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咂咂嘴,只觉酒劲有些上头,脸全皱成个苦瓜:“公公啊,不方便说,总能写张纸烧给我吧?”
    海公公点一点头,犹豫再三,终于蹲下拿指尖沾了点黄酒,点在桌子上写了一句话。
    陛下被人行了苟且之事。海公公是这么写的。反正我是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陛下非得杀我不可了。
    他奶奶个腿的,究竟是哪家小王八蛋吃了雄心豹子胆嫌命长,京城两个娼馆不够他睡,想不开去睡皇帝!睡完还要连累老子?!这这这……这混账真是气死老子了,他有种,等老子日后做鬼查到是谁,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吓他个口歪眼斜,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
    吃饱饭,喝足酒,收拾妥当好上路。我垂头丧气的走在前面,海公公跟在我身边:“夏侯将军,任谁遇见这事脑子都会不清醒,陛下是在气头上,旁人劝不得,你,你此次枉死见了鬼差,有什么不忿的都冲着咱家来,别怨陛下。”
    我再叹气,陛下一个脑子不清醒,我这条命就没了,这是能不怨的事么?想了又想,我转头对海公公道:“我……尽量吧。”
    行到西街,刽子手已经就位,正在刑台上磨刀。我左右看过一圈,发现我爹老泪纵横的挤在人群里,头发好像是白了不少。我还看见时逸之面无表情的站在我爹旁边,一双眼黑到滴墨,时兰一面喊慎礼哥哥一面哭,还有平日交情不错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我这边看。
    我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爹,对不住,儿子到死也没让你省心,儿子也没能给你留个后。时逸之,你可别因为记恨我平时和你斗嘴就不给我烧纸钱。还有兰妹,兰妹,你早些再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监斩官一声令下,我被两个壮汉压着跪上刑台。
    自始至终,我没看见那个据说为了给我求情,坚持在御书房门外跪上好几天的谢璟。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卒,全文终——好吧,开玩笑的~
    第6章 零六
    砍头是个很隆重的事。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大伙儿,话本里那些片刻间手起刀落尘埃落定的段子,全是扯淡。
    我被按在刑台上。监斩官是个留了绺山羊胡的清瘦老头,此时正一手横在额上遮日头,看天色。
    嗤,晚春遮什么日头,这些文官可真娇贵。
    看来我今天是非死不可了。
    等死的过程十分煎熬,鬓角里渗出的汗珠子滑进眼里,眨几下眼,周遭物什全被蒙上层白茫茫的光,煞疼。
    我跪到两腿发麻,时辰也越来越近,监斩官拍一下惊堂木,开口喘息连连一副肾亏模样,听着身体不怎么好:“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想了想,伸长脖子效仿窦娥:“到了这个时候,我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只是,我确实冤枉,若是苍天有眼,我死后,这个地儿起码得有……”
    本来想说起码得有一年不下雨,话喊到一半又住口,顺便在心里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我闲的没事咒大楚闹天灾做什么?要咒,也该冤有头债有主……
    我抖擞起精神,朗声道:“陛下冤枉我,我只想等我死后,陛下能再碰见那个真刺~客~”我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刺客俩字拐着弯加上重音,旁人听不懂,监斩官旁边的海公公立刻就白脸了。
    海公公尖声道:“将军,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您慎言呐!”
    我斜着眼睛,摆出一副在军营里混出来的痞子模样:“怎么的,人脸上一张嘴不就是吃饭和说话么?我以后都说不上话了,您这还不让我多过几句牢骚瘾?”
    海公公翘着手指头,你字开头,你你你了半天,唉字收尾,一句话欲说还休,颤抖着吊起尾音久久不绝。
    海公公道:“你……你……你你你——你……你们……造孽啊,造孽啊!唉~~~”
    监斩官先看看我,再看看海公公,最后又看回到我身上。大约是被海公公那千万绕的小心思感染到,也跟着唉了一声。
    身后刽子手已经磨好刀,白铁刀锋在太阳底下照的锃亮,抬头就能看见我映在上面的半张脸。
    忽然有些后悔昨天要逞英雄。我征战多年,杀过的人没数,砍过的脑袋能堆成小山,我以为自己只会死在战场上——替人背锅死在刑场上,这种死法未免太过窝囊。
    我又想到,听说如果刀够快,砍了头后不会立刻死,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怎么倒下去……
    对了,过会儿大概能看见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也可能是牛头马面,都是勾魂使,我打小分不清他们有什么区别,这回正好可以问清楚。
    俩腿打起哆嗦,祖宗哟,可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瘆的慌。
    刽子手举起刀,我闭上眼,数了一二三,我脑袋没掉,我心心念念的谢璟从马上掉下来了。
    谢璟急惶惶赶过来,怀里护着一道圣旨。我的眼亮了亮。
    谢璟喊:“刀下留人……!!!”
    话音刚落,身后拎了钢刀的壮汉一个手抖,刀锋偏过两寸,堪堪削下我一绺头发。
    我形容狼狈的跪在地上,望向谢璟的一双眼里,隐隐泛起些绿光。
    我以为谢璟是个文弱公子,没想他身手不错,跌在地上就势一滚,怀里圣旨没沾半点儿尘土。
    谢璟不看我,板着脸去看监斩官,开口掷地有声的道:“陛下有旨,赦免夏侯谦死罪,贬为执戟,大人可以回去休息了。”
    以前我就觉得谢璟说话声音好听,字正腔圆,清脆纯净,如今再听果然是好听的不得了。讲道理,我从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一句话。
    我就这么被赦免了?先前海公公不是说陛下正在气头上,旁人怎么劝都不听么?谢璟究竟有多大能耐,竟能说服陛下饶我不死……
    我转头去看谢璟比往常憔悴不少的脸色,心里忍不住的,可耻的澎湃沸腾了。
    不要脸的想一想,这些年我其实没少给谢璟帮忙,如今谢璟又拼了命的救我,这种种迹象已经不是君子之交的范畴。可能,或许,指不定,我这单相思它就不是单相思呢?
    我被几个冲上来的弟兄扶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在确定我爹他们没有大碍之后,我的眼珠子就没从谢璟身上离开过,真恨不能贴在他身上。
    谢璟啊谢璟,你对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大起大落折腾一天,旁人都安慰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回到将军府,洗了澡换了衣裳吃了饭,整个人虚脱一般倒在床上,这才后知后觉的后怕起来。
    我爹去里屋安抚我娘了,时逸之和他爹一人攥了我一只手,这个说命保住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了,那个说你再仔细想想你对陛下干什么了,七嘴八舌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实在难受,我单手从床头扯下条毛巾,拧成条往脑门上一搭,抬眼苦哈哈盯着他们看。时老伯父比较上道:“看你是累了,伯父今天便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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