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的身体也是她。
    盛君殊感觉到,“师妹”本身所代表的含义,和这股陌生冲击之间的所有的壁垒,正在一点点被摇晃和蚕食,终有一日要粉碎崩塌。
    盛君殊脊背绷直,双眸漆黑,这是过往遭遇袭击的神情,但他的敌人是虚妄,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都已经看到这里了。
    他破罐破摔地想,那看完算了。
    于是他又点了一下。
    意外的是,跳出来的却是一张男人的杂志封面。
    这青年皮肤很白,偏瘦,穿着几年前盛行的宽松款露锁骨毛衣,戴着长长地十字架金属毛衣链,头发染的一半黑一半灰,揣着口袋,冷冷地看着镜头。
    封面的标题文字都是日文。
    盛君殊看了眼进度条。这是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也是除自拍以外唯一的一张。
    是个明星吗?
    这个年纪的女孩,追个星也很正常。
    盛君殊嘴唇微抿,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如鲠在喉,不上不下。
    这张海报和这些女孩子的私密的照片亲密存放在一起,就好像是陌生的男人误入了领地,侵犯了她。
    ……有这么喜欢吗?单独藏在带锁的相册里?
    他在大脑混乱的情况下,竟然忘记百度识图,直接把这张海报保存下来,转发给了肖子烈。
    肖子烈马上回过来:“你哪个年代拍的大头贴,好土啊。”
    盛君殊出离愤怒了:“你给我仔细看。”
    肖子烈活活一凛:“……喔,是个日本人啊。”
    “不是,”肖子烈解释,“师兄你别生气,他长得真的好像低配版的你啊……”
    “……”
    盛君殊一怔,视线再度落在那张海报纸上。
    他与那个男明星对视,慢慢地从中找出几分照镜子的熟悉感。
    他像漏气轮胎,一丝异样的感觉,像刀片划过心口,疑惑的痒,交织痛苦的快感,最后变成复杂的忧愁。
    不会吧。他马上否认。
    这是衡南高二的相册。那时候他还没有找到她,衡南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要是他再早点,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迷恋这个明星。
    ——等下,如果是那样,她会不会也不那么痛快地答应结婚了?
    说不定当时,因为他长得像偶像才……
    心里一阵毫无来源的憋屈。
    大巴一个急刹,衡南的脑袋滚落下来,睁开眼睛,盛君殊几乎手抖地关闭手机。
    衡南迷迷糊糊地捋了捋黏在嘴上的头发,慢慢从他身上爬起来:“师兄,你心跳怎么那么快。”
    刚睡醒,她语气恹恹的,带着点沙哑。
    盛君殊心跳得更快:“没事。”
    旅客纷纷下车,他们不愿同人拥挤,衡南开始静默地玩手机:“嘶。”
    她突然说:“我为什么置顶了你。”
    “……”盛君殊飞速想借口,“你可能……”
    衡南冷不丁把他的手机抢过去,盛君殊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千万别看到那个网址……
    好在衡南只是把他的微信打开:“你换个头像。”
    “为什么?”
    “谁用森林当头像。”衡南越看那片青葱翠绿越觉得刺眼,嘴角牵起抹讥笑,“你想头上长片森林吗?”
    “……”实话实说,盛君殊有点生气。
    “你想换什么。”衡南靠在椅子上,想找一个成功人士抱臂的写真,再不济碧海蓝天也行,总比这个森林好。
    但是她打开他的相册瞬间,盛君殊似乎想到什么,猛地向前倾了一下,那是一个阻拦不及的姿态。
    随即她的心重重一跳,缩略小图中,隐约几十张张妹子的照片,白花花一片,好多大腿……
    四目相对,盛君殊欲言又止,眼睛里罕见地闪烁着惊慌。
    她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把手机扔给了他。
    衡南的脸沉下去,咚咚地下了车。大巴下是寒石的冬天,寒风扑面,她紧了紧外套,呼吸中带着灼热的火气。
    没想到他也是这种人。
    那看来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明里一套背地里一套。
    衡南越走越生气,心里含着的沉甸甸的酸涩,让她的暴怒更是冒上头顶,垂下睫毛,看了看自己风衣下包裹的腿。
    ——是嫌她冬天不穿裙子不露大腿吗?
