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璇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不要命似的冲到了车头前。
    冷白车灯照射下,一种看得清的疯痴癫狂在她脸上冲锋。
    胡云旗刚解开安全带,徐百忧已先他一步,推开门跑下车。
    “让开!”
    她气势冷冽骇人,周嘉璇吓得一抖,片刻又把脖子梗起来,“你们要带我男朋友去哪里?!”
    徐百忧面若冰霜,扬手便掴了她一耳光,“不管以前,现在,或者未来,贺关都不是你男朋友。你需要的不是男朋友,是心理医生。”
    字字掷地有声,说完,一把搡开周嘉璇。
    徐百忧眉头都没动一下,正颜厉色补一句,“还有,贺关从来不欠你什么。”
    从没见徐百忧跟谁动过手,胡云旗彻底看懵逼,等她坐回车里,都还在发愣。
    只听她喊他名字,一声低喝“开车!”,胡云旗手忙脚乱一通加速动作,方向盘转来转去,险些把车开去撞树。
    歪歪扭扭开得像碰碰车,居然把贺关给折腾醒了,哑着嗓子冲前面嚷嚷:“别他妈怂,胡云旗!老子要是死在你车里,做鬼也不放过你!”
    “怂你大爷!”胡云旗也急红了眼,抓牢方向盘把车开稳当,嘴上还得还一句,“这口气留上手术台使吧,你他妈挺住,别让我妹子为你守寡!”
    “呸,不可能……”
    挂花带彩的脸已不复英俊,贺关抵在徐百忧柔软的胸脯里,朝着她没心没肺得意地笑了,“媳妇儿,你男人厉不厉害?”
    “厉害。”徐百忧声带微颤,低头轻吻他血迹斑斑的唇角,“贺关,你是我的英雄。”
    十三分钟,她的英雄,她的男人只用了十三分钟,就带她逃离了那座可怖的地下墓室。
    他的血流了一路,她不敢回头看,此刻一想,难忍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忙把脸扭向一旁。
    “你不看我,是不是我破相了?”感觉到徐百忧在替自己难过,贺关故意曲解她的动作,戏谑呢喃,“我都说了不能打脸,不能打脸,妈的,一定是嫉妒我长得比他们帅。”
    徐百忧一语不发咬着唇,泪意又更深重。
    “媳妇儿……”
    贺关想抬手把她脸扳回来但力不从心,却仍固执地挂着笑脸,“徐百忧,等我伤好了,我要狠狠地睡你。”
    “我等你。”垂首凝眸泪光闪闪,徐百忧不准他失信,“你必须说话算数。”
    “肯定的。”
    看不够他爱的女人,可眼皮子发沉,他终是坚持不住合拢眼睛,梦呓般悠悠自语起来,“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快睡着的时候,你给了我一巴掌。我现在又想睡觉了,我知道不能睡,要不你再给我来……”
    声音越来越弱直至熄灭,贺关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他的生命也在一点点从她怀里流逝,徐百忧太清楚,自己打不醒他,也喊不醒他,只能用力抱紧他。
    胡云旗赌贺关福大命大,没有把他送入最近的医院,而是多花了十多分钟,去往胡氏私立医院。
    自家的医院有胡院长亲自培养出的顶尖外科手术团队,这个险值得冒。
    胡云旗一通电话打给老爸,那边似乎早收到消息,医护人员已经严阵以待。
    车一到,贺关被立即推进手术室抢救。
    大量失血;大面积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受损;肋骨断了两根,一截险险擦过肺叶;右腿小腿胫骨骨折……
    那宝贵的十三分钟,是贺关用命搏出来的。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徐百忧寸步不离,始终守在手术室外。
    胡云旗期间来过两趟,一趟送衣服,一趟送吃的。
    她始终人如禅定,自赎似的挨着冻,不吃不喝。
    最后惹恼胡云旗,把徐百忧揪起来拖进一间单人病房。
    忍着没开骂,先喊护士帮她处理肿成暗紫色的脚伤。
    脚底扎进几片玻璃碴子,用金属镊□□,钻心的疼,她仅仅只皱了皱眉头。
    胡云旗看在眼里,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在病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忽然间反身冲到她跟前。
    心下一横。
    本着必须骂醒她的使命,吊高嗓门开嚎:“徐百忧!那流氓出来看见你这样子,好不容易活过来都能被你给气死!”
    被教训的正主没什么反应,反而小护士吓得手抖,刚□□的玻璃碴子,又原封不动地戳了回去。
    无意间的失手,倒把徐百忧疼清醒了,蓦地挺腰定住神,摒退眼底所有的空茫涣散。
    听小护士迭声道歉,她撕扯开干裂的嘴唇,“不要紧,你继续。”
    胡云旗抓起大衣披她身上,“手术还要进行几个小时。你先吃点东西,睡一觉。”
    “好。”徐百忧顺从点头。
    胡云旗又递去热水,“如果吃不下,我给你输葡萄糖。”
    “不用,我吃得下。”抿一小口润润枯竭的喉咙,她捧着杯子说,“给我半片安眠药。”
    胡云旗还想说什么,上嘴皮错错下嘴皮一个音也没发出来,又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满病房乱转。
    等小护士处理完伤出去,他忧心忡忡坐到徐百忧身旁,“一出酒庄,就有辆车一直跟着咱们。车里两个男人我不认识,我问他们是谁,他们也不说。现在还没走,跟俩门神一样杵在外面。”
    徐百忧丝毫不觉意外,喝干杯子里最后一滴水,低声道:“他们是路守纪派来监视我的人。”
    “什么?!”
