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衡南接住盛君殊扔过来的浴巾,把自己裹住,追着他的背影往回走。
    走到了另一个蓝莹莹的方形池跟前,盛君殊忽然停步,想了一会儿,将她身上浴巾拽了下来,冷清道:“下去。”
    衡南:“?”
    “下去。”
    衡南不敢惹他,抱着臂哆哆嗦嗦地沿着台阶下水,下到池底,发现水才至要腰际。
    这是个儿童池。
    衡南索性坐下去,把下巴颏抵在水里。他说不知深浅,就是那个池子深,这个池子浅。所以他的意思是,她游错池了?
    忽然有人搂住了她,一阵阳炎热气靠拢,盛君殊不知何时也下了水,把她抱起来翻了个个儿,展开手脚,手掌托着她的肚子:“吸气。”
    她抬头,盛君殊没什么表情地把她的脑袋压回去:“看什么?下水憋气,上水换气。”
    “……”衡南开始莫名其妙地学习游泳。
    盛君殊托着她的肚皮往前,但他的手刚一离开,她就呈u字型逐渐沉底,头和腿在水上,肚皮像千斤秤砣一样贴住浅水池底的瓷砖。
    沉了几次之后,衡南死死抱住他的手不放,眼生戾气:“我不学了!”
    “这不应该啊。”盛君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怀疑人生,“按理说,把猪扔进河里,猪也能飘起来……嘶。”
    他把手从师妹嘴里往出拽:“师兄不是这个意思,师兄、师兄是说人和猪,身体里的脂肪比水轻……再咬就破了。”
    “扑通——”巨大的水花忽然爆溅在二人中间。
    先从水冒出来的是只毛皮光滑的褐色动物,尖腮,方脸,小黑豆般的眼睛,“啪啪”地抖动一下蓬松的尾巴,利剑似的水珠甩了衡南一脸。
    衡南皱着脸向后躲避,接着从水里“哗啦”一下冒出来的少年,将她整个拦腰抱起来,腾空转了个圈:“哈哈哈哈,师姐,惊不惊喜!”
    第40章 星港(四)
    让盛君殊提溜着尾巴丢到岸边的张森,打了个滚作人形,抖抖头上的水,“老板听、听我解释,我、我、我冤枉,我没想打扰您和小、小二姐,是被小六哥丢、丢进来的。”
    盛君殊回头,衡南正揪着肖子烈的头发,把他脑袋暴力按进水里三次。
    肖子烈脸通红,不知是憋的还是乐的,还在没心没肺地拍水大笑:“师姐你好凶啊。”
    衡南丢下他,慢吞吞地爬上岸。
    二十分钟后,湿淋淋的三个人坐在了套房,一人裹着一条大浴巾。
    盛君殊套上干净衣服,没好气道:“吃饭了吗?”
    “没有,点外卖吧。”肖子烈毫不见外地靠在柜子上啃着苹果。
    张森连脑袋一起裹在浴巾里,带着大浴巾一起憧憬地瑟瑟:“好啊,点、点鸡.吧。”
    肖子烈:“说鸡不说吧!”
    刚说完就让盛君殊在脑壳上敲了一下。肖子烈双手捂着脑袋,抬眼,眼里划过一抹带着兴奋的邪:“师兄,你知不知道,男人的脑袋,是不可以随便打的。”
    盛君殊撑膝俯身,与他视线平齐,淡道:“是吗?”
    “是啊!”肖子烈脊背弓起,像头狼一样猛然蹿出,将盛君殊扑倒,两人抱在地毯上滚了几周。盛君殊偏头躲开肖子烈的拳头,翻身撑起,“别胡闹,想练练?”
    “看师兄行不行。”肖子烈伸腿将他绊倒,两人又滚成一团,盛君殊挽起袖子,肖子烈屈膝,“砰”地跳在柜子上,惯性巨大,险些将柜子倾倒。
    盛君殊一把扶住,只听里面的茶杯乒乓:“给我下来。”
    盛君殊知道,少年人火气大,好久不舒展筋骨憋得慌,遇到机会哪肯放。肖子烈从柜子飞掠而下,让盛君殊一把拽住领子拐了个弯,丢出窗外,自己也跟着跳了出去。
    张森顶着浴巾,默默地听着窗外“哐里哐啷”的声音,默默地把手机递给衡南:“小、小二姐。”
    衡南一看,购物车里已经有了一件商品,大盘鸡,衡南翻了翻菜单,加了四瓶啤酒。
    “四、四瓶是不是太多了。”张森惊呆。
    衡南恹恹的,浴巾耷拉下来盖住眼睛,只露出浅粉的唇瓣,冷淡开合:“一人一瓶。”
    肖子烈穿的还是嘻哈风长袖,浸足了水,让盛君殊拽住衣角拖回来打,一怒之下兜头脱下,一扔,挂在松树树梢上颤了颤。
    赤着上半身的肖子烈斜立在雨水管上,战力陡增,肌肉贲起,上面凝出细小的汗珠,揪着盛君殊的领子气喘吁吁:“师兄你行不行啊。”
    盛君殊也喘,做了个扩胸运动,衬衣发出咔咔的开线声,冷笑解纽扣:“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会脱。”
    盛君殊外表含蓄,鬓角清爽,却是个实实在在宽肩窄腰的体型,肌肉线条绝不羸弱,但也不过于夸张。同他这个人一样,平时掩在衣服下面,实实在在厚积薄发。
    盛君殊的肤色之白,在男性中不常见,更不常见的是肋下一道极长的狰狞刀疤,蜈蚣展脚,横亘整块腹肌。这伤当年必定深入骨血,几乎将整块美玉剖开破坏,使得这幅清冷内敛的面孔添上几分出格的邪性。
    “师兄……”原本兴奋的肖子烈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神色变得格外复杂,伸出手想摸上这道疤,就让盛君殊抓住机会抓住腕一扭,翻个身按着暴锤了一顿。
    肖子烈像死鱼一样不挣扎,让盛君殊打得很没意思,揪起领子一看,少年别过头,竟在哽咽。
