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道士被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给惊住了,心想这人好生不要脸,抓了他当牛做马,竟然还要他教法术?
    不过他也有心想探探她的底,便问:“你应当是有师承的,连如何对付鬼物都不知晓?”
    辛秀:“哦,我之前光顾着玩去了,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学,谁知道这么早就要出门。唉,出门在外,技多不压身,不多学点东西,我也不好意思回去见江东父老。”
    骡道士不明白江东父老是个什么梗,他只觉得这人胡言乱语,摸不透底。
    辛秀:“你要是肯用心教我,也算对我有教导之恩,我也会回报你的,等你带我到了项茅附近,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骡道士当真开始考虑此事,他确实没想到办法逃脱,与其这样耗下去,不如还是按照这小辈所说。可这么想着,他心内又很是不甘,若不能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他难消心头之恨!
    辛秀丢出一个诱饵,就一直哼着白龙马蹄朝西,坐在骡子上画素描。她刚好画完一张,把图伸到沉思的道士骡脸前,“你看,画的像不像你?贼像对吧。”
    骡道士骡脸往后一缩,瞪大眼,被这现代素描以及专业绘画工人辛秀的技术所震惊。
    辛秀等他看够了才把画收回来,幽幽道:“我把你画下来,送回去给我师父,以防万一。要是我放你走,你恩将仇报要报复我怎么办,有这画在我师父手中,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他就知道该找谁替我报仇了。”
    “师父只我一个徒弟,非常疼爱我,他又是个厉害人物,我要是有个好歹,天涯海角,他都会为我报仇的。”
    她说的和真的一样,但其实压根不准备把人放走,现在先骗骗他而已。想要让骡子跑,当然要吊根胡萝卜在前。
    惭愧惭愧,从前九年义务教育,她思想品德课从未认真听过,全看武松打虎和猴子偷桃去了,才会变成现在这个亚子。
    骡道士,彻底没脾气了。他不断宽慰自己,算了,此子肯定来历不凡,忍一时之气,算了。如此翻来覆去念上几遍,好不容易才按耐下杀心。
    之后的路程,他就不断在按捺自己的杀心。
    故意把人气得血压飙升,再把人安抚下来,辛秀在试探骡道士崩溃的边缘反复横跳,快乐学习。
    令她有点诧异的是,这骡道士竟然对鬼物之类了解甚多,手段也不少,还会自己改良驱鬼符咒,她越发觉得自己真是运气不错,误打误撞就把这么个家伙给降服了,省了多少事。
    学到手不少实用捉鬼术,辛秀非常想立马找个鬼来试试,可惜真想找反而找不着。
    这日,一人一骡路过一条山道,忽听得峭壁底下有人呼救。
    辛秀立马拽骡子的耳朵,略期待地问道:“是不是山间的精怪魅惑路人?”她昨日才听骡道士讲起山间的鬼魅之类,有些就会伪装出人声,等待人路过时出声求救,骗得人掉落山崖摔死,然后它们就会从山崖缝隙里爬出来,衔着尸体回巢啃食。
    被她拽耳朵的骡道士从一开始的怒火冲天,到如今已经能心如止水平静以待,说:“不是,是普通人。”
    辛秀可不信他,自己去查探,结果发现还真是个普通人,大约是走夜路不小心滑到山崖下的。这边一片山多,开凿的山道陡峭,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这人运气不错,抓了到一根凸起的树根,才得以保住性命。
    骡道士催促她:“赶紧走吧。”一个凡人有什么好在乎的。
    辛秀自顾自甩出绳子,把下面那个倒霉鬼拉了上来。那是个看着面容宽厚老实的男人,大约四五十岁模样。
    绝处逢生,大叔老泪纵横,拉着辛秀语无伦次表达感谢。他自称是个小商人,这次是去出门谈桩生意,结果不小心摔下山道,跟着他的一匹老马摔死了,他自己侥幸抓住树根才坚持了一天。
    在这人的热情邀请下,辛秀不得不随他一起回去。