    盛君殊拎起她的包,迈腿疾步追下车。
    他觉得自己打开这个开锁的相册就是个错误。
    他更想掐死随手保存的自己。
    “你听师兄说。”盛君殊扑过去抓着衡南的肩膀把她掉了个个儿,迅速擦掉她的眼泪,声音都矮下去一截,“别哭,别哭。”
    他看向自己的手机,艰难地鼓起勇气:“你没看清吗?相册里那些是……”
    ……还是说不出口。
    “中病毒了。”
    衡南冷冷地看着他。
    “对,手机病毒,我让技术部在删了。”
    要不要信他?
    至少论腿,她自信没有几个女的比得过她,她在家天天晃来晃去,她不信有人吃不饱,要在网上吃零食。
    而且他手机里上次还干干净净,十足禁欲,这些突兀的与人设不合的东西,似乎只有这种荒谬的解释说得通。
    但她眼神还是很凶,眼角通红。
    两个人失语地看着对方,呼吸叠在一起,都是深冬的白气。
    她往后挣,但盛君殊抓着她的衣服不放,像是拽着快被浪头卷走的浮木,右手按住后脑勺,十指插入发丝,捞过来在颊上猛亲了一下。
    衡南眼睛睫毛猛颤一下,停滞一秒。
    盛君殊也愣了。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行为很难用逻辑来解释。
    微痒触碰似乎仍然留在脸上,一路蔓延至全身,衡南的脸迅速充血,反手一推,他立刻松开指节。
    但阳炎体环绕的温度一退却,忽而又带来寒冬的落差。
    她有点想再来一下。
    就像站在地上,想再坐一次海盗船,大摆锤,闭上眼睛,脑海中能闪过针刺般的又令人心跳的联想。
    衡南要说什么全忘了,隐约看见远处的电线杆上飞走一只雀。
    寂静数秒,盛君殊补救地摸了下她的发顶:“走吧。”
    *
    找到重光剧场,费了一番周折。
    这个剧场不是公共建筑,而是在栋私人写字楼内部,实际的情况比孟恬照片里的还要寒酸,只有四排座椅,不到十平方的后台和小小的舞台,很迷你的一个儿童剧场。
    剧场侧边架着几张儿童剧、话剧的海报,都已经残破不堪。
    这个剧场没有固定的运营方,仅仅是个租赁式的场地,八百块钱一天。写字楼内有很多影视工作室、话剧培训班,就用这个剧院排练。
    也有一些社会上的兴趣社团,在这个小剧院自费演出。
    孟恬每周来一次,看的应该是后面一种。
    盛君殊、蒋胜、还有剧院的承包商在站在一起说话,不时有文件翻动的声音,听不真切。
    舞台上苍白的射灯开着,将他挺括的背影勾勒得出白边。
    一些飞尘在光柱中飘舞,那是亮处。
    暗处,火焰噼里啪啦地在空气中燃烧,有规律地忽大忽小,火焰上方的空气扭曲,似乎将烟雾扭成无数个《呐喊》中的鬼脸。
    衡南刚及肩头的黑发来回扫动。
    她坐在观众席第二排,伸出手,接住捉鬼符落下的灰尘。
    “嚓”的一声轻响,她猛地回头,暗处的座椅背后,露出一小片白色的衣角。
    衡南悄无声息地注视着那里,半晌,从座椅背后小心地探出一张小小圆圆的脸,惨白,两只眼睛是大大的黑窟窿。
    看到她的瞬间,它又吓得蹲在了座椅背后,毛发都竖立起来。
    它有头发,稀疏的几根黄褐色的毛,
    “出来。”
    那几根毛哆嗦几下。
    “不出来,我拿符纸杀你了。”
    座椅发出窸窣响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衡南的脚踝,衡南一惊,迅速踢开狠狠跺了几脚。
    稚嫩的惨叫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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