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之回眸看了眼丈夫,晨辉落在他的身上,格外明亮耀眼,想起昨夜的温存,想起闵延仕说她回去了便安心,她一时脸颊绯红,赧然对姑姑说:“我们好着呢,姑姑放心,我绝不会被人欺负,我可是奶奶的孙女,是您的侄女。”
    为了车马不与大臣们上朝的人流相逆,平珞催促姑母出发,一家人挥手惜别,三夫人捂着帕子不敢哭。
    初雪不知缘故,只哄着婶母:“慧儿玩几天就回来,婶婶您这样就舍不得,将来妹妹出嫁,可怎么办。”
    三婶婶念叨着,将来找个上门女婿才好,她们进门去了,唯有闵延仕和韵之还在门前。
    闵延仕说:“姑母和妹妹们一下子都走了,祖母必定不舍,你留下安抚奶奶,夜里我来接你。”
    韵之说:“也好,我回家去,不过是和母亲拌嘴,她又不能领我的情,没得再把她气得病更重,你别怪我。”
    闵延仕道:“我自己尚不能忍受,怎么会强求你呢,安心在这里,等我来接你。”
    韵之答应下,叮嘱他一切小心,目送丈夫上马往皇宫去,直到不见了踪影才进门。
    刚好遇上父亲叔伯陆续要上朝去,祝承乾见了侄女,严肃地告诫:“你嫂嫂需要静养,不要在清秋阁叨扰她。”
    韵之只管听着,没接话,再后来遇见父亲,自然也没几句好听的。
    而她一听见父亲的声音,就能想象到闵延仕被他的父母责备埋怨的光景,心里就更疼惜丈夫。
    皇城里,嘉盛帝早起预备上朝,太子前来请安,父子俩说了几句话,太子离去后,皇帝便问内侍:“祝承乾到了吗?”
    内侍立刻去朝房询问,直接将祝承乾带来,嘉盛帝带着他一路往大殿走,路上问道:“朕听皇后说,你妹妹带着几个侄女离京了,怎么走得这样突然?”
    祝承乾道:“臣惶恐,皇上见笑,只因昨日内子与王妃大吵一架,姑嫂不和睦,王妃从小性情刚烈,又无端端地嫌内子不慈,强行带走了姑娘们,臣怎么劝也拦不住。”
    皇帝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朕就不多问了,不过你那妹子,还有朕那小姨子的性情,朕都知道,难为你夹在中间。”
    祝承乾躬身道:“臣实在羞愧难当。”
    可嘉盛帝话锋一转,站定了说:“靖州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祝承乾严肃起来,谨慎询问:“陛下的意思是?”
    “沈家的家风做派,你是知道的。”嘉盛帝眼眸阴冷,“一旦起了干戈,你猜他们会倒向哪一边?”
    祝承乾道:“臣不敢说。”
    嘉盛帝冷笑:“是啊,朕也不敢说。”
    君臣二人继续往前走,皇帝冷不丁提起:“昨天的事,你家儿媳妇,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祝承乾心中慌张,险些停下脚步,但迅速又跟上了皇帝,冷静地禀告:“臣已细细盘问,她一无所知,还请皇上明鉴。”
    嘉盛帝仿佛满不在乎,负手往前走,好半天才撂下一句:“太聪明的人,要看管好,这一代年轻人,比我们当年强多了。”
    千里之外,大清早,军中伙夫才刚生火做饭,就有老百姓来到军营外。
    本以为他们是来讨一口吃的,谁知是送来了刚蒸好烫手的窝头,一定要请将士们尝尝。
    这批米粮,是皇后以太子和太子妃的名义,送来慰劳将士们,但项圻麾下粮草充足,便顺水人情,直接散给了附近正陆续迁回的百姓。
    这些日子,被烧毁的村庄已清理得差不多,还赶着各地大雪封山前,运来了一批木材砖瓦,不到寒冬腊月,既能建好几间瓦房,供村民们度过冬日,百姓们感激大将军恩德,特地前来道谢。
    平理一早练功,遇上这样的好事,乐呵呵地拿着滚烫的窝头来找三哥,祝镕看着弟弟吃得那么香,不禁问道:“这粮食粗粝得很,又干又硬,你怎么吃得下去?”
    自小山珍海味养大,连粟米都是下人一粒粒剥了,用油脂和松仁炒过才会吃的公子哥儿,几时吃过一口粗粮。
    平理老实地说,他刚跟着出来时,莫说这窝头,就是姐夫行军带的面饼干粮,他都咽不下去,但抵不住饥饿,饿了吃什么都香,如今这些粗粮在嘴里,可比粳米白面香甜多了。
    祝镕很高兴,转身去穿戴衣衫,而平理见他穿上了防护的长靴与皮革,不禁问:“要进山吗?”
