眼镜,“二师兄,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李政一脸讳莫如深,“我的意思是,隐形富豪和师傅私交匪浅不假,可他帮师傅解决后顾之忧这事儿,我猜这中间可能不简单,没准有什么利益上的交易。”
    话到此处,他像谋划一盘大棋,举着筷子画圈圈。
    “二师兄,你太阴谋论了。”熊定方持怀疑态度,“咱师傅一辈子清廉,能有什么可以和富豪交易的。”
    “谁知道呢。”李政同样想不通,怕他们当真,“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瞎猜,和你们随便聊聊。你们可不能捅到师傅那里去。”见徐百忧似陷入沉思,忙又强调一遍,“小师妹,我说我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徐百忧无声点头。
    她在想,家里被搜和去师傅家吃饭发生在同一天,仅仅只是个巧合吗?
    *
    这天的晚些时候,徐百忧接到展馆同事的电话,说有人找她。
    和江茹玉再次见面,在她意料之中。
    4d影院旁边有一台咖啡贩售机,徐百忧为自己和江茹玉一人买了一杯。
    “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工作吗?”江茹玉端着纸杯,坐进靠墙的排椅。
    中间间隔一个位置,徐百忧曲膝落座,洗耳恭听。
    江茹玉噙笑,“贺关手机关注了博物馆的公众号。他哪是会逛博物馆的人呢,我就猜到是因为你。”
    言下之意,她不仅了解贺关,而且两人关系亲密,她可以随意翻阅他的手机。
    徐百忧面如止水,啜饮咖啡,慢慢温声开口:“江小姐,我想问,你对贺关的每一段露水情缘,都这么关心吗?”
    江茹玉眉心一凛,“你也把自己当他的露水情缘吗?”
    “江小姐的中文水平看来很好,我以为你会问我什么是‘露水情缘’。”徐百忧不看她,习惯性捻着指腹的脱皮,冷嘲她装腔作势。
    “徐小姐爽快,有些话我不妨直说。”
    江茹玉将原封未动的咖啡放置一旁,做回杀伐果断的女强人,单刀直入,“贺关那天晚上捅伤了人,所以才会慌不择路地逃进你车里。伤者脾脏破裂险些丧命,他到现在还不清楚有多严重,是因为我花了大力气把整件事压下去。”
    故意伤害要负刑事责任,这是最基本的法律常识。
    贺关有过前科,再惹上案子,只会重判。
    徐百忧心里很清楚,但同时也知道,这才是江茹玉呈现给她的冰山一角。
    咖啡杯变得有些刺烫,徐百忧换过另一只手,游刃有余地开口:“江小姐,接下来你会告诉我,他伤人的证据在你手里。你可以救他,自然也可以毁了他,对吗?”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江茹玉微弯唇角,短促一笑,“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收获到的最大经验是‘万事都要留一手’。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周围的人会变成背叛者,甚至变成你的敌人。”
    “江小姐处事风格很谨慎。”徐百忧回以一笑。
    江茹玉从包里抽出一盒女士香烟,“我们这行什么性质,你应该从贺关口中多少了解一些。你们中国的老话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好意思,馆内禁止吸烟。”徐百忧出声提醒。
    江茹玉并没有把烟放回去,“徐小姐抽烟吗?”
    “抽。”
    “软中?”
    “嗯。”
    江茹玉耐人寻味地长长“哦”了一声,眼锋瞬间变得犀利,“我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背叛,唯独贺关不可以。在中国的日子我已经呆够了,他会和我一起回新加坡。”
    细烟夹在指间,她拨开火机,火苗钴蓝一簇,“你说的没错,我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救他可能需要花些功夫,可毁了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威胁我?逼我离开他?”
    徐百忧好笑地问,并不需要对方回答,她站起身继续道:“江小姐对爱情很执着,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执着。我行情不错,选择很多,什么男人值得托付终身,什么男人只适合纾解欲望,我应该不会分不清。”
    江茹玉肆无忌惮地点燃香烟,挑起审视的眼风,“听徐小姐的口气像是情场老手,可不像个处女。”
    “男人嘛,越纯的女人他们越喜欢。”
    徐百忧伸手,拔掉她嘴里的烟扔进咖啡杯,笑意不改,“装装样子而已,贺关那个傻子信,难道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江小姐,也信?”
    江茹玉淡看一眼浮在咖啡表面的香烟,“既然是玩玩,何必往他生活圈里走。”
    “江小姐指的是昨天晚上那顿饭吗?”
    徐百忧双手收进大衣口袋,“其中一个叫婷婷的,相信江小姐并不陌生。如果真是在意的男人,谁会愿意和他睡过的女人一起吃饭。江小姐会吗?”
    江茹玉的确不会。
    对贺关身边那些女人,她从来不屑一顾。
    尤其是“梦巴黎”里的女人,她不止一次地提醒过贺关,她们很脏。
    徐百忧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我要回去工作了,江小姐,再见。”
    “你不怕我告诉贺关吗?”江茹玉追着她的脚步问。
    徐百忧驻足,转身道:“男人有时候很像小孩。江小姐如果总是这么草木皆兵,哪个男人都会觉得有压力。小孩感觉到压力知道哭闹,男人也不例外,不但会反抗,还会引起他们的反感。江小姐,三思。”
    “谢谢你的忠告。”江茹玉含笑起身,手包一角似有意无意带倒了被污染的咖啡。
    褐色液体溅落一地,寻踪探秘一般流淌至徐百忧马丁靴前。
    她退开一步,“不客气。”
    江茹玉是个厉害角色,徐百忧和她不熟,尚未摸清她的弱点。
    但徐百忧足够聪慧,也足够机智,从昨晚贺关应付江茹玉的招数中获得灵感。
    将计就计,混淆视听。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又一条微信进来,高孟阳问她何时有空,是否愿意赏脸吃顿饭。
    上次的交谈,他攻击性和目的性表现的过于强烈,令她不适,他深感歉意。
    第49章 第四十九朵花
    大徒弟两口子闹离婚,影响了金怀良的工作情绪,难得的一到点,就准时放三个徒弟下班。
    徐百忧没有坐公交车,而是选择步行回家。
    她需要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思考诸多问题。
    比如什么人,为什么跟踪她?比如师傅金怀良的反常是否与之有关?比如是继续按兵不动,还是想办法引蛇出洞……
    上午发送给胡云旗的车牌号,到现在他仍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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