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好,就是想你。”扶意说着,又软绵绵伏进丈夫的怀里,“我以为要明年才能见到你,镕哥哥,你想我吗?”
    “想,每晚都想,白天不忙的时候也想,我本该明日进城面圣,实在记挂你。”祝镕轻轻拍哄着妻子,又不得不提起严肃的话语,“扶意,外头的事,你应该知道,王爷找到了,事情终于要有个了断。”
    扶意坐直了身体,匆忙擦去眼泪:“我给你的飞鸽传书,收到了吗,就是最后那一封,跟着你父亲送来的信鸽一起,你收到了吗?”
    事到如今,夫妻之间再不必互相隐瞒,祝镕坦言他知道扶意一直以来,明着暗着向王府传递消息,而自己,则身负使命,要对胜亲王一家赶尽杀绝。
    扶意说:“你总是不小心将书信纸笺落下叫我看到,一次两次,我再傻也明白,你是故意的。至于皇帝交给你怎样的使命,平理对我说,若有一日你们敌对,他不得不杀了你,叫我别怪他。”
    “那小子……”祝镕一脸骄傲地口是心非,“冲动又鲁莽,不知天高地厚。”
    扶意道:“镕哥哥,若有一天你杀了王爷、杀了世子,我不会怪你,这一点我早就想明白了,在我嫁给你之前,我就想好了。”
    祝镕很心疼:“那么早,你就想这些事?”
    扶意颔首:“嫁给你之前,所有的事就已经存在,你是皇上的密探,当初你不许我告诉别人曾在江上遇见你,没多久我就明白,那时你该是去找王爷和世子?也就是说,从我们初遇的那一天起,我们的立场就是相对的,我心里很清楚。再后来,你来纪州接我,住在家里也曾有不知所踪的时候,我也知道,你是去城里打探消息,甚至是去搜了王府,可我从没问过你。”
    祝镕神情凝重:“这是我的责任,但这份责任,已经不再为我所控制,昔日的忠君,都成了今日的罪孽。”
    “世子给郡主和大姐姐的书信里,提到你有所计划,平理也这么说。”扶意问,“你有什么打算?今天早晨传来的消息,好像王爷不认得王妃,又或是王妃娘娘认错了人,模棱两可的也不真切。”
    祝镕说:“他们早已团聚,具体的事,日后再与你讲。眼下,王爷和世子答应了我的请求,放弃复仇和江山,争取与皇上和解,将来他们回纪州,继续镇守一方。”
    扶意不敢相信:“王爷和世子为何能答应你,可是镕哥哥,你认为当今能给大齐一个安泰昌盛的国家吗?”
    祝镕道:“这不全赖皇帝,在我们这些年轻人手里。而我与王爷深谈,他并不愿与兄长兵刃相见,他甚至认可兄长身为帝王,要排除异己,扫平一切威胁的私心。你也说过,当今并非一无是处,而他作孽的私心,全是昔日先帝带给他的阴影,王爷他,就是阴影的根源。”
    扶意双拳紧握,她不甘心,但丈夫不会说谎话骗她,他已经传达了王爷的心意,胜亲王并不贪恋帝位皇权,他只求大齐昌盛繁荣。
    祝镕道:“因此,不久之后,王妃娘娘带回的王爷将是失忆不认人的,他再不能行军打仗,再不能威震四方,他将和王妃娘娘回到纪州安度余生。另由世子接替王位,继续掌管纪州,从此远离京城,远离皇权。”
    “真可笑……”扶意实在无法苟同,“凭什么是王爷退让,难道先帝的偏爱是王爷想要的吗,他当初怎么不反了自己的亲爹呢,一辈子懦弱无能,到头来,还要做弟弟的来让他。”
    祝镕道:“自然这其中,还有我的私心。”
    扶意稍稍冷静下来:“我明白,你不能赌上全家的性命,反是平理已经把家人都抛下了。他说总要有人死的,难道因为死的不是家人,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这些事吗?既然不能,那结果都一样,他义无反顾。”
    祝镕道:“我不如平理,我太……”
    扶意伸手抵住了他的双唇,摇头说:“不是这样,我都懂,这没什么可比的,我只是告诉你,平理他怎么想。既然连王爷都答应了你的请求,我会尊重你们的决定。”
    祝镕捧过扶意的手,贴在脸上,而后又深深一吻:“还有件事,你不要生气。”
    他从怀里摸出一摞信纸,都是分开这些日子里,扶意给他的书信,每一个字他都读了上百遍,到哪儿都贴身带着。
    扶意嗔笑:“故意装作这样,来哄我高兴吗?”
