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扫了一眼众人:“翠珠呢?”
    几个小丫鬟互相看看,一人说:“翠珠姐姐像是被她爹娘领回去,要预备配人家了。”
    祝镕担心嫡母故技重施,又肆意买卖丫鬟,派争鸣去打探,隔日得知翠珠的确被领回去等着嫁人,并非买卖。
    如此别人的家事,他便不好插手,辗转托付韵之,给翠珠送了些银两添嫁妆。
    转眼,数日过去,扶意弃船上岸,又坐马车奔波两日,终于回到了纪州城。
    马车停在城门下,香橼搀扶小姐下车,举目望一眼胜亲王修建的巍峨城墙,和军纪严明的守城将士,纵然王爷不在,纵然王妃和郡主上京,纪州依然还是过去的纪州。
    后车两位妈妈跟上来赞叹:“纪州城这气势可不差京城,没想到边境之地,如此富庶繁华。”
    扶意道:“纪州是太祖发迹之地,是要比别处强些。”
    妈妈们说:“我们懂,人说潜龙之城,就是纪州了。”
    扶意心里一咯噔,她们有几十年的阅历,经历两代帝王,所知所见必然多过扶意,便听一人念叨:“当年先帝将最疼爱的儿子送到这里来,京城里风传了好一阵,那时候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比起如今的太子,可辛苦得多了。”
    扶意越发听出话中的避讳,忙道:“虽是边境,依然王土所在,妈妈们还请谨慎。”
    二人连连称是,不敢再说下去,但问扶意:“姑娘府上在何处,我们虽不在贵府住下,老太太吩咐的礼物,总要送去的。”
    扶意却道:“老太太厚爱,我不敢辜负,但我家中有诸多麻烦,我想在这里就和二位分开,姑祖母的礼物也请暂且替我保管。你们照着我给的住址去寻那家客栈,说是博闻书院介绍来的,店家必定尽心招待。那里的屋子干净敞亮,卧房窗外风景秀丽,妈妈们住上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妈妈们很是通情达理,说道:“自然是客随主便,我们出门时老太太就交代,不许我们随意插手贵府家事,我们就去客栈等着。请姑娘放心,我们跟来没别的目的,就是要原样把您再带回去。”
    扶意感激不已,带着她们一道进城后,目送车马离去,才请车夫将她送回书院。
    随行的车夫亦是祝家人,见惯了公爵府宛若一座小城的宅邸,乍见博闻书院的门庭,愣了好一会儿,还以为是哪家买卖文房四宝的书斋。
    自然这些话,是不能对扶意说的,辞过扶意后,也往她指定的客栈去了。
    香橼上前敲门,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守门的魏爷爷今年八十多,依然耳聪目明,开门见是小姐,惊喜不已:“您怎么回来了?”
    扶意笑道:“魏爷爷可安好?”
    老人家虽是欢喜,可闹不明白,一直念叨着:“没听说啊,没听说小姐要回来。”
    扶意则问:“我娘可好?”
    他摇头说:“后院的事儿,我就不大清楚,夫人平日里也不往前头来。”
    香橼问:“老爷呢?”
    魏爷爷指向书房:“在那儿呢,小姐过去就能见到。”
    扶意猜想,父亲恐怕也不知道她要回来,不然照他的规矩礼数,必定要亲笔书信向老太太请辞才是。
    “是扶意……”
    “师姐回来了。”
    行至窗下,书房里的师兄弟们看见了她,一时热闹起来,言景山亦起身来看,果然见女儿带着婢女立在阶下。
    他干咳一声,屋里顿时静下来,便吩咐:“你们自己念书。”
    说罢,他走出书房,蹙眉问:“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你……”
    扶意行礼,干脆地回答:“爹爹,是奶奶写信命我回家来。”
    言景山显然什么都不知道:“几时的事?”
    扶意道:“就前几日,女儿收到信函,立刻动身,一日不曾耽搁,奶奶在信中说,母亲病危。”
    言景山怕叫学生们听见,走下来带着扶意到一旁:“你娘无病无灾,一切安好,何来病危一说?”