    这年头的人表达感谢,就是一定要请吃饭。出门在外,想好好吃顿饭不太方便,辛秀就欣然应允了,而且大叔说他家就在山下那个镇子上,她刚好可以去借宿一宿。
    辛秀出门前,从师父那里拿了很多金银,这也是一种炼器材料,主要是装饰用的,她拿了不少,还分给了弟弟妹妹们,告诉他们出门没钱寸步难行。但是,她发现自己失策了,因为经过的十有八九是荒村,根本没有多少能用钱的地方,能投宿的旅店也特别少。
    商业不发达,旅游业基本不存在,有钱都用不出去,只能偶尔行侠仗义蹭点吃喝维持生活这样。
    她把大叔安全送回家中,果然得到了这一家子上到大叔他老娘老婆小老婆,下到他两个小女儿的感谢。
    吃了一顿还算丰富的饭菜,被女主人安排了个干净屋子休息。只是这女主人看她的目光有点奇怪,又探究又好奇。
    辛秀这一路没少见过类似的目光。在这个地域,年轻的女子独身出门在外,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更别说她这模样太过干净了些。不仅是衣着外貌的迥异,气质也与这里的人完全不同。
    这家里还有个年纪大些的仆妇,晚间过来给她送热水,话里话外打探她的身世家乡之类,异常八卦。
    这一家看着不是特别富裕,和之前季家那个大宅是不能比,但也有前后两个小院子,算是个小康。
    辛秀舒舒服服泡了脚,难得在软被褥里睡个好觉,可惜睡到半夜被一阵人声惊醒。
    她爬起来去看情况,发现是后面一个小房子里,大叔的小老婆正在生孩子。
    先前吃饭的时候,看到那肚子里揣个气球似的小老婆,辛秀就感觉心惊肉跳的,因为这小老婆和那仆妇一起,上上下下端菜伺候一家吃饭,还健步如飞,她老担心一不小心摔一跤出什么事。
    辛秀过去时,那边恰好孩子刚生下来,辛秀隔着窗听见女人在小声哭泣,里面还有那个仆妇大娘在帮忙收拾。
    孩子也在哭,哭声刺耳,又突兀消失在水声里。辛秀略觉奇怪,探头去看,发现那老妇人将孩子脑袋压进水里,不像是清洗,更像是要溺死孩子,她一愣,扬声问:“你在干什么?”
    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老妇人手一松,孩子脑袋出了水,呛咳着哇哇哭泣。
    发觉是她,老妇人略尴尬,但还是很寻常地和她说:“生了个女儿,不要了。”
    生了个女儿,不要,所以就溺死。
    辛秀看着她们,一时失语。老妇人抓着孩子的脚,倒提着,甚至还很抱歉地对她笑笑,“扰到客人了吧?对不住,我们小声些。”
    辛秀:“……我看你们家并不穷,难道养不起一个女儿吗,为什么要杀?”又不是穷得实在养不活了,辛秀不明白,她听说过很多落后贫穷的地方,女人一个接一个生孩子,如果生太多女儿就不要了,丢掉或者送人,但她不知道,像这样的人家也会做这种事。
    大娘对她的话有点诧异,解释说:“家里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再要女儿也没用,养了浪费米粮。”
    面对她们理所当然和不解的态度,辛秀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离开蜀陵后,她好像经常遇上这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情况。
    她宁愿遇上些凶狠丑陋的妖魔鬼怪。
    这家主人和他老婆过来,化解了这场僵局,男主人也是尴尬,劝她这位恩人回去休息,那女婴也没说要杀死了。辛秀走回房间时,隐约听到身后女主人抱怨了两句好管闲事之类,被男人大声呵斥后住了嘴。
    小院在镇子最西边,旁边就是一片湖,连着河流。秋日湖边的芦苇丛倒伏一片,芒絮于秋风中瑟瑟颤抖。
    借着这不甚明亮的月光,仆妇将手中的孩子悄悄扔进了水里,转身快步走了。
    辛秀站在芦苇丛中,听到那边噗通一声响,轻微的波纹蔓延到她的脚下。她走过去把女婴捞了起来,浸水后惊醒,又开始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婴被辛秀拢在身前,擦了擦脸颊上带着泥腥气的湖水。
    辛秀连夜走了,带着骡道士还有个捡来的女婴,没和那家主人打招呼。
    “骡道士,这样大的女婴要喝奶……嗯,骡子有产奶吗?你行不行?”
