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之是自家女儿,陪着去也无妨,扶意总跟着到处走,未免招人闲话,于是和老太太走了半程,目送她们往西苑去,带着香橼就回清秋阁了。
    刚进门,翠珠就说:“三公子送来东西,我搁在屋子里了,说是备着回头给五公子念书用。”
    扶意便往房里走,翠珠跟着说:“三公子出门去了,要奴婢传话说,您看着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派人去说。”
    “我知道了,回头再吩咐你。”扶意一心想把人打发走,便对香橼道,“和翠珠吃饭去吧,我一个人歇会儿。”
    待她们散去,扶意忙回到桌前,桌上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和几本启蒙书本,她仔仔细细,一件一件翻过,果然在书里找到一封信。
    心里既高兴,又觉得祝镕太冒险,他怎么就认定自己会翻阅,这要是叫别人翻去……
    顾不得想这么多,匆匆展开信。
    果然,祝公子不会做没准的事,信里只说拜托她教导平珒,再无半字暧昧,就是叫旁人看去也无妨。
    可扶意还是很高兴,祝镕的字迹,原是如此,与他为人一样,刚劲潇洒,正气凌然。
    见字如晤,她小心翼翼捧着信纸,想起那日佛堂里老太太的话,定下心来,她要好好珍惜这份情谊,不辜负姑祖母的厚爱,更不辜负了祝镕与她自己。
    而此刻,三夫人有喜的消息,迅速传开,东苑这头,二老爷也不在家,只二夫人和梅姨娘在一处。
    为了四皇子妃母子平安,二夫人气得胸口疼了两天,此刻听儿媳妇禀告这话,更是憋闷得喘不过气。
    少夫人怕惹怒婆婆,传了话就借口孩子找她,匆匆退下了。
    梅姨娘去拿来装了薄荷冰片的香囊,递给二夫人,劝道:“您别难过,横竖福祸都是他们自己的,和我们不相干。”
    二夫人闻了香囊,缓过一口气,冷笑道:“如此说来,就是老大家的没福气,合着兄弟俩一样好生养,就她杨氏生不出来,她还不消停,只管造孽,真真活该。”
    梅姨娘说:“今天三公子出面,带着五哥儿又是吃喝又是送去清秋阁玩耍,倒没有柳姨娘什么事,过几天柳姨娘这口气咽下去,咱们怕是白忙活一场。”
    二夫人眉头紧蹙,摇头道:“不能让她把这口气咽下去,你等我再想想,正好老三家怀上了,之后的日子,不定怎么作威作福,少不得有好戏看。”
    此刻又有人来传话,说老太太去西苑了,二夫人嫌弃不已:“像是谁没生过孩子,有什么可看的……”
    话虽如此,婆婆都动身,她怎么好在屋子里偷懒尊大,少不得换了衣裳,带上儿媳妇,紧赶慢赶地跟来。
    西苑卧房里,三夫人满面春色,真真她自己也想不到的好事,在婆婆跟前说:“三爷心里有儿媳妇,您是知道的……”
    这家里,就三房没有姨娘,金氏仗着自己与丈夫恩爱,可外人都说,是她太霸道专横。
    老太太对此并不过问,她从没给任何一个儿子张罗妾室,小儿子和儿媳妇愿意守着过一辈子,她觉得没什么不好。
    一时二夫人到了,王妈妈也来了,恭恭敬敬地说:“大夫人身上不自在,不合适过来,叫奴婢给您道喜,您这儿要什么,只管派人去说,一定为您置办妥当。”
    金氏哼笑:“我也不敢劳驾大夫人,家里事多,大夫人成日里忙,再要她分心照顾我,反是我的不是。您回去告诉大夫人,我这儿一切好好的,她不必惦记。”
    王妈妈虽然尴尬,可她一个下人,又是在老太太和众人面前,唯有满脸堆笑,点头迎合,说了些吉祥话,放下东西,就退下了。
    金氏一脸无辜地对婆婆说:“儿媳妇心里,倒是对不住嫂嫂的,可怜她子嗣单薄。”
    老太太看了眼二夫人,又看了眼小儿子媳妇,说道:“兴华堂里儿女五个,这还是单薄?”