    “找了几个当地人,请他们带路,一起去查探路线,凡是人能走的路,都要排摸一遍,免去赞西人再次偷偷入境。”祝镕道,“怕是日落才能回来,你不要……”
    “我知道,我绝不乱跑。”平理把窝头丢进嘴里,拍了拍巴掌,跳起来帮哥哥扎紧系带,一面口齿不清地说,“要小心野猪,那蠢东西受了惊吓只会发狂不会跑,力大无穷,撞一下可不是玩儿的。”
    祝镕道:“真遇上了,一定猎来,给你开荤。”
    平理嫌弃地说:“野猪肉又柴又硬,不如打几只鸟来,烤着吃才香。”
    兄弟俩别过,平理用帕子包了几块窝头,硬是要哥哥带上,项圻看见了,笑道:“不给带上水袋吗,这么干,要他怎么吃?”
    平理立刻又跑回去找水袋,只剩下舅兄二人,项圻道:“见一面,立刻归来,不要让我失望。”
    祝镕抱拳:“绝不辜负您的信任,但若有不测,也请姐夫查明真相,还我清白。”
    项圻道:“没这么严重,只是不想节外生枝,速去速回。”
    此时平理已经拿着牛皮水袋出来,扎在哥哥的腰上,啰嗦地叮嘱哥哥不要给侍卫拿着,万一走散了,想喝水也喝不着,进山还是要事事靠自己才行。
    祝镕没有拒绝,带齐了东西,等来了几位当地的百姓,再带上几个近身的侍卫,一行人便离了大营。
    平理这才问姐夫:“王爷走了吗?”
    项圻应道:“走了,你放心。”
    平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杀回京城?”
    项圻冷静地看着他:“平理,你不担心家人吗,不怕他们因为你而身陷囹圄,不怕他们被皇帝当做人质来威胁你?”
    平理神情凝重,严肃地回答:“我担心,可我若不为天下,就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去。姐夫,您捡到的那只布娃娃的主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是皇帝抛弃了他们。就算没有我的家人,到时候兵临城下,皇帝也会把无辜百姓的性命拿来当人质,难道因为那些人质不是家人,我就毫无顾忌了吗?结果都是一样的,总会有人牺牲,那不如让我们祝家,来为天下人一搏。”
    第366章 活罪难逃
    在弟弟的豪言壮语之下,祝镕已经带人进山,排摸可从山中越过国境的路线。
    自然,此行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见一位重要人物。
    但这一切,除了姐夫,谁也不能知晓。
    毕竟在这军营上下,并非人人都值得信任,皇帝的眼睛耳朵无处不在,他必须十万分的小心谨慎,是以舅兄二人连平理也瞒下了。
    这个时辰,皇城大殿升朝,提起了边境首战告捷,赞西人落荒而逃,眼下项圻主张穷寇莫追,先重修边境,好让百姓回迁,安居乐业。
    “那个被掳走的新娘,也接回来了。”嘉盛帝说,“果然胜字旌旗下,所向披靡,诸位对于边境重建一事,可有什么妙计良策。”
    话虽如此,大臣们的反应却各有不同,有人认为在边境驻留百姓本是错误的决定,赞西人今日不来,明日不来,难保后日也不来。
    一人道:“正因为有百姓在边境,有米有粮甚至有姑娘可抢,才会勾得那些赞西人犯境,不如我们命百姓后撤,他们看不见摸不着,自然就不会再来了。”
    “放你娘的屁!你敢后退,他们就敢再往前,退到何处是底线?”慕尚书大声呵斥,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不如将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塞入京城来,留下江河土地供外邦蛮子随意糟蹋,把京城用铜墙铁壁围起来,从此世世代代都住在这牢笼里,岂不是天下太平了?”
    那人被骂得哑口无言,开疆他爹又向皇帝道:“大齐国土,分寸不让,严守国线不犯境,乃是一个国家最基本的礼仪,赞西小人野蛮贪婪无道义可言,只怕背后还有雍罗国的怂恿撺掇。我朝议和十年,他们作耗十年,这一次出兵清缴,他们转身就跑,可见是欺软怕硬,皇上的仁慈友好,都被他们糟蹋了。”
    嘉盛帝听得毫无激情,反而安抚慕尚书:“且不要急躁,慢慢说来。”
    慕尚书转身与众大臣道:“只要是在我大齐国境之内,哪怕从百姓手里的烧饼上掉下一粒芝麻,赞西人若敢伸手来捡,来一只剁一只,来两只剁一双,这才是天朝帝国的气魄,尔等,可有异议?”
