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苏源攥起拳,“至少给自己讨个公道,老乔,你不用劝我,我今年七十了,还有几年能活?我知道那些人不好得罪,我也无权无势,可当年絮儿被毁我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如今,在紫城苟延残喘了二十年,我总要为絮儿做点什么。”
    乔德智皱眉问,“到底是谁害了柳絮?”
    柳苏源闭上眼,“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不想连累你后半辈子不得清静,你放心,我也不会把天赐卷进去,那是个好孩子,将来可以继承你的衣钵。”
    乔德智的眉头皱的更深,“那泊箫呢?”
    柳苏源沉默了。
    乔德智复杂的问,“泊箫真正的家人在帝都吧?那跟伤害柳絮的人有没有关系?我不怀疑你们对泊箫的感情,但这其中到底还有没有其他……”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他便讳莫如深的住了口。
    柳苏源低下头,“我不知道,老乔,我是真的不知道泊箫的真实身份,我问过絮儿,她说她也不清楚,她当年遭受了那些伤害后,一时想不开,跑到郊外要跳河时,捡到了泊箫,泊箫是被人放在一个编制的篮子里顺水流下来的,里面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只在包裹她的小被子上用血写了十几个字,帝都危险,报警没用,走得越远越好,那字写得很凌乱,可见那人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乔德智不赞同的道,“那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抱养了别人的孩子啊?万一泊箫的亲生父母后来度过了危急想找回呢?咱们这么藏着掖着岂不是断了人家的儿女缘分?”
    柳苏源神色飘远,“不会断的,当时泊箫的身上戴了一块玉牌,刻着破晓两个字,那玉石是极为珍贵的羊脂玉,可见她的家世不会薄了,我当时猜测,是她家里遭遇了仇杀之类的浩劫,这才逼的她父母放手,放手不是抛弃,是给自己的孩子一条活路,至于她父母家人,如果还在世,也已经有能力护着她,那么就一定会想办法找她回去的,可我没法主动把泊箫的身份暴露出去……”
    乔德智恍然,接过话去,“因为你不确定泊箫父母那边的危急彻底解决了吗,对不对?万一没解决,那就是把泊箫置身危险当中了。”
    柳苏源点点头,继而又自嘲的道,“也不全是如此,也有我的一点私心,泊箫在我身边长大,我早就把她当亲孙女看,只要一想到她有一天会去她亲生父母那里,我就……”
    说着,他捶了几下自己的胸口,“我这里难受啊,就像是自家的孩子被抢走一样,我知道不该怎么想,可我就是忍不住。”
    乔德智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声,“可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不该打着为泊箫好的幌子替她做决定,她长大了,她的人生该由自己负责。”
    柳苏源默了半响,终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你说的对,该来的总会来的,我能逃避一辈子,可我不想看着絮儿和泊箫也这么躲完她们的下半生,老乔啊,我要回帝都了。”
    这话出,乔德智眼眶一热,如释负重,嘴上却备受打击的叫嚷起来,“那我以后岂不是吃不上泊箫做的菜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柳苏源眼角含泪,却笑着道,“正好治治你那嘴馋的毛病。”说完,站起身,背着手缓缓往外走,腰有些弯,脚步沉重无比。
    乔德智张张嘴,宽慰的话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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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都是最好的安排
    柳泊箫从厨房出来时,柳苏源已经离开了,她跟着乔德智进了书房,书房对她来说并不算陌生,这里的藏书很珍贵,其他人都禁止踏入,但唯独对她和乔天赐开放。
    书房布置简单,除了一排排的木制书架,就是桌椅,只在窗台上摆了几盆兰草,为这儿增添了几分雅趣和绿意。
    乔德智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递给柳泊箫,语气轻描淡写的,“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对你有用最好,没用你就当欣赏书法了……”说道这里,自我调侃的笑起来,“我毛笔字写的还是能拿得出手去,不辣眼睛。”
    柳泊箫先含笑道了谢,才双手接过来,严格的说这不是一本书,没有精美的书皮,外面用厚实的牛皮纸包裹,再用麻线贯穿起来。
    然而当她翻开后,眉眼不由一缩,越看下去,神色越动容,白纸黑字,泛着墨香,一页页记述的清晰详尽,这确实不是书,是乔德智厚重的心意。
    柳泊箫合上,抬起眼来,“乔爷爷,这礼物太珍贵了,我……”
    乔德智慈爱的笑着打断,“别说你受不起,这书就是为你写的,给谁我都不乐意,就是天赐,他也用不上,你瞧着可还有用?”
    柳泊箫深吸一口气,“非常有用,有了这本书,我以后研究药膳可以说如虎添翼了,药食同源,自古有之,乔爷爷,您帮了我大忙,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乔德智摆摆手,感慨道,“你不嫌弃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能帮上你,那我这些日子的功夫也总算没白费,泊箫啊,你不要有任何压力,我虽不是你亲爷爷,可打小看着你长大,人心都是肉长的,爷爷希望你有出息……”眼瞅着气氛要伤感煽情,他话锋一转,打趣道,“再说了,爷爷还吃了你十几年的早饭呢,可从来没掏过一回钱,到头来拿一本破书当饭钱,真要计较,还是我赚了,哈哈哈……”
    柳泊箫还是恭恭敬敬的给乔德智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如有一日,乔爷爷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乔德智见她眉眼认真,玩笑般的道,“你要非这么说,那我还真有一件重要的事想拜托你,泊箫啊,爷爷可厚着脸皮说了?”