    扶意松了口气,但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韵之曾为了大公子对妻子被婆婆欺负视若无睹而大闹东苑,可是类似的甚至更严重的事,在这个家里,已经快二十年。
    “那就好。”扶意道,“爹爹,我先回后院去了,您下了学,我再来请安。”
    言景山显然意识到,自己被女儿捉了短处,他又一次忽视了妻子被母亲欺负的事实,此刻无话可说,只能先命扶意回家。
    博闻书院前院是学堂,后院便是言府家宅,平日里家人不得到前院来打扰,自然学子们未经允许,也不得惊扰女眷。
    走过角门,扶意深深吸了口气,定下心,带着香橼一路往母亲的屋子来。
    同在这一日,京中有热闹喜庆的事,金将军前线大捷,剿灭明莲教,不仅活捉教首,连他们的老巢都一并端了。
    皇帝将喜讯告知四海,君民同乐,另加封金将军为二等平南侯,在京中赐下宅邸。
    公爵府中,三夫人因是将军亲妹,皇帝得知她正怀有身孕,请皇后代为照拂,当日就送来了各色补品、绸缎金银,摆了满满一屋子。
    三夫人欢喜极了,带着下人将帝后的赏赐全部搬来老太太院里,明着孝敬,实则满心嘚瑟,请婆婆挑一挑可有喜欢的东西。
    老太太见儿媳妇这样高兴,自然不忍心扫她的兴,挑了两匹绸缎后,才好生道:“你嫂嫂们不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你就不要过去显摆了,我知道你高兴,但好生回家安胎更要紧。”
    三夫人虽没少被婆婆做规矩,但也深知婆婆爱屋及乌,待她还算厚道,何况这家里也就她,到这个年纪了,还从婆婆这儿悄悄拿零花钱。
    此刻听老太太这么说,不免将过去的委屈倾吐出来:“娘是知道的,她们人前人后地嫌弃我,说我是乡下来的,什么虽是将门出身,可家里没什么大功劳,不过是个守城的。若不是娘这么多年给我撑腰,这家里连下人都看不起我,我心里的委屈,谁知道呢。”
    芮嬷嬷在一旁笑道:“三老爷知道,三老爷疼媳妇,不然这小娃娃从何来?”
    三夫人脸红起来:“嬷嬷真是,越老越不正经。”
    第183章 令人绝望的家
    老太太说:“不要逗她了,赶紧收拾东西送回去。”
    芮嬷嬷应了,唤来婢女,将堆了满桌的东西搬回西苑。
    三夫人也向婆婆告辞,老太太说:“你哥哥回京还有些日子,既然皇上赐下了宅邸,早些接你嫂嫂侄儿们上京,将家里拾掇起来。”
    “原不知有这么大的天恩,我也写信想接嫂嫂侄儿们上京逛逛。”三夫人说,“他们原还诸多顾忌不大敢来,怕到了京城遭人笑话,这下不来也要来了,这会子怕是已经动身。”
    老太太见下人都退了出去,便语重心长地说:“有几句话,我这会儿交代你,必然招你不高兴,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是不是为了你好。”
    三夫人收敛了笑容,不安地看着婆婆:“您要说什么?媳妇……做错事了?”
    老太太说:“娘家人上京定居,是体面的好事,但以后亲戚往来,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凡事要多为你自己,为理儿和慧儿,还有腹中这孩子考虑。不是我看不上他们,又或嫌他们是外来的,就怕一家子仗着你哥哥立了功,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就以为这京城,是他们的天下。”
    三夫人听着当然不好受,但道理她也懂,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向婆婆解释。
    “你别不高兴。”老太太说,“我就知道,要招惹你不开心。”
    三夫人连连摇头,想了想问道:“那……我能请他们到家里来坐坐,用您的面子请他们吃顿饭吗?”
    老太太笑道:“这是自然的,你不开口我也要请,不必问中公拿银子,我替你花销了。”
    三夫人脸上的笑便藏不住了,连声谢过婆婆,待丫鬟们送了东西再回来,被拥簇着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芮嬷嬷替主子收起两匹绸缎,笑道:“您说了什么话,叫三夫人高兴成那样。”
    老太太说:“不过是摆宴请金家人吃顿饭,不花她的银子罢了。”
    芮嬷嬷道:“这么多年,三夫人在您跟前没少挨骂挨罚,但您也疼她太多,三个儿媳妇里,最偏疼小的了吧?”
    老太太说:“也是她会撒娇,你让老大老二家的来问我讨零花钱,还不如割了她们的脑袋。何况她娘家不在京城,我不疼她些,多可怜。”
    芮嬷嬷走来,故意道:“将来我们三少夫人,娘家也不在京城,可她聪明能干、品行端正,比婶婶强百倍,到时候,您怕是要把她宠上天了。”
    老太太却无心玩笑,叹道:“你家大老爷死活不松口的话,这事儿也难成,且看镕儿怎么与他爹周旋。算算日子,意儿到纪州了吧?”