    殿内鸦雀无声,有不敢反驳的,也有不想和慕尚书牵扯上的,毕竟以中庸之道明哲保身,才能长长久久地立足于朝廷之上。
    便是此刻,内侍得到消息,向皇帝耳语几句,嘉盛帝微微皱眉,听罢后与众臣道:“昨日皇后于中宫摆宴,查出闵家女儿携带违禁之物入宫,想必各位,已经听家中女眷提起了吧。”
    这件事,有人知道,有人才听说,皆是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开口。
    嘉盛帝则笃然道:“皇后已查明真相,乃是贵妃偏信民间土方,欲以此入药养生,但正经门道难以获取,才怂恿她的侄女走了偏门,除此之外,并无歹念。”
    闵延仕早已随父亲叔父们一同跪下听旨,嘉盛帝便看着他们说:“但宫规不可违,朕与皇后商定,褫夺贵妃封号,贬为才人迁居偏宫。闵初霖罪犯欺君,投入大牢服刑三年,以思其过。”
    家族势力早已江河日下,皇帝不仅不容祖父多做几个月的宰相,如今连贵妃也一并打压。
    闵延仕心中明了,从今往后,他再也沾不上半分家族之荫,正如祖父当初劝他的,娶了祝韵之,公爵府将是他未来的依靠,祖父谋虑之深,他终于体会到了。
    “谢主隆恩……”闵家的人,面对如此严酷的惩罚,还要对皇帝感恩戴德。
    嘉盛帝则道:“此事与四皇子无关,众爱卿再见四皇子,依然要以礼相待。”
    中宫涵元殿上,被拖走的贵妃,不,此刻已然是闵才人,凄厉地嘶吼着:“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你们杨家也不得善终不得好死,皇上,皇上……臣妾冤枉……”
    殿中渐渐恢复了宁静,几位身份尊贵的妃嫔,在一旁都吓得脸色苍白,僵硬呆滞。
    皇后却是威严庄重,不为所动,淡淡地说:“你们今日也是个见证了,但不要随意往外说,哪怕是你们的家眷。”
    众妃起身领命,皇后又吩咐:“对四皇子,依然要以礼相待,罪不累及他与皇子妃,不得轻慢。”
    第367章 内心动摇
    闵氏姑侄的最终处罚,很快传遍京城,公爵府中,韵之与扶意一同陪祖母下棋,听说这消息,她不禁叹:“这下家里可热闹,我这会子若回去,必定看见那些女人围着婆婆讨钱,就怕家里有一日败了,他们人财两空。”
    老太太严肃地说:“不该你说的风凉话,难道那里不是你的夫家?你不为别人想想,也该为延仕考虑,赶紧换了衣裳回家去吧,替你婆婆料理起来。”
    韵之起身站着,不情愿地应道:“昨日我好心照顾她,被她骂得狗血淋头,险些拿滚烫的药泼我,今日是您孙女婿说的,不要我再去碰钉子,叫我在这里等他来接。”
    老太太道:“话虽如此,可你不能放下自己的本分,你还是不是闵家的长孙媳妇?就算你回家什么事都不管,这会儿也不该在娘家待着,回去吧,你和延仕还要过一辈子,延仕将来飞黄腾达,重振家门时,能有你一半功劳吗?”
    韵之再要辩解,被扶意劝走了,离开内院的路上,韵之浮躁地说:“就算是闵延仕,我也不愿意只为他活着,奶奶平日里很开明,怎么这些事上又是男尊女卑起来。我不想料理那个家,自然有我的道理,我是盼他们赶紧散了,闵延仕能和我单独过日子。我连往后过日子的账都算好了,富贵荣华是不能够了,但温饱足以,难道你们嫌我穷,就不和我做亲戚了。”
    扶意又是高兴,又是心疼,温柔地说:“就算散,也要有个人来主持,那本该是你和姑爷继承的家产,难道由着家里人哄抢了不成?”
    韵之脑袋里一个激灵:“可不是吗,我们凭什么两手空空地走,那本就是延仕该继承的家业,老太爷还在祖宅健朗着呢,轮得到他们来抢?”
    如此话不多说,闵家少夫人,一溜烟地从娘家跑了。
    二姑娘一走,香橼就劝小姐回清秋阁,不然有人向大老爷告状,她又要被责备,现下靖王妃也走了,不能总指望老太太撑腰,闹得她老人家心烦意燥。
    扶意颔首:“我是该谨慎些,不然他们都能把亲生女儿关起来折磨致疯,何况我一个外来的儿媳妇。”
    香橼心疼地说:“姑爷在家就好了,姑爷几时才能回来呢。”
    扶意抬眸望向远方,静静地说:“只要镕哥哥平安,怎么都好。”
    被主仆二人念叨着的祝镕,此刻已经进入深山,山路多险恶,所谓路,不仅仅是用脚走的才是路,悬崖山谷但凡能翻越的地方,也都是“路”。
    遇上这些险境,祝镕往往单枪匹马上前,命众人原地待命,几次三番后,这一回再翻过一处峭壁,他回眸看了眼,便绕路到了别处下山,在远离手下和当地百姓视线的地方,去见那位重要的人。
    行至山腰上一处平地,山风扑面,这里比大营寒冷,祝镕身上有汗,不自觉地裹紧了衣襟,身后忽然传来浑厚的声音:“不要在风口站着,过来吧。”
    祝镕回身,便看见了阔别多年的人,当年胜亲王来家中提亲时,他还曾对王爷说,将来要追随他征战沙场。
    “王爷!”祝镕内心激动,跪地行大礼,眼前是整个大齐,他最为敬重的人。
    “镕儿,好久不见。”胜亲王伸手搀扶孩子,祝镕却察觉到,他保持着随时作战的防御姿势,倘若此刻自己掏出匕首刺杀他,王爷立刻能闪躲乃至反击,也许并不是他不信任自己,而是一个行军之人天生的警觉。
    祝镕身上的确带了刀,那是为了防备赞西人和山中猛兽,皇帝赐给他的那把带毒的匕首,他并没有随身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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