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在外面等了好半天都没结果,忍不住推门进去。
    衡南应该已经被扫过一遍,正毫无意识地躺在诊床上。两个大夫举着探头,坐在电脑屏幕前,面色惊恐,喘息不止。
    “这怎么了?”盛君殊有点生气地把衡南翘起来的衣服拉了拉。
    更生气的是除医生外的人都闯进来了,这两个大夫居然毫无反应。
    希尔顿从小房间走出来,不信邪地拍拍那两个人,亲自坐在显示屏背后。
    拉了拉衣服,衡南的胸口再次被探头扫过。盛君殊也迈步绕到希尔顿背后看着屏幕。
    “well......”
    希医生well了半天,椅子忽然咣当一倒,往后栽,盛君殊一把撑住他的肩。
    他也在屏幕里看到了。
    衡南心脏上有个巨大阴影。
    或者不能叫阴影,超声波根本探不到心脏边界,胸腔里就是一大团毛线球一样的阴影,还在跳动。
    希尔顿:“我不知道……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没见过类似情况,它超出我的专业知识范围。”
    盛君殊:“……我理解,这确实……很惊人。”
    “她真的活着吗?”
    “对,我刚才扶她上过厕所……”
    希尔顿开始摇头,剧烈摇头:“我不认为她能坚持到今天晚上。”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见醒过来的衡南正挣扎着从仪器里爬出来,盛君殊跑过去扶住她:“坚持一下,现在在检查。”
    她不太情愿地“哦”了一下,又躺下了。
    希尔顿看衡南的眼神跟看活的丧尸没区别。
    “你折腾那洋大夫干嘛?”
    病房里,肖子烈大声教训盛君殊,“你还用b超照天书?我真的服了你!”
    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清楚大师兄的脑回路。
    盛君殊无言以对:“别吵。”
    他没觉得这有什么错,就算是玄学门派,也应该跟随时代发展,网络,搜索引擎,面部识别,他运用一切现代科技减少办案的难度。
    他本来确实是希望能通过外科手段——不说把天书剖离,至少减少一点衡南的痛苦。
    但是失策了。
    外科手段好像没进步到这种程度。
    肖子烈坐在了衡南床边。她的袖子卷到肘部,苍白的手背上扎着针。无法诊断病情,所以护士给她吊的是葡萄糖。
    “快点给师姐办出院。”肖子烈说,“我不想让师姐上国际新闻,然后你假造一千年的身份被发现,造成社会恐慌,垚山阳炎体全体送进实验室。”
    “你电影看多了吧。”盛君殊没好气地打断,看了眼吊瓶,语气放轻,“这瓶打完就走。”
    “你到底是怎么‘问灵’的?”肖子烈咄咄逼人,“师兄你灵咒课不是满分吗?”
    废话。盛君殊想,他什么课不满分?他连房中术都……
    盛君殊叹了口气:“檐下铜铃年代太久,吸满了怨气。天书上通神,下通灵,铃一晃,衡南通灵了,自己控制不住。”
    “你是不是故意的?”肖子烈古怪地问了一句,“上个案子你让师姐通神一次,这个案子你又让师姐通灵一次,你对双修有什么执……”
    “住口。”盛君殊脸色吓人地打断他,站起来看看吊瓶,调停旋钮,喊护士拔针。
    第48章 问灵(三)
    斑马线上的伞顶像盛开的花一样移动,顶着公文包在头上的行人正在弓着背小跑。
    聚集的雨水将柿树丰腴的叶子压弯,哗啦啦汇入泥土,有柿子沉闷坠下,摔成绽开的猩红泥浆。
    女生将男人推到了墙面上。皮包掉落,小腿袜已经湿透,鸦青色制服裙摆湿淋淋贴在身上,两人亲吻的姿态逐渐变得扭曲而失去控制。
    “小沅。”年轻人喘着气推开她,捧住她的脸。
    被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她的脸非常白皙,几乎在黑夜里发光,她眼里宛如燃烧着一团火,和往日大不相同。
    这场雨仿佛带有了什么暗示的意味。
    “我们可以……”他艰难地说,她用膝盖磨蹭他,两个人越来越近,他手中雨伞掉落,仰躺在水泊里,变成承水的器皿,“我们可以等你毕业再……”
    唇齿间的声音代替了未出口的话语,花园里的草散发出强烈的芳香,他们热烈地纠缠在一起,女生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姜瑞抱着她,又低了一点头,她的手过于冰凉了,像一小块冰在脖颈背后融化。
    他感觉自己被她紧紧搂着,越拉越低,像蛛丝凝结飞过的昆虫。怀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冷,好像变成一块石头,他不解地睁开眼睛。
