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忙欠身:“多谢二伯母慈爱。”
    二夫人心情大好,便带着自己一行人,赫赫扬扬地离去。
    目送她们走远后,扶意才回书房,兀自将桌上的书册都收了,香橼撤下茶盏,再回来时,轻声道:“奴婢瞧见廊下两个婆子,悄摸摸地出去,真不大气。”
    扶意笑了:“不大气?”
    香橼忍不住嘀咕:“小姐,您没看出来,这清秋阁里的人都是……”
    扶意伸手示意她噤声,郑重地说:“大家族里,难免是非,你我不过是客。”
    香橼是聪明丫头,点头道:“我听小姐的,不过呀,老夫人说把府里其他几位小姐一并送来念书的事儿,您再考虑考虑?”
    扶意笑道:“知道,我不会逞能。”
    说起祝家的女孩子们,不得不提这一代的子嗣香火。
    正院大房公爵夫人膝下,多年只得一个女儿,亏得两位妾室生了二女一子,才叫祝公爷的香火旺盛起来。
    相比之下,没有袭爵的东苑二老爷,不仅两个儿子成年,长子更是已经有了孙子孙女,此外还有嫡出的女儿,便是二小姐韵之。西苑三房那头,虽要年轻几岁,也早早有了儿女,十分兴旺。
    独独大房这边,唯一的亲儿子还是小妾所生。
    不过,祝镕并不是这唯一的儿子,忠国公府里有件事,世人皆知,便是他们家的三公子,非嫡非庶,是二十一年前,祝老夫人从庙里捡回来的孤儿。
    高门贵府收养没有血缘的孩子行善积德,原不稀奇,可当年的公爵夫人尚年轻,同样年轻的祝公爷就急着收养儿子,风言风语传了好一阵,连纪州都有所耳闻。
    之所以到如今还有人念叨这件事,一则祝镕文武双全,颇有先祖风骨,二十岁就已两榜出身,是祝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再则,但凡见过他的人都看得出来,一众儿孙里,祝镕的样貌最像老夫人。
    所以这三公子的来历……
    扶意记起江上初见,此刻想来,她见到姑祖母时,莫名的亲切和熟悉,原来就是因为祝镕。
    “小姐,我去外头瞧瞧。”香橼还惦记那两个鬼鬼祟祟出去的婆子。
    扶意收回神思,应道:“谨慎些,咱们凡事装傻敷衍,这大家族里的是非,原和我们不相干,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待香橼出去,扶意也走到窗下,看了眼清秋阁里的光景。
    方才二夫人来,她满口奉承的好话,字字拣人家爱听的说。
    事实上,与韵之相处这三天,扶意能感受到,屋子里每张桌椅上都仿佛有千万个钉子在扎着她,韵之熬得很辛苦。
    扶意倒也没有撒谎,只是……若叫二夫人责怪,若不能把韵之教好,她兴许很快就会被送回纪州。
    坐回书桌前,静下心,想挑一些能让韵之喜欢的诗词书籍。
    她好不容易才离开家,好不容易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多一天也好。
    不过……扶意合上书册,不禁又想起与那人的江上偶遇,心里也打定主意,绝不轻易提起。
    半日时光悠悠而过,太阳落山,香橼来屋子里点灯,见翠珠从门外进来,笑道:“姑娘,老太太传晚饭了。”
    香橼问:“二小姐回来了吗?”
    翠珠应道:“回来了,这会儿咱们正院和西苑的几位小姐也都过去了。”
    第4章 韵之的敌意
    这家里四个女孩子,东苑的二小姐,正院大房两位姨娘生的三小姐、四小姐,还有西苑的五姑娘,都比扶意小,韵之小她两个月,余下的妹妹们,只在十二三岁。
    今日午饭时,姑祖母就与她说,若有余力,能不能把底下几个妹妹一并教导了,不求她们个个儿成了大诗人、大才女,但求写一手干净漂亮的字,再者旁人吟诗作赋时,能哼上两句。
    此刻,香橼为小姐披风衣,又轻声提醒:“老夫人会不会为了中午提的事儿?”
