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之忘了这一茬,立时跑去祖母身边卖乖。
    自己亲手养大的小丫头,老太太又是怜爱又是嫌弃,看着漂亮的宝贝孙女,想到关在春明斋里的涵之,不论如何,她不能让韵之将来再受罪,一定要好好给这个孩子找个婆家。
    “奶奶,有件事,我想求您示下。”扶意说道,“我心里有了主意的。”
    韵之见扶意有正经事,便不再缠着祖母,坐到了一旁去认真地听着。
    老太太问:“什么事。”
    扶意稍稍有些紧张,说道:“是翠珠的事,这几日香橼去看过她一回,送了些滋补之物。”
    她从边上端来茶,递给祖母,以缓解自己的紧张,而后道:“奶奶,翠珠想要合离,求我救救她。”
    老太太不急不缓地喝了茶,心中已有了思量,说道:“她嫁人之前,已经取回了卖身契,因此她的婚事,只能由她的爹娘做主。如今既要合离,也要她爹娘答应,夫家若不松口,也不好办。这件事,已经和祝家无关,你不要再插手。”
    扶意接过茶碗,捧在手里,神情坚定地说:“可是,我想还翠珠自由身,想让她永远摆脱那个男人和那家人。”
    韵之忍不住要张嘴帮着求情,但深知祖母的脾气,赶紧双手捂着嘴,把自己一冲动坏了扶意的事。
    老太太和扶意同时看向她,被她傻乎乎又可爱的模样逗乐了,老太太叹了一声,说道:“行,你自己想法子,我不会帮你,回头你公公婆婆动了怒要惩罚你,也别指望我来救你。你要想明白了,为了这件事你受惩罚,大不了闭门思过,再了不起挨顿打,他们也不能吃了你。可若你救不了翠珠,这家里从此也容不下她了,她不得不重新回到虎穴狼窝里,往后日日挨打受折磨,哪一天撑不住一头碰死了,你心里过得去吗?眼下,至少两处相安,她在我们家里当差,那家人也进不来,好歹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这一切,扶意早就在心里想了无数遍,从得知祖母用一百两银子打发那家人起,她就筹谋着,如何才能帮到翠珠,更何况翠珠亲口对香橼说,求自己救救她,帮她合离摆脱夫家。
    况且,不只是翠珠,还有大嫂嫂的堂妹初霞姑娘。
    扶意深知自己无法改变这世道,一人之力回不到太宗当年的盛世,可眼前的身边的,她现在既然是公爵府的少夫人,尽己所能对她们施以援手,才对得起满身绫罗珠宝,才对得起祝家三百年的富贵荣华。
    “奶奶,我记下了。”扶意毫不动摇地说,“我一定会谨慎处置。”
    老太太眼中是担忧,心里却是骄傲,郑重地说:“去做吧,年轻的孩子,就该闯一闯拼一拼。”
    扶意周正行礼,深深谢过祖母。
    韵之想缓解一下屋里的气氛,笑着说:“三哥哥和平理没事吧,我真怕他们打起来呢。”
    这会儿平理的屋子里,他正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哥哥吃光了他的宵夜,坐在一旁敢怒不敢言,最后憋不住道:“哥,嫂嫂不给你饭吃吗?”
    祝镕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吃的:“你以为,我为了谁这么晚回来,连饭也吃不上一口?”
    平理立时别过脸,不敢看着兄长。
    祝镕叹:“我知道,有些事就算打死你也撬不开你的嘴巴,你我心里明白就好。但你的功夫,跟谁学的,这总能回答我吧?”
    平理用左手挠了挠头,指向兄长说:“三哥。”
    祝镕不行,皱眉道:“我几时教你,小时候教你的也不过是些简单招式。”
    平理直摇头,觉得哥哥太单纯:“当然是偷学的,你练功的时候,你和开疆大哥练功时,就不觉得有一双眼睛老盯着你吗?再加上我天赋异禀,勤学苦练。”
    祝镕微微一笑,拽过弟弟的脑袋说:“江湖上,偷学功夫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平理一颤,紧张地看着哥哥:“不知……”
    祝镕说:“轻的挑断手筋脚筋,重的直接砍断手脚。”
    平理不服气地说:“你一个做哥哥的,吓我有意思?”