    散发寒气的女人在笑,眼球从眼眶里凸出,恨意炸裂成无数道的血丝,她嘴里吐出来鲜红色的东西,缠着他的脖子的并不是一双手,而是……
    “嘎吱——”他在叫出声之前,先一步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仰躺的伞中聚集了水泊。
    男人面向地面,无声栽倒,口中流淌出的汩汩血液,被乱七八糟的杂草吸收。
    成熟的灯笼样的柿子,砸在他头上、背上,炸开粘稠的汁液,仿佛一场争先恐后的狂欢。
    *
    icu里又住了一个人。
    姜瑞。
    这是盛君殊回到黎家别墅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完全出乎意料。别墅里挂着黎向巍花十万块买来的镇宅,黎向巍的病床上也贴着他派人送去的收惊符。姜瑞却倒在了别墅门口。
    “姜瑞是姜秘书的儿子吧?”盛君殊忍不住确认。
    黎江和黎浚兄弟两人坐在对面,同时点头。他们顾不上质问盛君殊翻窗逃跑,惊愕已经夺去了他们全部的言语。
    “他母亲呢?”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没见过。”
    姜瑞十八岁高中毕业后才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生活里的,在此前,他们对姜秘书的家庭和他的儿子知之甚少,姜行一年有三百天都是陪在黎向巍身边,他几乎从来不提他的家庭,更没有人见过他太太。
    “报警了吗?”盛君殊又问。
    “没有。”黎江嘴唇动了动,“这件事情警察管不了……”
    “这么确定。”盛君殊抿了口茶,“不是不敬鬼神吗?”
    两个人都把头低下。
    装神弄鬼是场玩笑,谁也没想引来实实在在的怨灵。
    “姜瑞的脖子几乎被勒断了……”黎浚说,“那不是小女孩的手劲。”
    姜瑞面朝下趴着,无数柿子掉下来碎在他身上,变成一堆番茄酱把他掩埋,鲜红粘稠的柿子汁四处流淌,中间浮现出一个人的轮廓。恶心的怪诞画面。
    黎沅当场昏过去,高烧不退,到现在还没醒过一次。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到底的。”盛君殊言简意赅,“黎总和姜秘书知道这件事吗?”
    黎江表情都很怪异:“知道了。”
    他们以为姜行会当场昏过去。
    但他只是像呆呆地看着前方,瞳孔好像被打碎的琉璃珠子。反倒是父亲呼吸急促,血压升高,不得已被打了一针。
    “爸爸很喜欢姜瑞。”
    “他十八岁就进公司,爸爸手把手教他做事。”
    黎江擦了下眼镜,沉吟:“可这次爸爸也不让报警,这很奇怪。”
    他继续说:“黎沅一直在和小姜秘书谈恋爱。”
    黎浚震惊地看向哥哥。
    黎江说:“妈妈不喜欢小沅,但是爸爸对小沅非常宠爱,有求必应。唯独之前她和小姜秘书在一起玩,爸爸很不高兴,于是小沅不敢明面上和他来往。”
    “很奇怪不是吗?他喜欢姜瑞,也宠爱小沅,却禁止他喜欢的两个人走得太近。”
    众人心里掠过荒诞的猜想,因为过于荒诞,都心事重重,静默蔓延开来。
    盛君殊从怀里取了符纸给黎江:“化温水,一天三次,给你妹妹喝了。”
    黎江立即接过,事情已经发生,他不敢不信。
    盛君殊回房间前,被黎浚叫住。
    “这是您之前要的耀兰城的设计稿。”他气喘吁吁地递上几张皱巴巴的纸,眉头拧着,表情复杂,“如果让我哥看到,他肯定会生疑,所以……”
    透明硫酸纸,上面是手绘平面图,凌乱的柱,墙面,引出的剖切线,不同的是纸的上缘和下缘还多了几行潦草的字,字距很大,天干地支。
    盛君殊一眼看穿里面的风水局。
    就是“引魂”,自动扶梯角度、朝向,楼梯的阶数,形状,把秽物往上引,引到顶层。
    这很罕见。
    毕竟一般商场,都是专门找人设计成“聚宝”“聚气”,盼望更多盈利。
    顶层有什么呢?
    盛君殊回想,除了金耀兰最喜欢的宝嘉丽女装,那天他们走过那里,似乎还见到小型电影院、酒吧、西餐厅、台球厅、一个小博物馆,甚至汤浴美容院。
    说顶层是个精心打造、无所不包的微缩娱乐城也不为过。
    如果是这样,耀兰城七点钟对外关门就得到了解释。
    天黑以后,这里将会变成一个人专属的欢乐场,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是否领情。
    *
    衡南躺在床上。她下巴更加尖细,若有似无的青色血管透出顾股脆弱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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