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绾做此决定之前并未和时逸之商量,可以说,直到温绾找上门去,说了故事,时逸之整个人还都是懵的。
    对于干儿子一夜之间成了亲儿子这种稀罕事,时逸之很是想不通。
    想不通,但联系几日前温绾说会帮他想办法,多少能猜到些对方的打算,思虑再三,咬牙认了。
    孩子得人教养,日后总不会在大街上饿死。温绾没了拖累,行事越发没有顾忌,临走前叮嘱时逸之道:“让你养这个孩子,是姐姐欠你的一个大人情。你放心,若姐姐还有命回来,往后一定为你赴汤蹈火。若没命回来……你也不必忧心。”顿了顿,凤眼里慢慢地漾出抹轻笑:“姐姐对皓儿做了手脚,从今往后,皓儿只会记得——他的娘死了,他的爹叫时逸之。”
    温绾是在当年冬天离开京城的,走的那天,时逸之只对时老爷子说温绾病死了,时老爷子连连叹气,而后一拍桌子,以时家大夫人的待遇给温绾办了场葬礼,衣冠埋入时家祖坟。
    温绾终究没能活着回来。
    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温绾想起时逸之问过她:“绾姐姐,值么?赔上自己的孩儿和性命,只为一个死了好几年的人,值么?”
    那时温绾答的似乎是值得,温绾说,人啊,总要给自己留个念想不是?
    但是如今,温绾真的快死了,她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眼前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此情此景,再想起时逸之的话,温绾只是苦笑。
    其实不值得。
    但,人活在世上,又哪里有那许多的值得或是不值得?温绾只知道,在她无数次陷入梦魇,浑身冰凉的时候,那名丑陋的江湖人会紧紧抱着她,任她胡乱捶打。
    温绾在梦里喊那禽兽少爷的名字,江湖人应,喊那书生的名字,江湖人也应,等到温绾终于肯喊江湖人的名字,江湖人便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哄温绾说。
    “艳娘,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
    这是加更,晚上还有~~~友情提示亲爱的们坐稳了,前面絮叨的差不多了,往后可都是神转折了。
    第40章 三九
    我靠在墙头,皱着眉听完时逸之的话,心里莫名的便有些赌。沉默许久,方道:“你要认这个叫文皓的孩子么?”
    时逸之咬着牙点头:“认了罢。”
    我再道:“依我的意思,你既然不想你的绾姐姐去送死,还是不要认。”
    时逸之叹道:“劝不住了,随她去吧。”顿了顿,再叹一声气:“人各有命,哪里能勉强。”
    我哦了一声,气氛忽然便有些沉重。
    然而,沉重归沉重,温绾怎么选择终是与我无关。毕竟,这人间藏了太多值得唏嘘的人和事,我自问不算铁石心肠,却也无法对听到的每一件每一桩感同身受,所以我只道:“既是做了决定,就快回去吧,免得耽搁久了,徒生误会。”
    时逸之不动地方,提溜着两个亮得吓人的眼珠子盯住我不放:“这就回去,话说回来——你方才走的那样急,酸了?”
    时逸之有意要将我一军,但吃醋这种事,实在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想了想,索性伸手捞住时逸之的腰,低头对他一顿狼啃,啃完再顺手刮一刮鼻尖,最后满足地呲牙笑道:“现在不酸了。”
    时逸之没料到我会无赖到这种地步,准备好的几句讥讽没有用上,整个人被啃的有些恼羞成怒,瞪着眼,老半天没憋出半个字来,我万分得意。
    正想继续乘胜追击,时逸之忽的把脸一板,泥鳅似的从我怀里滑出去,道:“不要闹了,和你说些正经事。”
    正经事?有什么事比他认儿子还正经?我被时逸之面上这副严肃模样唬到,便也不自觉的跟着他挺直腰板,满心疑惑:“什么事情?”
