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山骑马回来,见状先是愣了下。
    “小鹿?”他下了马,走到了她身边,“站在门口发什么呆?”
    司露微回神,睁开了眼睛:“我刚回来,想晒晒太阳。今天暖和。”
    沈砚山道:“哪里暖和?风冷死了,回家吧,别冻病了你。”
    他说着话,把自己那间新做的大氅解下来,披到了司露微身上。
    他的大氅,外面是军用的呢料子,又硬又厚,里面是灰鼠皮,又暖又柔软,总之是沉甸甸的一大件,差点压垮了司露微的肩膀。
    他是大高个子,司露微也是颀长身量,可这大氅及他小腿,整个儿的把司露微包裹在其中,让她都迈不动道。
    她无言看了眼沈砚山。
    沈砚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替她拢了拢前襟:“别冻着!”
    司露微:“……”
    真是盛情难却。
    她迈步往里走。
    可能是身上太沉,也可能是大氅太暖,从门口走到正院那么一段路,司露微浑身冒热气,隐约是要透汗了。
    沈砚山问她:“暖和吗?”
    她当时还以为他只是随口问问,她也随口答:“很暖和。”
    到了黄昏的时候,副官们搬了几个箱笼进来。
    沈砚山给司露微买了四件皮子衣裳。
    江西的冬天没那么冷,炕都不需要烧,皮子衣裳又贵又重的,几乎没有人穿,不像在北京,大户人家总得有几身皮子衣裳压箱底。
    沈砚山给司露微砌炕的时候,就在盘算着这件事,于是他找到了城里的几名行脚商。
    这些行脚商专门跑上海,把好东西运回南湖县。
    他们运回来的东西,多半是以新鲜为主,质量不佳,但价格奇高,就是卖个猎奇。
    他们自然不会贩卖皮草。
    沈砚山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上海的某个铺子,专门给他买几套皮草过来。
    他连铺子的地址都说得清楚。
    “……别想以次充好。你们都是南湖县人,家就在附近。敢拿了老子的钱跑,老子会挖了你们祖坟,杀了你们全家;若是敢以次充好,老子毙了你们。”沈砚山道。
    几个行脚商靠买卖赚钱,哪里敢得罪当兵的?
    沈砚山又承诺他们:“皮草买回来了,我给你们一半价格作为佣金。我其他都不在乎,只要东西好,而且年前得回来。”
    他先威胁,又许下重利。
    行脚商们做长久打算,自然不敢蒙骗他。
    他还是不太放心那些行脚商,所以这件事他也没跟司露微提。
    不成想,今天那批货就到了。
    行脚商依照沈砚山的吩咐,果然买了四件皮草——一件黄澄澄的貂皮大氅、一件银红缎面灰鼠皮里衬的短身小斗篷、一件银狐坎肩、一件猩猩红貂皮披风。“穿给我瞧瞧。”沈砚山叫过司露微,对她道。
    第67章 为谁美丽?
    司露微一眼看中了猩猩红的貂皮披风,却犹豫着没敢伸手。
    她从前总渴望一件红裙子,然而家里买不起,她又不太敢穿。
    她总担心自己太过于打眼,被哪个流氓盯上。
    “试试。”沈砚山眉宇笼罩了层温柔,笑容和煦,“我特意让行脚商从上海带回来的,你先试试暖和不暖和。”
    司露微是个细高挑的个子。
    司大庄不太喜欢她这种身形的女人,但对于绝大多数的审美而言,她这种身材是很好看的,穿衣裳也能撑起来,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她听了沈砚山的话,把披风罩在自己小袄的外面。
    颜色鲜艳,衬托得她一张脸越发莹白如玉,她眼瞳乌黑、鬓角鸦青,对比太过于明显,能撞进人心里去。
    沈砚山觉得她美,此刻的她更美。她性格清冷,故而艳而不俗,像一朵海棠。
    “好看。”沈砚山点了点头,“又好看又暖和,你过年的时候穿这个。”
    司露微对着镜子瞧了瞧。
    她以前一到冬天脸色就发青,今年好了很多,肌肤雪白,再被这猩猩红一衬,更显得气色好。
    “太太瞧见了,肯定夸好看。”司露微想。
    她很想穿给徐太太和徐风清看看。
    于是她问沈砚山:“都是送给我的吗?为何要送给我?”