    扶意正想回答,院子里亮了,几位妇人提着灯笼在门下等她,扶意也不是什么正经小姐,连姑表亲戚都排千里远,不愿叫这些人背地里说她摆主子的款儿,便赶紧领着香橼出来。
    一行人到了内院,进门时,正听老太太吩咐:“叫他们各自歇着,到家不必过来请安,夫人少夫人们自然是和自家老爷少爷一道用饭,也不必过来。”
    屋里人见到扶意,除了韵之,年幼的三个妹妹都礼貌地站了起来,韵之见了,很不耐烦地也跟着起身。
    老太太热情招呼:“我正和你妹妹们说,明日一并到清秋阁念书,意儿,你考虑得怎么样,愿不愿收这些笨丫头?”
    扶意上前请安,笑盈盈道:“妹妹们都很聪明,姑祖母不嫌我,我自然愿意。”
    话音才落,外头利落的脚步声进门来,这一屋子女眷个头都不大,挺拔高挑的男子蓦地闯进来,自然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但见祝镕几步就到了祖母跟前,行礼道:“给奶奶请安。”
    老夫人满目爱怜,欢喜极了:“十几天不见,你还学会请安了,别是见家里有表妹在,端的吧。回家一整天了,才过来,快见过你表妹。”
    她笑着向扶意介绍:“这就是韵之日日念叨的三哥哥,你的三表哥。”
    祝镕却笑道:“我和表妹见过了,韵之那小丫头,撺掇我去替她告假。”
    韵之朝堂兄瞪了一眼,又看向扶意,没好气地问:“言姐姐,下午我娘是不是来过清秋阁,你说什么了?”
    扶意从容道:“伯母问了几句诗词功课,看了你写的字,别的也没说什么。”
    韵之将信将疑,打量她几眼,就拉着祝镕到一边说悄悄话。
    老太太对扶意说:“原不该叫你们同席,但我眼里都是孩子,镕儿一贯和他姐妹们一道用饭的,你若不在意,我就不撵他走了。”
    扶意忙道:“是。”
    如此,一家子人坐下吃饭,几个姑娘原本规规矩矩,祝镕来了之后,屋子里立时就热闹了。
    但他们兄妹说笑,扶意也插不上,偶尔与姑祖母说几句,心里默默地察言观色,一顿饭下来,吃了什么反而都不记得了。
    回清秋阁的路上,主仆俩都禁不住舒了口气,互相听见笑起来,扶意朝掌灯的几位妇人看了眼,香橼立刻便收敛了。
    可她们没走出多远,就听得有人喊:“言扶意,你等等。”
    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人,莫说在公侯世家,就是市井街巷也很不礼貌,扶意回眸,正色看着走向她的祝韵之。
    然而灯火一晃,从韵之身后出现祝镕的身影,他缓步而来,一脸清冷神情,目光与扶意相交,扶意不以为然地避开了。
    第5章 一点不见外
    “有件事,我要关照你。”韵之绕着扶意转了半圈,抬手把一旁的下人们先打发了。
    她乖顺数日,仿佛一下有了靠山,眼眉间分明稚气未消,故意装作凌厉的模样,对扶意道:“从今往后,我爹娘来找你,不论他们问什么,你只管拣好听的说,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
    扶意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韵之显然浮躁些,见扶意不理会自己,一时就急了,指着问:“你不说话做什么?”
