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道:“大齐有精兵悍将百万雄师,何惧赞西小国。”
    皇帝摇头道:“我朝国境绵长,沿境番邦小国无数,虽是帝国伟业,但也隐患重重。倘若赞西来犯只是一个圈套,引我朝将大批军力抽往一处,他们再伺机而动,从兵力薄弱之境攻入,届时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祝镕眉头紧蹙,能感受到皇帝是真诚与他相谈,便也直言:“我朝兵力,足以周全大齐全境,皇上是不是太谨慎了?”
    皇帝却神情怔怔地看着他,问:“把兵力都抽去边境,谁在京畿保护朕?”
    祝镕心里一咯噔,竟无话可说。
    先帝一生英武,颇有太祖风骨,幼子胜亲王亦是骁勇善战,继承了太祖遗志。
    为何同是儿子,与胜亲王一母同胞的当朝皇帝,如此本末倒置,难道不该是他如何保卫国家,难道不该是他如何守护百姓,怎么变成了……
    “镕儿。”皇帝目光直直地说,“你跟了朕这么些年,比太子皇子还要亲近,家国大事,乃至后宫琐事,你都知道,在你心里,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祝镕道:“皇上仁慈爱民,事事以百姓天下为重。”
    皇帝幽幽道:“朕想听真话。”
    “是真话。”祝镕毫不犹豫地说,“百姓安居乐业,无不称颂皇上仁德,自然,人无完人,皇上亦如是。皇上要听真话,臣亦冒死谏言,对外,您的确太过仁慈。皇上盼着各国以和为贵,不愿动干戈起战火,可他们却因此认定,您软弱好欺。”
    皇帝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祝镕跪下道:“臣死罪!”
    嘉盛帝道:“朕若杀你,真真成了昏君,起来说话。”
    祝镕深深叩首,起身垂手而立。
    嘉盛帝声音低沉,神情凝重:“婚后,你的首要任务,是找出他们父子二人,格杀勿论。”
    “是。”祝镕应诺。
    “必要时刻,可将王妃母女挟作人质,江山和美人之间,孰轻孰重,朕还分得清。”嘉盛帝道,“去吧,婚后再来见朕。”
    祝镕行礼告退,但心中满腔怒火翻腾,到头来皇帝还是没对边境纷乱做出决定,满心想着的,依然是要杀他的胞弟。
    走出没多远,内侍官追出来,奉上一方锦盒,盒内装着金麒麟一对,是皇帝下赐,贺祝镕新婚。
    祝镕朝着大殿三拜,带上金麒麟离宫回府。
    此刻忠国公府里正热闹,老太太摆宴为女儿接风,祝承乾三兄弟也早早归来列席,毕竟妹妹是王妃,他们在靖王跟前,只能自称下臣。
    且说靖王妃虽远嫁,但常与母亲通书信,加上这次韵之去接,姑侄俩说了好些体己话,对于家中的纷纷扰扰,她心中早有掂量。
    大夫人本担心会遭小姑子刁难,更何况她身份高贵,若以权势压人,她这个做嫂嫂的,只能低下头。
    没想到多年不见,小姑子和气又热情,不过是说些家常与靖州风情,对于家里的事,只字不提,让大夫人十分自在。
    经皇后允许,靖王妃将留宿于娘家,一双儿媳由大侄媳妇照顾,另安排了住处,她则如未出嫁的女儿似的,赖在母亲房里。
    夜色渐深,老太太由着女儿给自己梳头,门外通报三公子回来了,老太太让孙儿歇着去,对女儿则叹:“这孩子成日里忙,这才刚回来,你瞧瞧,饭也吃不上一口。”
    女儿笑道:“成了家就好,家里有了惦记的人,就知道回家了。”
    老太太问闺女:“那孩子你瞧着怎么样。”
    女儿道:“能叫您偏爱的,还能不好,我就看长相吧,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老夫人心满意足,拉着女儿的手在榻上坐下,问道:“家里可好,小孙儿可好?”
