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笑了,看向祖母,问道:“奶奶,您说成吗?”
    老太太也是又气又好笑,但知道平理的斤两,还是帮着孙子说:“帮帮他吧,等他哥哥回来,再收拾他。”
    扶意好生道:“我替你写不难,可你一定要用心抄,不然博士、夫子们抽问你,你答不出来,又多一个弄虚作假的罪名,实在不值当了。”
    平理连连鞠躬:“多谢嫂嫂,多谢嫂嫂!”
    第386章 凭空消失
    是日午后,扶意除了料理家中事务,便是抽空为平理写悔过书,要七十篇不重样的,在初雪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事,可到了扶意笔下,从容不迫洋洋洒洒,不多时就有了五六篇。
    只是她害喜严重,精神时好时不好,到夜里写完七篇文章,已是精疲力竭。
    但床榻总是空荡荡的,不论屋子里炭炉烧得多旺,被窝总也捂不暖,而白天琐事缠身,无暇想起丈夫,这一整日的思念,都堆在夜里。
    许久不见,书信也断了一阵子,扶意只能依靠平理的描述,想象边境的景象,想象丈夫在猎猎寒风中,为百姓奔走辛劳的模样。
    “你到底计划什么呢?”扶意轻声念,“镕哥哥,我好想你……”
    这会子,香橼洗漱罢了,进来熄灯,她最近都陪卧在外间,好随时照应小姐的身体。
    但方才出去转一圈,听说了些事,提起京城衙门挨家挨户来警告夜里小心门户,今晚要全城追捕用烧焦的烂布头摆成猫狗尸体恐吓路人的嫌犯,外头官兵一拨又一拨地过去,闹得人心惶惶,十分吓人。
    扶意说:“你派人去打听着,城里有任何消息,即刻来告诉我。”
    香橼提醒道:“叫大老爷知道,又怪您多管闲事了,这几日井水不犯河水的,倒也安逸。”
    扶意冷然:“不必顾忌他,我再也不会顾忌他,相反,他才是顾虑重重投鼠忌器的人,往后我再也不会看他的脸色。”
    香橼也把心一横:“就是,我在怕什么呢。”
    说着转身出去,安排了可靠的人打听外面的消息,回来陪着小姐说话,扶意一时精神好了,又起来给平理写悔过书。
    这一晚,京城很不太平,扶意写到第九篇悔过书时,竟有消息传来说,城东失火,从东苑那边的阁楼上,就能看见城东火光冲天,火势不小。
    公爵府家规中,提防火烛是重中之重,一时从主子到下人都不得再睡,生怕风向有变,将火势蔓延过来,必须尽早提防。
    扶意立在门前,遥望东边的夜空,倘若她这里都能看见火光,就要立刻从家中撤离。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子时更鼓敲响了,扶意在空气里闻到了焦灼味,但下人来禀告说,东头的火势灭了,烧了一座空宅子,虽然凶险,并无人口伤亡。
    香橼把听来的话,学给小姐听,说全城水龙队都出动了,那宅子边上,挨着几位郡王和长公主的家宅,烧过去可了不得。
    她搀扶小姐躺下,为扶意盖好被子,将床幔一层层放下,嘀咕着:“空宅子怎么会烧起来呢,真稀奇,该不是有人放火吧。”
    “必定是有人放火,明莲教的教宗里,有浴火重生一说。”扶意冷色道,“怕不是余孽在作祟,实在可恶。”
    然而这一次,扶意猜错了,竟是凭谁也没吓到,就在满城惊恐的这一晚,胜亲王府里,上至王妃闵姮母女婆媳,下至前门小厮后院浆洗,宛若凭空消失般,整座王府人去屋空,难觅踪影。
    嘉盛帝是在早朝时,突然听到内侍急报,而眼前的满朝文武,尚无一人察觉,待他要发难时,又有胜亲王府的书信送来,闵姮大大方方地告诉皇帝,她要带着女儿和媳妇回纪州去了。
    祝承乾站在阶下,惊得目瞪口呆,猛然想起这些日子京中的闹剧,还有昨晚那场声势滔天却连牲畜都没损一头的大火,难道一切的一切,早就在王妃的算计中。
    这一刻,他惶恐无比,他的女儿跟着王府逃走了,他的儿媳妇与王府往来密切,倘若皇帝迁怒于他……
    “朕这个弟妹,向来是这样的性情,过去闵老相爷也是了解的。”皇帝哈哈一笑,竟是一笔带过,“罢了,先说说,昨晚的事,查得怎么样。”
    大臣们面面相觑,京城关防上的官员,个个儿脸色煞白,他们折腾了一整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抓到。
    皇帝强作镇定地叹息:“想必是你们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不如再静候几日,歹人必定会露出马脚。”
    此刻,公爵府中,平理高高兴兴地来取扶意为他写的悔过书,一并告诉扶意,王府女眷全部在昨夜离京,大姐姐也走了。
    “那昨晚,你?”扶意虽然高兴,少不得担心平理,“你可有受伤了?”