    “韵儿。”祝镕出声制止。
    “哥……”韵之转身抓着祝镕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我就说不行吧。”
    祝镕按下她的手,上前两步,对扶意欠身:“韵之年幼,若有失礼,还请表妹多担待。”
    只听得韵之在身后嘀咕:“哪门子的表妹表姐,不就是个陪读……”
    祝镕依然端着礼貌,对扶意说:“韵之只是想少些是非,不给你添麻烦,很简单的一句话,她一急就说不利索。”
    不用兄妹俩解释,扶意也知道祝韵之图什么,可不论是陪读还是先生,她不将自己的位置摆正,必定难长久。
    祝公爷的帖子上写明了,聘她为内院西席,聘期一年,不论旁人怎么看待,扶意只想清清静静的离家一段日子。
    “韵之方才连名带姓地喊我,周遭的婆子丫环都听见了,这不是大家千金该有的礼数。”扶意道,“伯父伯母们来问话,我自有我的分寸,但这些小事,就防不住传过去,若想少些是非,不如先约束好她的言行。”
    “你什么意思?”韵之气急了,冲到面前,“我、我怎么就……”
    扶意向二人微微欠身:“我要回去了,明日一早三妹妹她们也要来清秋阁,我要早早回去打点。”
    撂下话,扶意转身便走,跟她的香橼和几位妇人提着灯笼迎上来,一行人缓缓往清秋阁去。
    祝韵之气得问哥哥:“她怎么那么没礼貌,你们也算初见吧,她说话太不客气了,还跟我讲究什么礼数言行?”
    祝镕眸光轻闪,避开这个话题,揽过妹妹一笑:“你大老远连名带姓喊人家,把我也吓了一跳,你急什么。”
    韵之哼哼着:“我想先在气势上压过她。”
    兄妹俩说着话,依旧回内院祖母跟前去,他们从小养在祖母身边,至今屋子还没挪出去,仍在内院住着。
    这一边,扶意回到清秋阁,翠珠几人来侍奉洗漱,等她们退下,香橼从门外进来,轻声告诉小姐:“那两个婆子又偷偷出去了,必定是去大夫人跟前告状。”
    扶意轻轻抹着手背的香膏:“随她们去吧。”
    香橼心疼地问:“小姐,你生气了吗,二小姐那样无礼,亏她还是公爷府的千金,这样嚷嚷着喊人家的名讳。”
    扶意却笑了:“傻丫头,她这么做,只会自己吃亏,叫东苑的二老爷和二夫人知道,少不得责备她,韵之显然是个没心机的姑娘,你又何必在意。”
    香橼也知小姐心胸宽阔,便放下了,爬上床为她铺被子,随口说:“不过那位三公子有些奇怪,传说得那么了不得,可也不是个有礼数的人,奴婢瞧着他和您说话,怎么一点不见外,不像是初次相见。”
    扶意起身走到一旁,淡淡地应道:“许就是京城公子的做派,扭扭捏捏也没意思不是?”
    背过香橼,扶意才想,他们当然不是初次相见,可是看得出来,祝镕不想提。
    第6章 晨曦下的女子
    “小姐,您几时歇下?”香橼拾掇好了床铺,来摆弄桌上的香膏脂粉盒子。
    “才吃的饭,这会儿躺不住,打算准备明日的书本字帖。”扶意应道,“也不知三个小妹妹是什么性情的,慎重些才好。”
    香橼笑问:“一下多了三个学生,老太太给不给您加束脩呀?”
    扶意轻点她的脑袋,嗔道:“叫我爹爹听去,该说你丢读书人的脸。”
    香橼最爱哄得小姐高兴,挽着她一并往书房走,说笑道:“那读书人也是要吃饭的不是?小姐,过几天你歇着的日子,带我去京城街上逛逛呗……”
    清秋阁廊下两个看门的婆子回来时,刚好见书房的灯火亮起,一人到窗下张望了几眼,便又悄悄地出去了。
    这个时辰,正院兴华堂的小厨房里,刚熬好了大夫人的药,众人一路送进卧房,公爵夫人杨氏,正坐在炕上写信。
    “夫人,该吃药了。”陪嫁的王妈妈亲自将药滤好送到她手边。
    杨氏放下笔,皱眉将汤药饮尽,只听得王妈妈说:“明日几位小姐,都要去清秋阁念书,老太太派人来说,不必您操心,书房里的一应花销,连带我们两位姑娘,都从她老人家屋里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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