    “一切都好,不过……”靖王妃欲言又止。
    “怎么,王爷待你不好?”老太太担心不已。
    “没有的事,再没有比他更疼我的。”王妃应道,“是大事,是国事,娘……”
    老太太神情越发凝重,但听女儿道:“您是将门出身,我也不怕吓着您,将来万一您女婿有对不住家里的,请您千万别怪他。我们夫妻不图一家安乐,沈家世世代代为大齐尽忠,若国将不国,您的女婿和外孙子们,必将誓死捍卫,就顾不得许多了。”
    “我知道……”老太太揪心不已,“这世道,迟早要乱,我绝不怪你们。”
    与此同时,祝镕来到兴华堂向父亲问安,摆下那对金麒麟,讲述了大殿上的君臣对话。
    祝承乾听得心惊肉跳:“你疯了,傻儿子,我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你今晚若是死在大殿上,你要爹爹怎么活,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太太怎么活?难道你不要扶意了,她还在等你娶她过门。”
    第227章 侍君之道
    提起扶意,祝镕想着,若有那一天,扶意才是真正能理解她的人,而言扶意的人生,绝不是等着哪个男人去娶她,父亲还是小看了她未来的儿媳妇。
    “这金麒麟既是御赐之物,你们婚后入宫谢恩时,一人佩戴一枚。”祝承乾将盒子又推给儿子,“往后你就是有家室的人,在御前说话,只能更谨慎。”
    “今日他一心想听真话,若再拿假话敷衍,又或是应答得不痛不痒,只怕会惹恼了他。”祝镕道,“皇帝生性多疑,儿子便是再三谨慎,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您不在当时,若是在,您一定会和儿子一样。”
    祝承乾叹气:“亲兄弟在他手中,尚且是如此下场,你我不过是外臣。爹爹并不是要责怪你,我将一生的经验本领都教给你,但我深知你志不在此,可若想走得远,你必须先站稳脚跟,你才二十岁,想要对皇帝说实话,至少再等二十年。”
    此时有敲门声响起,他好不耐烦:“什么事?”
    门外是大夫人不情不愿的声音说:“新郎的礼服再不试一试,可来不及改的,不要光顾着和儿子说话,婚礼前好些事要办,掐着时辰呢。”
    祝承乾知道妻子根本不愿操持这场婚礼,既然能做到这份上,自己也不好驳她的颜面,不该说些酸言冷语。
    便是朝儿子使了眼色,祝镕会意,走出门来躬身道:“辛苦母亲为儿子上下打点,我这就来试礼服。”
    大夫人见丈夫跟出来,淡淡一笑,说:“跟我来吧。”
    然而一背过身,眼底笑容尽失,王妈妈和娘家嫂嫂都劝她,她不先尽到婆婆的责任,将来就没资格教训儿媳妇,不然人家一句话就堵回来,她站不住脚。
    言扶意进门后,大夫人头一桩事,就是要保住自己的权力。她几乎能预见老太婆因为对孙媳妇的宠爱,会以各种借口逼她交出家中大权,这件事她绝不妥协。
    为了将来种种,如今才忍气吞声,硬着头皮为父子俩操办这一切。
    但她心中怨恨,前些日子带人在清秋阁铺设被褥时,恨不得在被褥里扎上银针,让他们小两口新婚之夜不得好过。
    此刻,祝镕换上了礼服,龙行虎步地走出来。
    原就俊朗挺拔的年轻人,在礼服的衬托下,更见神采奕奕满身朝气,祝承乾看得眉开眼笑,几位针线上的妇人暗暗松了口气,领了赏后都退下了。
    待回到屏风后换下礼服,听得父亲在那头对嫡母说:“清秋阁的下人,还是原先那些吗?”
    大夫人淡淡地说:“差不多,跟镕儿的几个也都拨过去了,老爷还有安排吗?”