    但祝镕一脸严肃,抽出一封信,递给扶意道:“这……是休书。”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冰冻,扶意下意识地将手背在了身后:“你要做什么?”
    祝镕道:“我能预想到,就算王爷愿意放下仇恨,忍辱负重地和解,皇帝依然要对他赶尽杀绝,到时候事态将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这休书你且拿着,万一祝家出了事,万一我出了事,好歹还能护你周全。”
    扶意眼中含泪,双手在身后十指相扣:“我不要,你拿走,我死也不要。”
    祝镕语重心长:“不要任性,岳父岳母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有什么事,要二老余生如何度过?扶意,我不是要休了你,只是给你一道万不得已时的保命符。”
    扶意摇头:“金銮殿上那个人,一旦疯魔杀红了眼,这休书根本不起作用,反而成了你事先预谋的证据。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就是不要,哪怕它能救我,我也不要。”
    “扶意……”
    “若有危难,我要和你在一起。”扶意斩钉截铁地说,“当你察觉到了危险,就来找我,带我一起去面对,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腹中的孩子呢?”祝镕问,“孩子是无辜的。”
    “若不能有太平世道,把这孩子生下来做什么?让他饱尝人间炼狱?”扶意太过激动,有些失了理智,缓缓冷静后,才说道,“既然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孩子,就不要把自己逼入绝境,你一定可以。”
    祝镕长长一叹:“你就是不听话。”
    扶意伏进他怀里:“我不要休书,我要家国太平,我要你。”
    祝镕轻抚妻子的背脊,亲吻她的额头,将她小心拥抱在怀中:“不哭,我答应你,一定给你和孩子太平清明的世道,要你往后一辈子,都能笑着度过。”
    扶意抽噎了一声:“把休书烧了。”
    祝镕嗔道:“不急这一刻,我们再腻歪一会儿可好?”
    扶意咕哝了一声:“你再提这两个字,我就不要你了,信不信?”
    忽然,窗外传来人声,像是被迷晕的丫鬟叫人发现了,说着:“怎么打盹呢,仔细冻死了。”
    扶意赶紧放下床幔,把祝镕藏进被窝里,有人进门来张望了一眼,见少夫人没动静,便知是睡熟了,关上门又退了出去。
    祝镕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正大光明的夫妻,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扶意气呼呼地:“你还问我?”
    祝镕爱怜极了,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一口:“我家娘子,终于又在我怀里。”
    第392章 天塌不下来
    扶意往祝镕的怀里钻,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浑身放松下来。
    要说祝镕出征不久,她便开始害喜,自此日夜不宁,只有忙碌一些时才能分心,夜深人静最是煎熬,整夜不得安眠。
    她还做不惯主子,不能像韵之那样,心安理得地折腾,对人对事总还有所顾忌,偌大的祝家,真正能让她肆无忌惮撒娇的,唯有丈夫一人。
    “一会儿你睡着了,我就要走,明天就能光明正大地回来。”
    “走时,要亲亲我。”扶意蹭了蹭说,“我在梦里就知道了。”
    祝镕答应:“我会来梦里告诉你。”
    扶意唔了声:“镕哥哥,千万小心。”
    原是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讲,但想着早些睡去,早些让丈夫离开,他或许还能捞上几个时辰歇一歇,扶意便不再胡思乱想。
    丈夫的怀抱,果然是世上最舒坦安心的所在,她不仅很快就睡着,甚至酣眠无梦,一觉醒来时,窗外天亮了,身边的人也不在了。
    失落是有的,但好过过去的日子没有盼头,不论如何丈夫今日就能回家,而那天下大事,也终将有个了断。
    只是……
    扶意想起昨晚的话,不免愁眉紧锁,香橼和翠珠前来伺候,看在眼里,二人也不敢多嘴,只当是少夫人又思念公子,这样的事,她们实在没法子。
    然而大清早的,大老爷突然要见儿媳妇,祝承乾不便进儿子媳妇的院落,就站在清秋阁外等候。