    祝镕顺势摸了摸弟弟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又强行查了全身的筋骨,担心他另外有伤。
    平理不敢反抗,受了伤也没得反抗,在祝镕手里像条泥鳅似的扭来扭去,浑身不自在。
    祝镕确认无误后,心下松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脑袋,笑容里满是威胁:“只吃了你一顿宵夜不够补的,我为了那个谁挨的打,日后慢慢算,一下都不能少。”
    平理小声念着:“我又不是打不过你……”
    再抬头见兄长威严地看着自己,他立刻老实了。
    祝镕低下头,收敛了那些玩笑似的笑容,正色道:“你只是伤了一条胳膊吗?婶婶和才出生的弟弟,他们何辜?祖母一把年纪,为了我们提心吊胆,她何苦?平理,你要走正道,但不能搭上一家人的性命,不然这条路,你也走不下去。”
    平理咬着唇,眼睛微微泛红,但哥哥拍在他肩膀上的巴掌,那样坚实有力,他毫不吝啬地夸赞自己:“好小子,好样的。”
    平理用手揉了揉眼睛,坚定地说:“哥,我不后悔。”
    不久后,祝镕离开弟弟的屋子,来向祖母问了安,就要带着扶意回清秋阁。
    韵之毕恭毕敬,向哥哥又是问安又是行礼,不似平日那般,喊着祝镕就招呼上来。
    他刚想说妹妹转性学乖了不成,结果一出门,韵之就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哼的一声走了。
    祝镕一脸茫然,但见扶意笑成了花儿,就知道没出什么事,摇头叹了声,带上他心爱的花儿回清秋阁去。
    路上提到了中秋狩猎,祝镕却一脸沉重:“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并不希望祖母和韵之同行,你也最好别去。”
    第259章 皇帝的用意
    扶意问:“今日这样晚回来,就是在商议中秋狩猎一事?”
    祝镕颔首:“不等安排周详,他便传下旨意,势在必行,已是拦不住。皇上接二连三地受到惊吓,对禁宫关防失去了信任,现在唯一能让他安心的便是……”
    他忽然住了口,神情凝重地看着扶意,但妻子的眼睛告诉他,她已经明白了。
    扶意平静地说:“我还是想去猎场,我想在离你近一些的地方。”
    祝镕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终究是答应了:“但你要留在祖母和韵之身边,要听话。”
    扶意点头,不愿彼此为了还没发生的事忧心忡忡,扬起笑容说:“知道韵之为什么突然对你毕恭毕敬,但一出门就嫌弃你。”
    祝镕摇头:“我又哪里招惹她了?”
    扶意笑道:“因为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被奶奶骂了,之前还曾直呼大哥的名讳遭过责备,方才奶奶警告韵儿,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就不客气了。”
    “那丫头。”祝镕嗔道,“越大越淘气,是该教训教训。”
    扶意却羡慕地说:“你哪里舍得教训妹妹,而我若有这样的哥哥和奶奶疼着,指定比她还淘气。”
    祝镕说:“如今你不是有了奶奶,还有我。”
    扶意满眼甜腻,反手抓了丈夫的胳膊,拉着他就往清秋阁走。
    这一晚,小两口终于心满意足地度过了短暂分别后重聚的旖.旎缠.绵,早起的祝镕精神焕发,祝承乾见儿子气色极好,作为过来人,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
    他的确不喜儿子有了媳妇后,不再依赖亲近自己,可儿媳妇若将儿子伺候得好,他还是满意的。
    至少在自己的跟前,扶意时时刻刻恭敬谦卑,不论是装的还是真心诚意,祝承乾认为,只要扶意有做儿媳妇的意识,知分寸守礼节,并屈服于他的威严,那就足够了。
    于是今早,扶意总算没有被挑理责备,能有心情笑着悄悄和镕哥哥挥手道别。
    那之后,因老太太要去探望小儿子媳妇和孙儿,扶意随行陪同,便没有到兴华堂请安。
    午前赶着来问候,并侍奉婆婆用午饭,大夫人心里不知为了什么烦躁,没吃几口就撂筷子,满目嫌恶地看着扶意,倒也没为难她,丢下个白眼就离开了。
    扶意捧着布菜用的筷子和碗碟,暗暗松了口气,离开时遇见柳姨娘和楚姨娘在廊下,二位善意的笑容,总算让她舒坦了一些。
    好在这样的日子就快结束了,过几天玉衡轩收拾妥当,重新开了书房,她就不必再晨昏定省地侍奉婆婆,一切以弟弟妹妹们的学业为重。