    金氏忙闭了嘴,低下头去,二夫人附和道:“可不是吗,您的儿子都有福,咱们祝家香火鼎盛着呢。”
    老太太肃然道:“你只管好好养胎,凡事不要逞强,想想自己的年纪,想想你一双还没成家的儿女。女人家怀胎生子,那是一只脚放在鬼门关里的,你可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媳妇了。往后一年里,不许再上蹿下跳,再见你招惹是非,我就把西苑的门封了。”
    第89章 双刃剑
    二夫人陪同婆婆从西苑出来,刚好遇上祝承业和儿子祝平珞回府,老太太看着父子俩走来,再看看身边的韵之,对二夫人笑道:“你们这一家子,都生的好看。”
    “那还不是您……”二夫人本想说,那还不是您生养的,心下一转,他们与老太太可没有半点血缘,话锋一转说,“都亏了您细心调教。”
    老太太知道她说错话,又不会圆回去,便只当没听见,待父子俩走近了,便要他们早些回去歇着,自己只带了韵之走。
    二老爷叮嘱女儿:“好生伺候老太太,不要只顾着玩。”
    韵之应了声,没多话,赶紧走开了。
    目送老少一行离去,姜氏对丈夫说:“你白嘱咐,说了反招惹老太太不高兴,她把韵儿捧在手心里养的,还要我们多嘴?”
    祝承业道:“我是她父亲,什么话说不得,你也不要总看老太太的脸色,养不教父之过,我岂能推卸责任。”
    姜氏听着话不对,问儿子:“今日朝廷上,可有不顺心的事,你爹爹这火气大。”
    只听儿子应道:“一切太平,母亲为何这么问?”
    二老爷说:“好了,都歇着去吧,不必在跟前了。”
    姜氏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一家人各自散了后,少夫人跟随丈夫回到他们的小院里,儿子和女儿找不见母亲不肯睡,又见爹爹回来,这下可缠着放不下了。
    少夫人打点着丈夫换下的官袍,吩咐婢女传饭菜,忙活完了,笑着说:“赶紧吃饭吧,别和他们闹了。”
    平珞抱着小闺女走来,问妻子:“今日母亲可有为难你,她消气了吗?”
    少夫人嗔道:“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话。”
    便命乳母带走两个娃娃,推着丈夫来用晚饭,在一旁为他布菜,一面说:“家里总有新鲜事,母亲气也气不过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何必为难我。”
    说到这里,她但问:“不过我瞧着,父亲是不是心里有气?”
    平珞点头:“吏部出了点事,有人把罪责往父亲身上推,虽然解决了,可影响总不好。其实父亲若请大伯父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不肯向大伯低头。一家兄弟何必如此,大伯也不会要我爹低头,他就是死要面子。”
    “小点声。”少夫人提醒丈夫,之后轻声道,“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但细想想,家里的确还有好多事没解决。”
    平珞温和一笑:“和我们不相干,你我光明磊落行事做人,不要为了他人的麻烦烦恼。你真以为祝家就比宰相府强?高门大宅里,哪家还没些鸡零狗碎的事,又怎么会少了明争暗斗,为了一个利字罢了。”
    话音落,听得小娃娃哭声传来,乳母抱着孙小姐在门前说:“姑娘一定要和爹爹在一起,哄也哄不住,大公子,您哄哄吧。”
    平珞起身到门前,抱过啼哭的小闺女,哄得她破涕而笑,少夫人上前拍了拍女儿的屁股:“淘气。”
    夫妻俩坐下继续吃饭,平珞笑道:“三婶的孩子生出来,我们嫣然该怎么称呼?”
    “自然是叔叔或是姑姑,哪怕她大几岁呢。”少夫人抱过女儿,好让丈夫吃饭,一并提起清秋阁,说今日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很热闹,她盼着将来嫣然也能有个好先生为她开智启蒙。
    平珞说:“清秋阁开始也有些日子了,我不曾去问候过,改日你替我送些东西去,向言姑娘道声辛苦。”
    少夫人温柔地应道:“这些事我会打理,你不必挂在心上。”
    平珞吃着饭,抬眼看妻子的目光渐渐变得暧昧:“你别说,三叔可真有本事。”
    少夫人看出丈夫的坏心思,捂着女儿的耳朵,一脸娇羞可爱:“可不许你放肆,越来越不正经。”
    这一边小两口恩爱甜蜜,可那边二夫人,却不得不小心翼翼陪在丈夫身边。
    祝承业吃了半碗饭,便是胃口全无,打发梅姨娘下去,要和妻子商议,请她娘家出面办几件事。
    二夫人的娘家,也是侯门贵族,但比不得祝家显贵,不然也不会将她这个嫡出的女儿,嫁给庶出的子弟。
    但年轻时,夫妻俩也曾甜蜜恩爱,只是那些情意,早已被岁月蹉跎了。
    门外,梅姨娘带着自己的婢女退出来,离得远些了,她的丫鬟轻声说:“三夫人可比您还大几岁,如今还能怀上,您就不想要个一男半女傍身?”