    胡云旗腾地站起来,体恤她状态低迷,忍住没追问来龙去脉,“我可以不问你,但我……”一下意识到隔墙有耳,他忙把音量压至最小,“……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参加场拍卖会,贺关丢掉大半条命,你丢了魂,路守纪几个意思啊,莫非跟你们有仇!”
    身体渐渐回暖,思考能力也随之恢复。
    徐百忧余光掠过敞开的病房门,给胡云旗递个眼色。
    胡云旗会意,出去一趟再回来,“我轰他们去找护士要防菌口罩了。顶多两分钟就回来,有什么话,你快讲。”
    理清思路的徐百忧随即问:“周家老太太是因为病重住进这里,还是一直在这里做定期身体检查?”
    胡云旗同样语速飞快:“很多年前我爸主刀,给老太太做过一场很成功的大手术。老太太只信任我爸,一直在我们这里做体检。”
    “我想看老太太最近两年的体检报告,和这次住院的病历报告,可以吗?”
    慢性砷中毒会引发黄疸,但并不是唯一成因,徐百忧心中存有疑虑,只能从周老太太着手调查。
    “我去试试。”涉及个人隐私,胡云旗又没在医院担任职务,不敢把话说死。
    “我时间不多,越快越好。”
    “我尽量。”
    “你多小心。”
    “好,你抓紧时间休息,我马上叫人送安眠药过来。”
    仿佛在心中定下倒数计时的闹钟,每分每秒都很宝贵,徐百忧一刻不敢浪费。
    尽管一无所知,但胡云旗从她急迫而严峻的眼神中,也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赶着去找办法调取病人档案。
    徐百忧逼迫自己进食补充能量,又吞下半片安眠药,和衣侧卧躺进病床。至少要保证三个小时的睡眠,她的思考能力才能得以维系。
    两盏壁灯漾开昏黄光圈,她还无法在黑暗中入眠。
    一闭眼睛,今晚经历的种种,就开始狂肆地在大脑中兴风作浪。
    半片安眠药也拯救不了徐百忧紧绷成弦的神经。
    翻身而起,她失神地盯着对面墙上层层重叠的光晕。
    手术室里的贺关生死未卜,忍不住回想起这两个月来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渐渐地,细碎水花落满了脸颊。
    眼泪无声流了许久,徐百忧才后知后觉,趿拉着护士送来的棉拖鞋,进卫生间洗脸。
    刺扎扎的冷水激出寒噤,她与镜子里憔悴疲惫的自己默默对视了会儿,离开卫生间径直走出病房。
    “徐小姐。”尽忠职守的监视者迅速阻止,张开手挡住她的去路,“请问你要去哪里?”
    徐百忧看见他们就像看见杀人不眨眼的机器。
    她后退半步,冷眼视之,“出去走走,很快回来。”
    男人恭恭敬敬,“路老交代,今后的五天,徐小姐只准待在医院,哪里也不能去。”
    徐百忧立目,“软禁我?”
    男人避而不答,半躬身更加谦逊,“只要不出医院,有什么需要,徐小姐尽管开口。”
    “我不能五天不换内衣裤吧?”徐百忧故意问。
    “徐小姐,请放心。”男人的确是一尊冰冷机器,连声音也没有起伏,“明天一早,会有人送生活必需品过来。另外,路老为徐小姐和你男朋友,在特护住院楼,准备了一间套间式病房,供你们安心休养。”
    “替我谢谢路老。”徐百忧淡漠撇唇,退回病房,没走几步又转出来,“我不会离开医院,去手术室可以吗?”
    男人旋即让开路,“徐小姐,请便。”
    手术室的灯仍亮着。
    徐百忧没有选择走廊的排椅,而是抱住双腿蜷缩在手术室门外的角落。
    只要离贺关足够近,就能再次聆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甚至近到,她可以贴着他耳朵,说些旁人不解的柔情私语。
    用亦真亦幻的踏实一点点填满掏空的身体,徐百忧将侧脸枕在膝盖,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78章 第七十八朵花
    鬼门关里走一遭,贺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和黑白无常称兄道弟,又和阎王爷讨教还价。
    阎王爷铁面无私,说他命该至此。贺关气得撕了生死簿,被阎王爷一脚踹过奈何桥。
    奈何桥那端的孟婆,端起一碗了却前世今生的汤,对他说,感情深一口闷。
    贺关摇头拒绝,这辈子没和徐百忧做成夫妻,我下辈子还要去找她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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