    祝承乾道:“最要紧是能照顾好他们,日后更要能照顾好孩子。”
    大夫人笑道:“不如现在就把稳婆奶娘都备齐?您也太着急了,儿媳妇还没进门,都想那么远去了。”
    祝承乾说:“那不是迟早的事?你先物色起来,总不会错。”
    祝镕在屏风后默默地换了衣裳,他只记得祖母说,扶意年纪太小,不能急着生儿育女,要先保重她的身体。在纪州时,岳父岳母也是一样的心思,更是托了奶娘婉转相告。
    可在父亲眼中,儿媳妇并非子女,不需要疼爱和怜惜,他更在乎能从儿媳身上,为这家里谋求什么。
    祝镕冷静下来,父亲和嫡母的内心他无力改变,但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来左右扶意的人生。
    第228章 淡淡的哀愁
    转天,是宰相府与平南侯联姻的日子,二夫人带着儿媳去赴宴,派周妈妈来接韵之,周妈妈无功而返,说姑娘身上不自在不乐意去。
    但婆媳二人出门没多久,韵之就带着两位表嫂来胜亲王府做客,二位表嫂是替姑母来向闵王妃行礼问候,韵之自然是来找扶意。
    恰好今日尧年陪老太妃礼佛出关,三姐妹久别重逢,又聚在了一起。
    韵之说道:“大姐姐的身体越来越好,饮食起卧与常人无异,但精神依然不正常,我哥说可能是装的,但愿如此。”
    这些话祝镕也对扶意提过,她昨日已告知王妃,如今她还与王妃娘娘共同守着天大的秘密,连作为亲生女儿的尧年也不知晓。
    可是尧年避开韵之,却又对扶意说,她在宫里时,有一夜阖宫戒严,她随皇后而居,中宫殿的宫人说,从没见过宫里那样的阵势。
    “我想着,兴许是皇帝发现了父王和哥哥的踪迹,他害怕了。”尧年说,“但我不敢告诉母亲,怕让她有了盼头再失望,心里受不住,不如不知道的好。”
    扶意被夹在两个秘密之间,虽不为难但很心疼这母女俩,而她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说到了纪州王府的锦鲤池。
    “方才韵之问我,我说我没看出信里的蹊跷,她很惋惜,但就这样吧,别把她卷进来。”扶意对郡主道,“实则我去看过,一切安好,管事的说,只是过去夏日里为了逗您高兴,才放养几尾鲤鱼,平日里只是小小的荷塘。不知郡主想让我去看什么,只能把所见所闻都告诉您,再没有别的了,实在帮不上忙。”
    尧年道:“不妨事,一切安好就好,若有那一天,你自然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不然,知道了也是祸端。”
    说着话,韵之解手归来,跟随她一起进门的下人说,宰相府又送来席面和喜饼喜糖,姑娘们在此相会,要不要送来供她们享用。
    三人都不是馋嘴的,自然不稀罕宰相府送来东西,但韵之还要照顾两位表嫂,今日不得不早些离去。
    扶意和尧年送韵之来向王妃告辞,不想今日来送席面和喜糖的,竟是宰相府长孙闵延仕。
    三人避之不及,唯有大大方方相见,闵延仕更是彬彬有礼,扶意悄悄看向韵之,她神情安宁,似乎已经将那些情愫放下了。
    然而,王妃即便是对着无辜的侄儿,依旧冷冰冰,毫不客气地说:“不必再送什么来了,我心领了。”
    两府关系本就恶劣,姑母如此态度,闵延仕并不见怪,行礼告退后,先于韵之离开了王府。
    待韵之与两位表嫂再出来,宰相府的车马已去无踪影,扶意搀扶她上马车,姐妹俩目光交汇,韵之淡淡一笑:“没事了,原本就是闹着玩的。”
    扶意没说什么,目送她们远去,一转身,见郡主的目光缓缓扫过周遭一切,像是在找寻什么人,而后失落转身,一时把扶意也忘了。
    “郡主?”扶意跟上来,“您怎么了?”
    尧年才回过神,淡淡一笑:“皇帝好像另派了人来监视我们,慕开疆被换下了。”
    “开疆?”
    “祝镕没告诉你吗?”尧年洒脱地说,“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对你说。”
    就在尧年向扶意讲述她和开疆之间的事时,公爵府的车马渐渐追上了闵府一行,原来闵延仕的车拔了缝,停在半道上,下人正赶紧回府再拉马车来。
    祝家一行停下,下人之间礼貌地问候怎么回事,韵之挑起帘子看了眼,就听表嫂在边上说:“早就听说京城第一公子,果然样貌出众,气质形容与三表弟不一样,可都是极好的,难分伯仲。”
    韵之静静地听着,表嫂忽然问她:“这位闵公子,可曾婚配了?”
    韵之摇头:“宰相府说他的生辰八字,不宜早婚。”
    说话的功夫,马车重新前行,韵之不经意地和站在街上的闵延仕对上眼,他礼貌地抱拳作揖,韵之也不好仓促躲开,文雅地颔首致意,才匆匆放下了帘子。
    开朗活泼的表嫂笑道:“我看姑娘脸都红了,这是怎么了?”
    韵之慌忙摇头:“是热的吧,我没事。”
    可两位嫂嫂性情像极了她们的婆婆,大大咧咧地笑起来:“韵儿和那位闵公子,论样貌家世,再般配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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