    平理摇头:“不提了,昨晚衙差不是来警告小心门户吗,我为此娘守了我一夜。”
    想到三婶婶的无奈和魄力,扶意又心疼又好笑。
    平珒说:“这件事我也不知道,看来是王妃娘娘和大姐姐一手策划,连您也不知道吧。”
    扶意颔首:“只知她们要走,没想到是这样离开,原本王妃娘娘认为没法儿全家一起走,打算先送大姐姐和郡主走,她留下应付皇帝的。”
    平理翻看着悔过书,竟然没有一篇字句重复,连声赞叹后,便说道:“看样子,三哥和您团聚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眼下王妃给皇帝递了书信,证明她们走得光明正大,皇帝也不好发难去追捕,只能吃哑巴亏。”
    扶意谨慎地问:“平理,你是几时和世子联络上,决心助王爷成大事的?”
    平理说:“国子监里,有王爷旧部家的子弟,细的就不告诉您了,我不愿连累任何人。而我是姐夫的小舅子,帮着大姐姐一家,天经地义,皇帝又是我什么人呢?”
    扶意说:“那家人、族人怎么办?”
    平理回答了面对项圻提问时一样的话,坚定不移地说:“嫂嫂不必劝我,将来我若与三哥为敌,不得已杀他,还望您不要恨我。”
    “平理,你哥哥他……”
    “但若我死在三哥手里,千万别告诉我娘真相。”平理作揖道,“还请嫂嫂将来多多照顾我娘。”
    扶意将心沉下,郑重地答应:“我明白了。”
    此刻,兴华堂的下人来到清秋阁,传大夫人的话,要见少夫人。
    平理叹了声:“大伯母又要折腾您了吧,三哥真是,他那里的恩怨,全要您受着。”
    扶意说:“成亲前,我就想好了的,不必为我抱不平,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说起这些话,不免想起韵之来,扶意奇怪:“这么大的事,闵府应该也有了消息,照韵儿的脾气,早该跑来家里了。”
    平理说:“忘了提,来之前去奶奶屋里请安,听说韵之病了,发烧在家。前天夜里回府时,她和闵延仕的马车受惊吓,吓着了。”
    见嫂嫂忧心忡忡,平理则说:“嫂嫂还是先顾着自己,大伯母等您呢。”
    扶意道:“那我先去了,你记着,一定把每篇都念一遍,别露出破绽。”
    叮嘱罢,便往兴华堂来,进门前,扶意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听大夫人恶毒刻薄的言语,可是一进门,却见形容枯瘦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镜台前。
    “母亲,您有什么吩咐?”扶意行礼后,见婆婆衣衫单薄,说道,“屋里虽暖和,您穿得太少了。”
    大夫人从镜子里看了眼扶意,眸中依然是满满的嫌恶和怨恨,可再没有从前的气势,冷声道:“如今你当家,这件事自然要交代你去办,你派人收拾一下城外的庄园,我要搬过去。”
    扶意问:“母亲独自一人去吗?”
    大夫人冷笑,反问:“你陪我去?”