    时逸之扯着我换了位置,自己靠在墙上,沉吟半晌,懒懒的把眼一眯:“近几日,我这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不安稳。我琢磨着——可能会有些灾祸。”
    我感到有些惊讶,没料到时逸之竟是个肯相信怪力乱神的,平素瞧着他天不怕地不怕,闷久了连皇帝都敢摆一道,实在不大像一个能被“眼皮乱跳”吓蔫的人。“能有什么灾祸?退一万步讲,就算有灾祸,你我二人一贯安分守己,轮也轮不到吧。”
    时逸之把眉皱的更紧,摇头道:“非也。今天早上,陛下是否和你说过,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你?”
    我如实地点头:“是说过。”
    时逸之道:“这就对了。你想想,太皇太后回来这一趟,朝中赔进去几个人了?”
    我道:“具体的不大清楚,但能叫出名姓的,没有四个也有三个吧。”
    时逸之点头道:“对,有名有姓的正好三个。这三个人,无论私底下如何,明面上,盛岱川与段阁老都是太皇太后的人,永安侯则是陛下的人,总之是二对一,那么,作为礼尚往来,陛下是否应该照顾一下太皇太后的情绪?”
    我愣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地倒抽口凉气:“你是说,陛下要拿我送人情?”
    时逸之立刻点头,少顷又迟疑着摇头:“我也只是猜测,毕竟盛岱川是你杀的,放眼望去,我真是找不出一个比你更适合的“人情”了。人情是一定要送的,至于陛下究竟怎么选,我不敢断定。”
    好么,不许我揣测圣意,他自己倒先明目张胆地揣测上了,我一向不爱听这些绕着弯子的话,没听两句便打起哈欠,脑瓜仁一抽一抽的疼,说什么也不想再继续这种话题。“怕什么,最多再蹲回牢房,掉不了脑袋。再者,你不也是乱猜的么?”
    时逸之看着我,腮帮子咬到鼓鼓囊囊的,半晌恨恨道:“横竖话都和你说了,要不要提早做打算,随你。”话毕甩袖离去,再不肯和我多说一个字。
    时逸之走了,留我一个站在原地茫然又委屈地搓手。唉,真是,怎么就又生气了?我方才有哪句话说的不对?我晓得时逸之忧心我,但他不也是乱猜的么?打了这许多年的仗,于我而言,不用掉脑袋的灾祸都算不上灾祸。
    罢了,时逸之要回家认儿子,我实在不方便在这个时候跟上去解释什么,还是先把自己手头上的事做好。
    手头上有很多事,重中之重是皇后的人选,以及谢璟对此事的态度。
    我得去探一探谢璟的口风。
    老话讲择日不如撞日,探口风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不妨就选在今天吧。
    回到家里牵了匹马,一路溜达着到谢府,正巧碰到一只脚踏出门槛,似乎是要外出办事的谢璟。
    谢璟见到我,脸上神色有些猝不及防的意外,毕竟我和他在明面上已经是两条船上的人,如非必要,一向很少单独见面。
    很少见面,却不是不能见面。我趁着谢璟怔楞的功夫翻身下马,拦住他道:“谢侍郎这会是要做什么去?”
    谢璟低低的咦了一声,脸上表情更加怪异,估莫是被我喊他的这声谢侍郎吓到了。
    老实讲,要按照以往的习惯,我一定喊他子柯,但这两天我慢慢地琢磨过来了,我与谢璟,说到底不是什么亲近挚友,直呼姓名不大妥当,为免落人口实,以后还是互称官名合适些。
    谢璟是个聪明人,只愣了一瞬便听懂我话里的意思,展眉笑道:“下官惶恐,听说东市那边新开了一家挺雅致的酒楼,有些好奇,偷闲约上朋友一块去坐坐。”
    和我的刻意不同,谢璟把下官这两个字说的十分顺嘴,我忽然有些恍惚,恍惚过后,却是从头到脚的释然。我道:“不知我能否厚这一回脸皮,蹭谢侍郎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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