    芮嬷嬷应道:“今日该到了,过几天就能有信送回来。”
    老太太说:“还不知她家里什么光景,别委屈了孩子。”
    且说这个时节,纪州已然过了酷暑,京城的单衣回到这里顶不住凉风,老太太便知这些,临出门时命嬷嬷给扶意包袱里塞了两件织锦罩衫。
    扶意为了御寒穿在身上,忘了衣衫的华丽,到了祖母跟前可了不得,立刻就被脱下了。
    方才她回家后找母亲,娘不在房里,再往祖母这边来,就见母亲和丫鬟们,在廊下擦拭窗棂。
    言夫人见女儿归来,又喜又愧疚,迎上来,手里的抹布不知该往哪儿放,唤了声:“意儿……”
    可没等母女久别重逢亲昵几句,里头就有人听见动静出来,不知几时来家做客的堂姐言蓁蓁,惊讶地嚷嚷着:“扶意,你这衣裳,是什么料子做的,京城的?”
    此刻,祖母和堂姐正翻看她的衣裳,翻看她带回家包袱里的东西。
    三夫人塞给她的一包碎银子,路上使了一些给随行的妈妈们买吃的喝的,还有一大半,全被祖母收去了。
    “就这点东西?”言蓁蓁在一些脂粉盒子里翻了翻,“你这哪里像是去了一趟京城,我还以为,你至少带上两车的东西回来。”
    扶意没应话,她这个堂姐是闵初霖那一流,闵初霖好歹还是宰相府千金,作弄人之外,不至于贪婪成性,可她家这位堂姐,但凡见了好东西,伸手就是她的了,从小什么都要抢。
    “你挑几件喜欢的留下吧。”老夫人对大孙女说,“想必是她回来着急,没顾得上带行李,过些日子祝家人会给送回来,到时候把你娘也叫来。”
    言蓁蓁谢过祖母,瞥了眼扶意,对祖母道:“妹妹去了趟京城,是有些不一样,脸上的妆容这么妖艳。”
    老夫人皱起眉头打量孙女,冷冷道:“既然回来了,就还是从前的样子,不要把你在京城学的坏毛病也一并带回来,下去吧。”
    扶意欠身:“是。”
    抬起头时,她看了眼随身带回来的那些东西,虽然料到了一进门就会被搜走,把一些要紧的舍不得的都让两位妈妈收了带去客栈,而老太太给她的零花钱,大笔的银子也让韵之收着没带回来,可她多少还是想给母亲留一些头油脂粉。
    “你看什么?”言蓁蓁用袖子遮挡,“你舍不得了?我又没问你要,是奶奶给我的。”
    老太太恼道:“还是这小家子气,你在京城也这样不体面?你在那里日日山珍海味,连上好的绸缎就这么在路上穿,享尽了荣华富贵,分你姐姐一些怎么了?”
    “孙儿不敢,姐姐若喜欢,都拿去才好。”扶意道,“奶奶若没什么事,我先退下了。”
    从进门到这一刻,没有一个人来向她解释,信中所说母亲重病是怎么回事,显然在祖母眼里,只要她回来了就好。
    老夫人果然道:“我会给纪州写信交代你到家的事,不要私下与他们书信往来,你屋里的笔墨纸张我都收走了,若敢偷偷地往外送信,仔细你的皮。”
    扶意欠身称是,一步步退了出去,言夫人跟着女儿出来,可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婆婆叫进去了。
    只见扶意的乳母,香橼的亲娘,从后面端着水盆来,一见两个孩子,欢喜不已,放下水盆就迎上来。
    她捏着女儿的脸蛋子说:“这小丫头,都胖成什么样了,你去了京城就见天的吃呀?”
    见香橼和娘亲撒娇起腻,扶意好生羡慕,但奶娘轻声对她说:“姑娘先回去,有什么话,我们夜里再说,先把老夫人屋里打扫好,不然她又要发脾气。”
    香橼知道小姐心里不好受,便拉着她先走,奶娘端起水盆进门来,正听老夫人对儿媳妇说:“后日说亲的上门来,收起你这张哭丧的脸,别给我丢人。赶紧把家里家外打扫干净,这家里虽穷,可也要干净整洁才是。”
    言夫人垂首而立,什么话也没说,见祖孙俩要走,她便让在一旁,言蓁蓁忽然停下,说道:“二婶,我夜里想吃一口新鲜舂好的年糕。”
    “好……”言夫人应道。
    “家里人都忙着收拾,你去弄吧。”老夫人吩咐,“侄女难得上门来,总该好好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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