    柳泊箫其实已经猜到了,点了点头,“您说。”
    乔德智清了下嗓子,“等你去了帝都,能帮我照顾一下天赐吗?那小子学习是块好料,但太憨太直,将来工作也好、找媳妇儿也好,这性子可就吃不开了,你是个聪明的,如果有你从旁边指点着,我就能放心了,泊箫,你愿意吗?爷爷这要求不为难吧?”
    柳泊箫浅浅一笑,“乔爷爷,就是您不说这事儿,我心里也有数,哪里还需要您开口?我跟天赐从小一起长大,说是兄妹也不为过,我要真去了帝都,自是要相互照顾,您就放心吧。”
    “好,好……”柳泊箫欣慰的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又指着对面的椅子道,“泊箫,你也坐,咱爷俩说会儿体己话。”
    柳泊箫乖巧的“嗯”了声,不过没立刻坐,而是先给乔德智泡了杯茶端过去,这才把椅子往一侧挪了挪,坐了下去,如此一来,俩人椅子的位置既显得亲近,又带着晚辈对长辈的敬意。
    乔德智都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感怀这样懂事孝顺的姑娘老天爷怎么就忍心剥夺她在父母身边长大的福气呢?遗憾怜惜不过一瞬,转而就释怀了,都说有得必有失,有失去也会在另一处得到补偿,泊箫的身世如果真是危急重重,那在紫城无忧无虑的长大何尝不是幸福的?
    说到底,固然有命运之手在背后推波助澜,可也是她跟紫城这里的一切有缘分,遇上柳家父女也好,遇上自己和天赐也好,都是缘分,从柳家那里继承了厨艺,从他这里学了医术,这两样说的不谦虚点,可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能得其一便是了不得,她却尽的他和柳苏源的真传,他俩更是心甘情愿的教给她,甚至不惜打破家族传下来的规矩,这也是福分呐。
    “泊箫啊,今年你会去帝都大学报道吧?”
    “嗯,不出意外的话,九月初就去。”
    乔德智听她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委屈,忍不住道,“泊箫,人性本自私,有时候多为自己着想一点不是什么错,你的人生该由自己来决定。”
    闻言,柳泊箫勾起唇角,一双澄澈的眸子里泛起层层涟漪,少了往常的沉静,多了些生动,“乔爷爷,我都明白的,我妈的顾虑和挣扎,我外公的矛盾和纠结,他们虽不说,可我都清楚,至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妈和外公都讳莫如深,可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回去面对的。”
    乔德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默了片刻后,才复杂的道,“你说的没错,他们不会躲一辈子,总归要回去的,只是泊箫,你可想过自己的身世?”
    这话问出来,气氛就有些凝重了。
    以往,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绕开这个话题,只是现在,乔德智却想摊在桌面上,他是真的喜欢泊箫这孩子,当初还想撮合她跟天赐,见俩人之间只有兄妹情才作罢,不过自此后这份视如己出的怜惜却放在了心里,他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安,便想提醒一二。
    柳泊箫想了想,平静的道,“我随遇而安,该来的躲不过,那迎着便是,我心里没有怨,将来也不会有伤,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7章 决定回帝都
    柳泊箫和乔德智在书房说话的时候,柳苏源穿过院子,去了一念天堂的后厨,柳絮正站在水池边择菜,身上穿着一件蓝布花围裙,脊背纤细,他心疼的看着那一头刺眼的白发,胸口闷痛。
    柳絮似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来,一出声,刺的柳苏源心里更难受了,“爸,您怎么来了?”
    那声音哑的让人不适,哪怕他听了这么多年都无法平静面对,就像是拿什么东西在砂纸上蹭,头回听到的人往往会起层鸡皮疙瘩。
    所以,柳絮很少开口,大概也就在泊箫面前说的多点,因为泊箫从小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动静,早已习惯,可他不能,他记忆里是出谷黄莺般的动听,有对比,伤害才深。
    这些其实他还都能忍,最不能忍的便是那张脸,跟过去的相比,简直是面目全非,想当初,谁不夸她长的水灵标志?可现在呢?
    那一道道的沟壑纵横,就像是粗糙的树皮,哪怕她常年戴着口罩,也遮不住那些老年斑的蔓延,眼皮早已松弛下垂,让她看起来更苍老了。
    谁能相信她如今才四十一岁?
    压下心里翻滚如潮的情绪,他抬脚走了进来,尽量随意的道,“有点事儿想跟你商量下,你干你的就行,别耽误了中午客人们吃饭。”
    柳絮应了一声,便继续转过身去择菜,水池的篮子里,堆着好几样新鲜的蔬菜,西红柿、芹菜、豆芽,黄瓜,茄子,堆得高高的,旁边的案板上,还放着几块肉,脚边的大桶里是十几尾活蹦乱跳的鱼。
    柳苏源找了个小凳子坐下,像是没话找话说,“今中午的菜单是什么?”