    扶意自知说了好没意思的话,垂首道:“母亲放心,媳妇立刻去打点,不如,让老太太和您一道去静养,那里……”
    “不必了,我一个人去,你立刻去打点,不要废话。”大夫人道,“不许声张,我静悄悄地走。”
    扶意一一应下,再行礼,抬起头不经意看见镜台上一封信,她只匆匆瞥了一眼,若没看错,像是从宫里来。
    不禁在心中揣摩,大夫人突然要离家的缘故,恐怕是有来自皇后的压力。
    出院门前,扶意回首看了眼,不论如何,她答应了大姐姐,为照顾好大夫人。
    卧房里,杨氏起身,将姐姐送来的信函,焚烧在炭炉里,看着张牙舞爪的火舌吞噬信封,白纸黑字化为灰烬,她的心也跟着万念俱灰。
    第387章 大夫人离家
    皇城之中,散朝后,祝承乾和其他几位近臣被阻拦在大殿外,嘉盛帝独自一人在殿内枯坐良久。是日天气阴寒,站在殿外不动的人,渐渐冻了手脚,裹上貂皮大袄也无法御寒。
    内侍们倒是来劝了好几回,请各位大臣离去,众人不敢丢下皇帝,又或是担心被迁怒,迟迟不敢散。
    这一回,内侍官又出门来,一到屋檐下,就被寒风吹着打了个哆嗦,缓了口气,上前来劝诸位大人:“皇上从侧门往内宫去了,已经不在大殿中,皇上说了,请各位大人先退宫,不要冻出病来,有什么事,之后再商议。”
    众人互相看了眼,渐渐有人离去,祝承乾还想再坚持一下,内侍特地上前对他说:“皇上命大人明日早些进宫,有要事商议,今日皇上疲乏了,暂不议国事。”
    “有劳。”祝承乾向那内侍微微欠身,顺势从袖笼里递过一张银票,那内侍官倒也拿的爽快,悄声道,“公爷您放心,有什么事,小的必然立刻派人知会您。”
    祝承乾叹了一声,只能作罢离去。
    且说嘉盛帝离了大殿,进入内宫后,就径直往贵妃的殿阁来,行至宫门前,见大门紧闭毫无声息,才猛然想起,闵氏已经被他贬至才人迁居偏宫。
    “她在哪里?”皇帝问。
    “皇上,您这边走。”内侍躬身领路,竟是绕了好半天,远离妃嫔宫殿聚集之所,在清冷偏僻的宫苑外停下来。
    寒冷阴晦的天气里,皇帝竟走出一头汗,立在宫门前,回望大殿和中宫的所在,他好久没这么真实地感受皇城之大。
    里头一路通报进去,便听见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卸下罗裙金钗的贵妃闵氏,少了脂粉的遮盖,面上衰老的痕迹展露无遗。但衣衫干净发髻整齐,没有过多的珠玉反衬,瞧着倒也顺眼,像是剥掉一层华而不实的外壳,变得更鲜活。
    “皇上……”闵才人期期艾艾地一声唤,倚门跪跌在地上,哭着说,“皇上,臣妾知错了。”
    嘉盛帝一脸冷漠,却吩咐内侍:“预备热水,朕要沐浴。”
    这一边,祝承乾回到家中,走进兴华堂,如今柳姨娘和楚姨娘搬去内院伺候老太太,再不会立在廊下等候他,加上映之和敏之也去了靖州,整个家里冷冷清清。
    进门后,他很自然地往书房走,不经意瞥了眼他和妻子的卧房,发现下人们正忙忙碌碌收拾东西,不免眉头皱起,走来问道:“怎么回事?”
    下人们抱着东西都停了手,一人轻声道:“大夫人要搬去城外庄园静养些日子,奴婢们正在收拾行李。”
    祝承乾闯进门,见妻子靠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那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天空出神。
    “眼下什么时候,你又闹什么?”祝承乾没好气,劈头盖脸地就问,“你这么走了,外头的人该怎么想,家里的人都快要走光了。”
    “不是还有你在吗,你在就成了。”大夫人转过脸来,黯淡无光的眼神里,一片空洞,说的话也像是没有心的,“我在那里是生是死,往后公爷也不必操心了,我并不想走,但皇后下旨命我走,我也不知道她图得什么,既然还有个人关心我的去留,我听她的便是了。”
    “皇后?”
    “一早你出门,她就送来旨意。”
    “娘娘怎么说,她已经知道王府……”
    “知道,涵之走了,闵姮和项尧年都走了。”
    祝承乾重重一叹,坐在了边上,挥手命下人都退出去,抬眼看屋子里一片凌乱,恼道:“你这阵仗,是一时半刻不打算回来了?”
    大夫人继续望向天空:“还没想回不回来的事,只想这家里,就剩下这些东西是属于我的,我都想带走。”
    祝承乾道:“你何苦来的,一把年纪了,总还在纠缠这些有的没的,你堂堂公爵夫人,到底还有什么不足?”
    大夫人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刻火冒三丈大吵大嚷,反是静了须臾后,冷声说:“公爷辛苦了,您歇着去吧,我这里伺候不得你。”
    祝承乾一脸的嫌恶,直觉得妻子不可理喻,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杨氏走得很是匆忙,也很低调,自然城郊庄园本就有人日常打理,扶意派人去知会一声后,这边命人准备车马,当天日落前,就把婆婆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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