    骡道士:“……”
    最后辛秀只能找村子里有奶水的女人,出钱或者出东西请她们帮忙喂一喂这个女婴。有时候实在碰不到人,辛秀把甘露拿出来兑水喂给女婴喝对付过去,跟着她一起饥一顿饱一顿,餐风露宿,孩子竟然也没生病,反而日渐健壮,精力旺盛。
    辛秀有时候给她那大嗓门哭的感觉自己耳朵都失灵了,骡道士没被她逼疯,差点给这爱哭鬼逼疯,无数次游说辛秀赶紧把这小东西丢了。
    哪怕是只猫猫狗狗都没办法随便丢弃,更何况是个婴儿,捡都捡了,也只能暂时带着。辛秀虽然也很痛苦,但见到骡道士比她更痛苦,她就能感觉到快乐,继而再坚持一段时间。
    她准备去个大点的城,说不定能找到想养女孩的人家。
    也许是对自己一出生就要死的悲惨命运有足够认知,这女婴特别爱哭,那种奋力猛哭的架势和她奋力猛吃的架势是一样的,她们行走在旷野时,这小娃娃的哭声,能吓退野狼,狼都不敢叫了。
    辛秀抓到了一个弱鬼,这个弱鬼不是那种人死后滞留世间的鬼,而是怨气死气汇聚后异变出来的东西,没有神智,就像是旷野上徘徊的影子。辛秀不费吹灰之力把它抓住,放进透明的泡泡里,底下用那根绑过骡道士的透明丝线绑住,让它像个氢气球一样飘着,另一头就系在骡子耳朵上。
    小女婴窝在辛秀怀里,见到“气球”里偶尔露出不同的狰狞人脸,被逗得咯咯笑,也不哭了,张口啊啊啊流口水,滴落在骡子背上。
    辛秀故意抬手去拨气球,让里面的弱鬼贴在透明泡泡里出现各种颜艺表情包。
    小女婴:“咯咯咯咯~”
    辛秀:“哈哈哈哈!”
    骡道士朝天翻了个白眼。
    第34章
    秋冬季节,湖泽干水,露出裸露的河床,附近村里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屁孩子,撅着屁股在湿地里挖青蛙。这个时节已经太冷了,青蛙都找洞钻进去避寒,他们就提着个小篓子,从洞里把青蛙给摸出来。
    在粮食不足的时候,像这样的村里孩子都会到处跑,上山下湖,寻摸着一切能吃的东西。
    在这群穿着寻常粗布衣裳还打补丁的灰扑扑孩子们之间,混入其中的辛秀就和麻雀堆里的白鹭鸶一样显眼。
    “你在那里是找不到的,你看,要找这样干的洞里面才有!”光着屁股蛋和脚丫的黑瘦小孩,认真和辛秀解释着。
    辛秀听不太懂这边的口音,模糊从他的动作里弄明白他大概是个什么意思,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略干的小洞。她把手指伸进去,果然没一会儿摸出来一只青蛙。
    “哈哈哈果然抓到了!”她顺手就把青蛙丢进面前那小孩提着的小破篓子里,那小孩咧嘴笑,露出几颗关系不好,距离甚远的牙齿。
    几个小孩都是一样的黑瘦,但常年在外跑,看着还算活泼健康,穿的少在这冷风中也浑然不在意。
    “啊,她要掉下来了!她要掉下来了!”教辛秀摸青蛙技巧的那个小孩,忽然指着辛秀背的竹背篓喊。
    辛秀不疾不徐,手往后一接一推,熟练地把那个爬出了背篓的小女婴给推回了背篓里,在背篓里撞得咕咚一声的小女婴坚持不懈地往外爬。她也就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会乖乖待着,一醒过来就折磨人了。
    辛秀掏出个大柿子往背篓里扔,女婴坐在垫了小被子的背篓里,抱着从天而降的大柿子又玩又啃,这才暂时安生。
    几个小孩抓青蛙抓的差不多了,准备剥皮洗洗烤了吃。
    眼见他们在河边熟练找了几个圆石头堆在一起,准备生火,辛秀毫不见外地坐过去:“我烤肉厉害得很,怎么样,要不要让我帮你们呐。”
    几个小孩脑袋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一阵,弄懂了她的意思。大概是因为刚才辛秀有给他们帮忙,建立了良好的信任基础,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走过来把篓子递给了她。
    从辛秀烤的青蛙开始冒出香味后,围成一堆的几个小孩就不停地咽口水,等到她摸出来自己做的简易调料粉洒在青蛙上,这从未闻过的香味就降服了所有孩子,他们咽口水的声音大到让人无法忽视。
    “还不能吃吗?”
