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酒喝到底,裕王说话开始发飘:“酿这种酒,少说要取数十种花果谷物,埋在地下大半年,现在温的这些只算半成品,真正好喝的,是明年春天开坛的酒。九哥好酒,本王每年都给九哥酿一坛,也是该着他今年没福气,喝不到。”
    我道:“殿下,我还是,先告辞吧……”
    裕王闭着眼点点头,我起身往外走,在门口处被拦下。裕王醉眼朦胧地对我道:“小夏啊,左右你已经把人选出来了,再往后的事,你要是能推,就推了吧。”
    裕王说的认真,我却憋着口气闷笑出来:“推到哪里去?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麻烦,推开一样,还有一样。”
    裕王道:“也罢。”
    从裕王府出来时天色已晚,弯钩似的月亮挂在天上,平添三分寒意。我被一阵冷风吹醒了酒,抱着胳膊哆嗦几下,撒着欢儿往家跑。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依照裕王教的法子,小公主果然被我说动心了。
    说到底,小公主还是半个孩子,天真可爱又不记仇,听我一连几天给她掰扯进宫的这些好处,心里也有些按耐不住,想要答应。
    小公主抿着嘴唇甜笑:“既然这么好玩,我答……”
    我在一旁眼巴巴等着她拍板,不料小公主说到一半转了话风,看着似乎有些犯愁:“不行不行,皇帝比尚能娶那么多夫人,皇帝岂不是要娶更多?”
    我腆着笑脸耐心哄道:“皇后是最大的。”
    小公主咬一下嘴唇,面上仍然有些犹豫:“……不行!最大也不行!父王和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得一心一意,否则就不叫喜欢!”
    长在草原的女子果然不同——这种话若放在我中原女子身上,十有八.九要被婆家训斥。
    大胆有趣,却也很难哄,我再叹气道:“您把心放进肚子里吧,要我说,陛下肯定只娶您一个。”
    小公主满是狐疑地抬头看我。
    我被小公主这样看着,不自觉的便回想起谢璟在小巷子里和我说的,含着煞气的那声反问:“娶一个便够了,他还想娶几个?”想到谢璟,紧接着又想起陛下曾搭着我的肩膀,神色复杂道:“朕懂你,那帮老学究也成天催着朕纳妃。”
    慢着,我怎么忽然有些同情这位小公主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的心思从来就不在女人身上。小公主初来乍到的,若真进宫做了皇后,每天被一堆规矩框着……依她的性子,怕是会很不开心。
    罢了。
    世间哪有两全法,天下多少长情人?
    如陛下那般的,难道还能对谁付真心?小公主好歹身份特殊,嫁进宫里,陛下一定仔细护着她,与她相敬如宾,不给她委屈受。
    真心也罢,为自己开脱也罢,我都管不了这种份外的事。抹把脸,我再对小公主笑道:“陛下钟情您。”
    小公主咬着指甲考虑一会,少顷展眉道:“好吧,我答应了,这次一定不反悔。”语气坚定如一块石头,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
    许多年后,我仍然能清晰的记起——这位番邦小公主绾起头发,换下胡服,小心翼翼地提着勾了金凤的裙摆上轿时,于桂花树下的那一眼回眸。
    几分欢喜,几分愁思。
    漂亮的真跟一朵花儿似的,使人见之难忘。
    选后这事算是了了。时逸之也总算把温绾与他的那个便宜儿子安顿妥帖,回头想起还有我这么个独守空房的大活人。
    作为补偿,时逸之非得拉着我去听戏。
    其实我不爱听戏,总觉着咿咿呀呀的吵人心烦,但既然时逸之想听,我去那儿陪他睡个回笼觉也行。
    听戏的地方有些远,时逸之与我挤在个小马车里晃过三两条街,总算是到了。
    弯腰扶着时逸之下马车,指尖碰到他右掌心里那一块凸出来的嫩肉,有些恍惚。
    时逸之这个人最怕疼,小时候摔个跤都能委屈半天,还记着十岁那年,时逸之不当心从树上掉下去,摔断了腿,白着小脸险些哭背过气去。
    被浸了毒的箭穿过掌心,一定非常疼。
    恍惚的时间有些长,时逸之皱眉催着道:“你堵在门口,让我怎么下去?”
    我连忙往旁边挪一挪。
    时逸之两只脚挨了地,转头看我:“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我攥紧时逸之的手,深吸一口气,话到嘴里嚼一遍,说出来变了模样。我道:“我在想,前几日,我爹刚知道我娘怀了龙凤胎那会,也是这么小心谨慎的护着我娘下马车。”
    时逸之嘴角一抽,我皱眉挨了一扇子,身后的赶车小厮闹了个大红脸。
    如今大伙儿都很平安,提受伤总是不大吉利的。况且,我也不大会煽情,搞不好弄巧成拙,反被时逸之当成笑话听了,骂我愚笨。
    说什么都没用,往后仔细护着他不再受伤便是。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我与时逸之绕过人群,径直走向第一排的中间坐下。
    坐下后,我偏头扒着时逸之耳朵问他:“怎么没有桌子?”
    时逸之也偏过头,鼻尖近的将将擦到我脸上:“这地方是一个有名的戏班子新建的,全是角儿。班主只放椅子,不放桌子,为的是让底下人专心听戏,不吃东西。”
    我顿时有些丧气:“那,那怎么睡觉……”
    时逸之瞪眼:“睡个屁!”听着和我平日骂骂咧咧的一个语气,果然是近墨者黑。
    台上的戏已唱起来了,先出来的是个黑脸儿,张嘴低吼一声,胡子甩成水波纹,我听不出他唱了些什么,时逸之倒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我看着时逸之打着拍子摇头晃脑的,愈发昏昏欲睡。
    终于,在我第三次歪到时逸之肩膀上睡出哈喇子之后,时逸之没有如前两次那样,轻轻的把我推醒,他一巴掌把我给抽醒了。
    我捂着脸,十分委屈:“我不爱听戏,睡会儿觉还不成么……”
    时逸之依旧淡然地目视着前方,少顷方道:“别吵,你看那个唱青衣的。”
    我本能地依言看去。
    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我只得道:“那个唱青衣的怎么了?不像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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