    “想对你好。”沈砚山道。
    司露微:“……”
    见她微微蹙眉,沈砚山改了口。
    “你不是帮我们招待了牛高参吗?这个,算是五哥谢谢你的,好不好?”他柔声哄道。
    他派人去买衣裳的时候,牛高参还没有来。
    司露微也明白,却不点破,只是问:“那我能穿出去吗?”
    沈砚山本想说当然可以。
    旋即,他又想到了什么。
    他听出了司露微的弦外之音,略微沉了脸,没言语。
    司露微道:“那我不穿出去了。”
    沈砚山觉得,不让她穿到徐家去,她以后都不会再穿了。
    他的一片好心,都要浪费了。
    他满心的不甘,全部无用武之地,只得违心答应着司露微。
    “……过了腊月二十八,就不要出门了。你这几天到处走走,该去拜访谁就去拜访谁。下次再出门,就要等正月初一了。”沈砚山道。
    司露微点点头。
    她把衣裳仔细叠好。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穿了她自己新做的长袄,并没有穿那件风氅,一大清早就去了徐家。
    沈砚山起床之后,看到她和玛丽都不见了,皮子衣裳却一件也没动,气得差点要打人。
    司大庄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不敢招惹他。
    军营里今天要发冬衣和军饷,沈砚山一整天都很忙,但是心情很不好。
    参谋们都找司大庄打听,团座今天是哪里不快了,司大庄很想说:“我家小鹿又惹他了。”
    但这话说出来,就要解释半天。大傻子不会撒谎,懒得替五哥和小鹿遮掩,索性道:“不知道。”
    众人越发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触了团座的霉头,这个年都过不好。
    沈砚山心情虽然不好,可军饷给足了,又给军士们全部发了崭新的棉衣棉鞋,又让他们在过年期间轮流休沐,争取每个人都能休沐一天。
    军中休沐的时候,将士们可以出去吃喝嫖赌,样样不忌讳。
    沈砚山自己,则带着司大庄回家。
    回去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对司大庄道:“去金雁山庄喝酒。”
    这段日子忙,沈砚山很久没带司大庄去喝花酒了。
    五哥不带,司大庄一个人是不太敢去的,不是怕什么,就是担心自己闯祸给五哥惹麻烦。
    “好。”司大庄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很傻很憨。
    沈砚山进了金雁山庄,仍是点了伎女烟汀。
    烟汀非常机灵,也知道沈砚山的习惯,只喝酒听曲,不沾姑娘的身,但是酒很讲究、被褥也要又软又蓬松。
    她这边安排妥当,沈砚山就进来了。
    他脱了风氅,坐下来开始喝酒。
    他一直不说话,烟汀也不敢擅自做主,只是默默陪在旁边,给她夹菜。
    沈砚山喝了好几杯酒,突然问烟汀:“你想要赎身吗?”
    烟汀耳朵好像响了个惊雷。
    她愣了愣,然后把所有的情绪都敛去了,只淡淡道:“赎不起。我八岁就被卖给了陈爷,他供我吃喝,教我读书认字唱曲,不是几块大洋能出去的。”
    陈爷就是这金雁山庄的老板。
    他手下的姑娘,都是精挑细选的,从小培养。不认识字的伎女,都是低级的,做皮肉买卖,一块大洋能被睡一个月。
    高级值钱的伎人,不仅仅要漂亮、会说会笑,能弹能唱,还要识文断字。她们卖的不是皮肉,是爱情。
    烟汀是金雁山庄的头牌伎人,她这一辈子,不被榨干最后一滴油水,都别想脱身。
    一听到“赎身”二字,她浑身的血脉都在逆行。
    “你替我办件事,若是成功了,我就把你赎出去。你若是失败了,我也把你赎出去,然后将你卖到低等的娼寮去。”沈砚山道。
    烟汀打了个寒颤。
    她的牙关发酸,不停道:“是,沈团座,我会拼尽全力。”
    沈砚山让她靠过来。
    她果然轻轻靠到了沈砚山怀里。沈砚山就在她耳边,低声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了她听。
    司大庄不知五哥的阴谋,他只当是真的来喝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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