    是日午后,老太太命人将她屋子里的书都搬去玉衡轩,扶意来督促下人整理收拾,自然在祖母的藏书里发现了好些宝贝,站在书架前,就挪不开步子了。
    直到下人来禀告,安国郡主代替闵王妃送来贺礼,但因客人不得入西苑,老太太午睡才歇下,仪容不整不得前往招待,请少夫人赶紧去前厅接应。
    扶意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带着香橼赶到前厅,尧年已经坐了好一会儿,好在有慧之陪在一旁。
    尧年见了她就说:“你家姑娘真是了不得,这样年纪已经能会客,到底是公爵府的千金。”
    慧之不免害羞,腼腆地跟在了嫂嫂身后,扶意便道:“回去陪着婶婶吧,这里有嫂嫂在,你别照顾婶婶把自己累着了。”
    “家母身边离不开人,请郡主恕罪。”慧之礼貌地行礼后,才退出了前厅。
    扶意则大方地邀请尧年:“家里新开了书房,正在筹备收拾,郡主赏光去看一眼可好。”
    尧年饶有兴致,便随扶意穿过内院,没有惊动祝家老太太,径直来到玉衡轩。
    她们一起参观了新书房,翻阅了几册老太太收藏的珍本,而后两盏清茶,几盆菊花,悠闲自得地坐在窗下。
    下人们远远看一眼,只当是郡主和少夫人说闺房私语,却不知她们讨论的,是生死大事。
    五年前,贵妃有份怂恿皇帝对胜亲王父子下杀手的事,扶意早早就传递给了母女二人,此刻说着八月十五的秋狩,还有前日闯进宫里的贼。
    扶意没有提及平理,郡主这一次也没说是她的人,扶意估摸着平理并不是受命于王妃和郡主,从镕哥哥的紧张沉重来看,平理很可能直接受命于他的大姐夫,但他如何与世子爷联络上的,似乎连镕哥哥都不知道。
    “皇帝是想故意松懈关防,诱骗我父王和哥哥来刺杀他?”尧年厌恶地说,“难道他已经有把握,我爹和哥哥还活着?不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扶意答应过王妃,暂时不告诉郡主真相,但她和尧年的想法一样,蛰伏五年的人,会贪图一时的关防松懈贸然出手?是皇帝太蠢,还是他认为自己的弟弟和侄儿太傻?
    尧年道:“你们可要小心了,指不定他想杀的人,并不是我爹和我哥,毕竟那是完全没把握的事,可他却非要走这一趟,还弄得兴师动众、神神叨叨,必定另有目的。”
    扶意最担心的,便是平理的身份被揭穿,怕他的行踪遭人监视,很可能在皇帝眼里,祝家上下如今早已是乱党叛贼,保不齐秋狩那天,皇帝要灭的就是祝家。
    但这一次伴驾前往猎场的,俱是京中至尊至贵的王公大臣并皇亲国戚,自然王妃母女也在其列,祝家二房和三房不去,作为大臣的二老爷和三老爷也不单独随驾,此行的目的又模糊起来。
    “皇帝的心思不好猜。”扶意道,“请郡主和娘娘小心,我这一边自然也多多谨慎。”
    尧年颔首,深知扶意谨慎祝家人精明,她无须多操心,径自捧起茶盏小饮一口,嗅着茶香,缓缓静下心。
    然而放下茶盏时,低头间像是不经意地问:“祝镕的身体可好了?皇帝对他动了大刑。”
    扶意应道:“他一身筋骨,那顿板子着实伤不了什么,慕公子与他不相上下,挨的还少些,想必也无大碍。”
    尧年眼帘低垂,口是心非地说:“我又没问他。”
    扶意忙道:“是我多嘴了。”
    尧年轻轻一叹:“祝镕回家来,有你贴心照顾,可他回尚书府,怕是要被慕大人再责备一顿,听说慕大人教训儿孙,都是用军棍的。”
    扶意好生道:“郡主放心,慕公子当真没事,他是慕夫人的心头肉,自然会得到母亲的照顾。”
    尧年笑:“心头肉?”
    扶意不好意思地说:“一时急了,也想不出更恰当的话来,让您笑话了。”
    尧年则渐渐放开了,问道:“慕家家风如何?你可知道一些?”
    扶意缓缓道:“慕大人治家严谨,为人刚正清廉,慕夫人和善好相与,家里家外料理得齐全周到。我家老太太不爱应酬宾客,特别是各家女眷,但慕夫人是能到内院坐坐喝茶,好些日子不来,还能叫我家老太太惦记的人。”
    尧年听着,双眸渐渐明亮,嘴角也有了笑容:“怪不得,他能和祝镕做朋友。”
    扶意笑道:“祝家世交的子弟不少,能与他投缘的也就一两人。”
    尧年想了想,问道:“既然两府关系如此亲密,为何不见婚配,韵之的年纪就与慕开疆刚好合适,听说他们很亲密,时常往来?”
    扶意猜得出尧年的心思,正正经经地应道:“认为他们般配的不在少数,可我家老太太和慕夫人都明白,从小一块儿长大,兄妹似的人,若能成夫妻,两年前韵之及笄时,这婚事就能订下了。可惜没缘分,谁也没和谁对上眼,依然是兄妹一般,长辈们也不好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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