    柳絮顿了一下,头也不回道,“荤菜四个,西红柿炖牛腩,水煮鱼,还有昨晚就煮上的鸡,等会儿我再放点菌菇入入味儿,还打算再烤个蜜汁排骨,我已经腌好放冰箱了……”
    柳苏源点评起菜来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嗯,这四样搭配的挺好,喜欢吃辣的可以点水煮鱼,喜欢养生温和的可以点西红柿炖牛腩,口味重点的可以吃那道鸡汤,你里面放了不少调味料吧?我昨晚还闻到当归和枸杞的味道了,那两样东西可以加,不过要把握好量……”
    柳絮敷衍的“嗯”了声。
    “素菜呢?”
    “风味茄子,糖醋山药,香菇油菜,虾酱豆腐,还有俩凉拌菜,黄瓜和金针菇搭一下,木耳和红灯笼椒,调味汁等下我就做。”
    “可有甜点?”
    “准备炸个香芋丸子,要是来不及,就上那道甜水红豆。”
    柳苏源点点头,“安排的很合理,咱家的菜单每天推出十道菜,一个礼拜不重样儿,来吃的客人才能有新鲜感,只是……”他顿了下,才有叹道,“只是辛苦你了,絮儿。”
    柳絮摇摇头,“我不辛苦,平时你和泊箫都会帮我,我也就是掌掌勺而已,对了,泊箫呢?”她问的漫不经心,以往这时候,柳泊箫已经在后厨忙活了。
    柳苏源道,“老乔找她有点事儿。”说完,见她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便自顾自的解释道,“再过几天就是泊箫的生日了,老乔给她备了份礼物。”
    柳絮喔了声,神色募然飘远,“时间过得可真快,又到泊箫生日了,我今年给她什么生辰礼好呢?要不,我带她回帝都如何?”
    原本,柳苏源还在为她开头那几句话勾起不好的回忆,因为给泊箫定的生日,也是柳絮和泊箫的历劫日,那天,对她们而言,都是一场生死考验,所幸的是,她们遇上彼此,救赎了对方,他正感怀,冷不丁最后一句在耳边炸响,激的他头皮一麻,不敢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柳絮停下手里的动作,再次转过身来,“我说,我想带泊箫回帝都。”
    听清了,柳苏源神色更加震动,以至于嘴角都在发颤,他还想着该怎么跟她沟通商量,斟酌的那些话还都没有说,结果就目的达到了,让他如何不心惊?“为、为什么?”
    柳絮自嘲的笑起来,笑意苍凉,“哪需要为什么,原本就要回去的不是么?您来后厨找我,不就是想商量这件事?”
    柳苏源一时哑口无言。
    柳絮道,“爸,我不是怪您,其实我早就下决心了,从二十年前,我不就在盼着这一天吗?去年就是最好的机会,可我却……忽然害怕了,也许是近乡情怯,我当了鸵鸟,可同样的借口我不能用两回,不然,再深厚的亲情也能消耗的淡薄了。”
    “絮儿……”
    “爸,我没事儿,没人勉强我,我也不会勉强自己,我是真的想回去了,从那儿开始,当然也要在那儿结束,我不能躲一辈子。”
    说着这话,她眼神渐渐发冷。
    柳苏源鼻子开始发酸,“好,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都支持你,当初爸没能尽到当父亲的责任,现在,就算拼了老命也会帮你讨回公道。”
    柳絮笑笑,“嗯”了一声。
    “不过絮儿,爸得提醒你一下,跟东方家的仇是咱们苏家的,和泊箫无关,不要把她卷进来,她是个好孩子,又最孝顺……”
    柳絮打断,“爸,她也是我女儿。”
    您疼她,我也心疼。
    闻言,柳苏源总算放了心,转了话题,“那这里你打算怎么处置?”
    柳絮想了想,叹道,“先留着吧,毕竟住了二十年,也算是半个家了,至于一念天堂,就挂个歇业的牌子,如果将来还有机会……”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将来谁也无法预料,她对上东方家肯定会是一场殊死搏斗,即便赢了,她怕是也自身难保,如果输了,后果更惨烈。
    所以,还能不能回来,她说了不算。
    柳苏源也沉默了。
    第8章 生日
    三天后,阳历七月初十,柳泊箫的生日,大清早,她就接到了陆云峥的电话,情绪比她这个寿星还要激动,她虽无法回以同等的热情,心里却是暖暖的。
    陆云峥还说给她买了生日礼物,今天就能快递过来,电话里,她神秘兮兮的卖关子,柳泊箫配合出难得的好奇心‘取悦’她。
    乔天赐实诚,直接给她发了个红包。
    今早上的饭,老规矩,是柳苏源做的,柳泊箫到了和春堂的后院时,凉亭下的桌面上已经摆放好了碗筷,还有四碟爽口的小菜。
    乔德智和柳絮都坐在那儿,相对无言,看到她出现,气氛才活跃了,“泊箫,快来,你外公在后厨煮长寿面,就等你来起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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