    梅姨娘摇头:“你瞧见没有,二老爷有事从来只跟夫人商量,我在他身边,不过是解闷逗趣的。这房里两位公子,都是心善的好孩子,我不怕老了落魄潦倒,我对二夫人没有任何威胁,她也就不会亏待我。不然生个孩子出来,是好是歹不知道,我自己尚不周全,还要让他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吗,我又何苦来的。”
    丫鬟听得有道理,连连点头:“您说的是,看看大房两位姨娘,咱们这里二夫人尚且把您当姐妹,凡事有商有量,从不打骂。可柳姨娘她们,日子就难过了,偏偏还都是有了子女的,本该更金贵些才是。”
    梅姨娘叮嘱道:“少说几句,仔细祸从口出。”
    而此刻,柳氏和楚氏,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大夫人跟前,不知过去多久,杨氏也不说话,稍稍有些动静,都能吓得她们俩一哆嗦。
    终于等到下人传话,大老爷回来了,不久后祝承乾进门,见这光景,心里冷了一半,唯有佯装无事地问:“怎么这么热闹,都在?”
    “有件事要请老爷做主,就把她们叫来了。”杨氏坐着根本没动,等婢女们来伺候丈夫脱了外衣坐下,她才抬手送了一碗茶,说道,“孩子们的事,如今孩子们大了,柳氏和楚氏年纪也不小了,有些话该说明白才好。”
    祝承乾只顾喝茶,心里却只想离开这里。
    大夫人道:“平珒这些日子脾气大得很,不知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撺掇他跟我闹,你们说呢?”
    柳氏和楚氏吓得不轻,纷纷跪下:“大夫人,我们没有,真的没有。”
    杨氏问:“是嫌我没把你们的孩子养好,打算把孩子……”
    “退下吧。”祝承乾忽然开口,打断了这些话,放下的茶碗是被重重一摔,震得杨氏眉心一颤,他继续道,“退下,我有要紧事和夫人商量,你们退下。”
    一叠声的“退下”,柳氏和楚氏再傻也不会愣着,互相搀扶爬起来,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你什么意思?”杨氏怒视着丈夫,“当着她们的面,打我的脸?”
    祝承乾压着脾气,平静地说:“我想跟你商量涵之的事。”
    杨氏长眉吊起:“涵之怎么了?”
    祝承乾说:“我想去拜访闵王妃,将涵之的事对她说清楚,孩子思虑成疾,也不是人为所致,她若能理解,两家人也就和和气气,我们也不必提心吊胆。”
    “不行,你疯了吗?”杨氏怒道,“就该让她们死了这条心,这辈子都别再见涵之。祝承乾你想一想,我们当初为什么这么做,为的是不让这个家受牵连,但那是一把双刃剑,反过来变成你我伤害皇嗣,照样可以割破我们的咽喉。我是一心一意为了你们祝家,你若不在乎,好啊,大不了一起死。”
    “你不要这么激动。”祝承乾道,“我并没有说你做错什么,只想更好地解决,难道一直提心吊胆,纸是包不住火的。”
    “包不住也要包。”大夫人道,“涵之是我生的,她的事自然我来做主,你有的是儿子女儿,只怕也分不出几分真情,何必假惺惺。”
    祝承乾道:“你不要激动,说些没意思的话。”
    杨氏冷声道:“再者,寡妇门前是非多,王爷还是不要单独去见她们母女的好,你最好离那个女人远一些,离王府大门远一些。你就算不顾别的,你总该顾忌皇帝的心思,你家天子对旧爱念念不忘,谁靠近半步,都是扎他的眼珠子。”
    祝承乾一时也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来,苦笑道:“二十多年了,至于吗?”
    杨氏冷笑:“怎么不至于,皇后娘娘还能看错?我劝老爷听我一句,离纪州王府远一些,别惹怒了皇帝。”
    祝承乾皱起眉头,问妻子:“皇后娘娘打算怎么做?”
    第90章 祝镕的行踪
    见丈夫的气势被自己压下去,大夫人终于松了口气,说道:“这世上,求而不得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你们男人眼里的女人,更是如此。”
    祝承乾见妻子一脸得意,就明白皇后和杨家已有谋算,严肃地提醒:“你们不要聪明过了头,只当别人都是傻子。”
    “聪明过了头的,大有人在,可也轮不到我们。”杨氏冷冷道,“这件事上,皇帝怎么喜欢,娘娘她就怎么做,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又或是什么都不管。总之会有人着急跳脚,不怕没热闹看,你说贵妃难道会心甘情愿,让正主踩在自己的脑袋上?”
    祝承乾皱眉:“什么正主?闵王妃?”
    杨氏道:“贵妃这么多年在皇帝眼里,不过是当年闵家大小姐的替代,她心里会不明白?如今正主来了,可就没她什么事,她若再把自己的姐姐得罪了,闵王妃动动手指头,贵妃立马灰飞烟灭。自然,贵妃怎么能甘心呢,必然也要有所行动,回头这姐俩斗法,够看一场大戏,皇后娘娘又何须做什么?”
    这些话不是没道理,二十几年前的事,就算不是天下皆知,祝承乾这些与当年太子、皇子们亲近的,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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