    “你哭什么?”盛君殊不可思议,“你挑事,你还哭。”
    打疼了吗?他根本还没用力啊。
    “谁哭了!”肖子烈吼,挣开他跑掉了。
    盛君殊从窗口跃入,背后晚风拂去背上汗珠,一阵凉,正对上衡南转过来,眼里稍惊。
    盛君殊一低头,身上疤痕映入眼帘,迟钝而敏感地,后背、脖子、前胸发烫发烧,好像被剥光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久违的惊慌耻辱,迅速捡起衣服穿上,心仍在跳。
    他喉结滚动,竟好半天才鼓起勇气看向衡南,幸好衡南已转过头去。
    肖子烈回来,“啪”地把大袋子扔下,取出饭盒里的大盘鸡,四瓶酒乒铃乓啷摆上桌。
    “谁点的酒?”盛君殊严厉回头。
    张森指了指蒙在浴巾里一脸无辜的衡南,伸出指头,做了个“一人一瓶”的口型,盛君殊脸色一滞。
    “师姐你忘啦,师兄不喝酒的。”肖子烈嗤地笑了,“咔啪”一下徒手开了瓶盖,酒沫窸窸窣窣地浮上来,转眼吹了一瓶,“我替他走一个……唔,是冰的,好爽。”
    衡南的手心往酒瓶上一贴,带着冰碴子的水雾果然透心凉,她刚拿起来,就被一双手制住,盛君殊压着怒:“衡南。”
    不是他一个人不喝,喝酒误事不得多饮,这是师父定下的规矩,整个垚山禁酒,这么多年,他未曾破例。
    就算是喝……就算是喝,那也是下山背着师父稍稍尝一点儿,哪有这么大摇大摆过。
    何况,师妹是女孩子,上来就一人一瓶,也不知道打哪儿学的。
    衡南:“我就喝一口。”
    盛君殊想她只是好奇,面色稍霁:“就一口。”
    衡南看着酒瓶不动。
    盛君殊:“怎么了?”
    “打不开。”
    盛君殊叹一声,盖子“啪嗒”弹开,落在桌上:“喝。”
    衡南的手抓着瓶子,他握着衡南的手,喝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手腕稍稍一倾,衡南下巴微抬,脸往瓶口上凑。
    “喝到了吗?”他低眼去看液体表面。
    “没。”衡南蹙眉,用力摇头。
    盛君殊再小心地倾了一点点,为把握这个度,手都在抖,说时迟那时快,衡南搬起他的胳膊肘猛地一抬,咕咚咕咚倒进大半瓶。
    “好冰啊。”衡南打了个嗝,抹了抹嘴,爬到肖子烈身后。
    “……”盛君殊青筋暴起来。
    张森见势不好:“老板,快吃鸡.吧,要凉、凉了。”
    衡南:“说鸡不说吧。”
    肖子烈嗤地笑了,立即憋住,没多久,两个人小小声笑成一团。
    盛君殊面无表情:“王姨呢?”
    “她脚程慢,我们没等她。”
    “好,等到齐了。”盛君殊破罐子破摔地喝了口酒,“今年让师父好好看看,他这最满意一届内门弟子,都长成了什么德行。”
    这一年,距离垚山崩损,老祖陨灭,整整千年。黎向巍过生日,师父……过祭日。
    *
    盛君殊怀疑黎家占的这片地有结界。
    因为衡南明明在耀兰城玩得兴高采烈,得意忘形,一踏进这栋豪华别墅的门,就好像霜打的茄子,黏在他身边,做个寡言、自闭、没见过世面的女学生太太。
    坐在黎家西式长条餐桌前,他侧过头看,衡南拿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粥,左手把垂下来的蕾丝桌布扭成了个团。
    “怎么了,不开心?”他附在耳边小声问。
    “你工作的时候会开心吗?”衡南捏着勺反问。
    盛君殊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拉了拉外套坐直。
    黎向巍正在侧头询问长子黎江生日宴事宜。
    黎江问:“请柬一个礼拜前就发出去了,您看看菜单是否有需要添加的?”
    餐厅外面就是花园,阳光从玻璃窗透出来,柔和地给餐桌上的三叉烛台镀了个边。黎向巍眯眼看着菜单,笑:“有点看不清。”
    星港的气候很好,天高气爽,但黎家别墅是洛可可风格,繁复赘余的装饰古旧,连带屋里光线也莫名昏暗下来。
    他把菜单递给旁边的年轻人:“姜瑞,你给我念念。”
    这个人有些局促,衡南见过,是那天弯着腰和黎向巍说话、还被他拿笔敲了的秘书。姜瑞拿着菜单,脸色涨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把菜单递给了旁边的姜行:“爸……”
    原来他是姜行的儿子。老秘书生了儿子,做个小秘书,都得黎向巍器重。
    黎浚笑意盈盈的,表情里半是妒忌,半是嘲讽。
    黎向巍大笑:“这孩子。”
    姜行稳重地微笑,他的瞳仁颜色浅,笑起来总有种十分温存韵味:“黎总让你念,你就大胆地念,又不是让你选,你怕什么。”
    “哦。清蒸桂鱼一份,澳洲三头鲍一位……”
    “吃什么大鱼大肉,你爸血脂高,你还不知道。”衡南身旁,一个女声呵斥,“还有你,小浚,能不能向你哥学学,国中都毕不了业,看你以后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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