    “可以吃了吧,我们以前都随便烧一烧就能吃了。”
    “可以吃了,熟了。”小孩们催促。
    辛秀巍然不动,等到她终于点头,把烤青蛙分了出去,几个孩子迫不及待塞进嘴里,也顾不得烫嘴,狼吞虎咽,话都没法说一句。
    辛秀也吃了一串,旁边竹篓里的小女婴抓着竹筐边沿啊啊啊喊,辛秀抓起她的大柿子糊她一脸,这小娃娃又抱着柿子开始吧嗒吧嗒啃,其实她根本连皮都啃不破。
    一起吃了顿好吃的,辛秀询问起村里有没有人能给孩子喂奶,几个孩子就热情多了,带着她上门给小女娃找到了口粮。
    离开这个村子,辛秀骑骡背筐,继续往前走。她这一路经常如此,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能够格让她称一句“好人”或者骂一声“坏人”的很少,大多都是寻常人,像路边的野草一样随意又努力地活着。
    她想给捡来的小女婴找个愿意养她的人家,但目前还没找到,不仅没找到,她甚至又捡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
    她捡到那女婴时,一只野狗正在撕咬她身上的衣服,女婴一动不动,面色发青,像是已经死了。
    “诶,小狗,别咬了,去那边。”辛秀走进野地里,掏出自己中午烤了没吃完的肉干,朝那条瘦骨嶙峋的野狗挥了挥,远远丢了出去。
    野狗是很聪明敏锐的生物,哪怕辛秀态度并不凶恶,它也能感觉到这是个自己对付不了的对象,松开小孩朝肉干跑去,叼了之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草窠。辛秀没去管它,上前把那女婴抱了起来。
    跟着她的骡道士如今说话随便多了,见她探那女婴气息,就忍不住语带讥讽:“本就有个麻烦包袱甩不脱,你还再捡一个,这世间那么多弃婴,你管得过来吗。”对她的行为很看不上眼。
    辛秀:“我现在心情不好,想找个人打一顿缓解压力,哪个人这么幸运呢?”
    骡道士安静如鸡,不敢吱声。辛秀这么说了,她也真敢这么做,而在这里会被打的只有他一个。骡道士毫不怀疑,哪怕把刚才那条野狗拖回来和他摆在一起,他们两个中会被打的也只会是他。
    辛秀晃了晃自己快见底的甘露瓶子,啧了一声,还是给这女婴喂了一些,再给她喂些温热的糖水,抱在胸前。
    附近有个村子,辛秀站在田边问了问一个在犁地砸土块的农夫,那人比划着告诉她,孩子是村里一户人家的,连生了好几个女儿,之前几个都没了,这个生下来有毛病,眼睛都睁不开,人家不想要就丢在村口想让人捡走,但是一直没人捡,都以为是已经饿死了。
    “没有看到那婴儿,还是被野狗叼走吃了,你不要给人送回去,人不要了。”农夫连连摆手。
    听到这一句,辛秀按了按包在小被子里的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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