    不能让公爹久等,扶意不及梳妆整齐,裹着风衣斗篷就出来,虽然她再也不在乎祝承乾的话语威胁,再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总还要维持几分体面。
    “这几日,不要与外人往来,不要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寒风冷,祝承乾的声音更冷,“不要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你必然想我未必待见你,可你怀着我祝家的子孙,别对不起你肚子里的孩子。”
    扶意静默不语,一会儿这个人在朝堂上见到自己的儿子,还会记得此刻说的话吗,他会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吗,兴许根本不会,他恐怕连之前扇了自己一巴掌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扶意不会忘,哪怕眼下不是计较私人恩怨的时候,也总有一天,她要给自己一个公道。
    今日风雪急得很,往年入了腊月,朝廷事务暂缓,皇帝也要歇一歇,大臣们更是松口气,家里总是送往迎来、搭戏摆宴,哪里会在这风雪天,还要赶着进宫去。
    下人们也舍不得少夫人吹风受冻,一见大老爷走了,立刻簇拥着她回屋子来。
    厨房来问是否传早饭,扶意命他们送去内院,她要陪老太太一道吃。
    恰好今日是平理重回国子监的日子,扶意在祖母跟前见了他,又想起昨晚和丈夫说的话,镕哥哥说他不如弟弟,他做不到那么潇洒决绝,义无反顾。
    扶意不禁一叹,满腹担心。
    平理早早地走了,老太太便打发了二位姨娘,单独问扶意:“可是有心事,今早来,你这眉头不曾散开。”
    扶意放下筷子,正色道:“奶奶,我昨晚见着相公了。”
    老太太很是惊喜:“镕儿回来了?”
    扶意道:“因是今日才能露面不宜张扬,昨晚只悄悄来见我一回,待进宫面圣后,便能回家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笑道:“这不打紧,回来就好,你们小两口总不在一起,我心里才愁得慌。”
    可是见孩子,依旧长眉轻拧,满眼的担心,老太太收敛笑容问:“出什么事了?”
    扶意道:“奶奶,事到如今,有些事没必要再瞒着您,想来镕哥哥他从前为皇上和父亲做些什么,您心里也是明白的。到眼下,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期待,他已劝说王爷和世子,放弃仇恨与江山,他想要皇上兄弟和解,既往不咎。”
    老太太轻轻一叹:“是吗?”
    扶意直摇头:“奶奶,您想,这怎么可能呢,我怕到最后,都成了他的不是。”
    老太太问:“你劝他了吗?”
    扶意道:“昨晚几句话,一时也说不明白,而我心里很矛盾,既想要支持他,又觉十万分的不妥。”
    老太太一语中的:“他身上的包袱太重,你我都是他的负担,怪我从小教导他,对人世要心怀感恩与宽容,反成了他心中的桎梏。他爹的养育,说实话,满京城找不到第二位官老爷,能如此用心地教导儿子,镕儿对他爹的感激最甚。再有你那不慈且恶毒的婆婆,我也教导镕儿,要宽容看待,毕竟他的存在,是大夫人一生的不甘和耻辱,他爹在外养女人这件事,永远没道理可说。其他的人,如我、如兄弟姐妹,还有你,他更是一个也放不下。他还年轻,少了几分杀伐决断的狠绝,恐怕要再多经历一些才能学会麻木,这会儿他还知道疼痛,他自然会选择,用看似最平和的方法来解决眼前的麻烦。”
    祖母的话,说在扶意的心坎里,她对丈夫的支持和包容,并不是无条件的,祝镕的决定到此刻她依然不能苟同,但正因为了解丈夫,才能明白他的想法和用意。
    “奶奶,您就说担心儿媳妇,去城郊庄园看看母亲吧。”扶意道,“吃了饭,风停了,就送您去可好?”
    老太太笑道:“傻丫头,我们婆媳不和,满京城都知道,这个借口太假了,反叫人怀疑。我们祝家,好歹三百年根基,我的女婿在靖州手握重兵,纵然家里有了事,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绝不会过分为难我们,大不了就是一死,不会让我受辱的。”
    扶意轻轻抿着唇,不知再说什么好,祖母捧过她的手捂在掌心,温柔地安抚:“别怕孩子,天塌不下来。”
    皇城里,朝堂上正议论各地暴雪灾害,要调拨银款赈灾,内侍忽然奏报,禁军统领祝镕归朝,在宫外请求觐见。
    嘉盛帝眼中一亮,立时道:“宣。”
    闵延仕立于文武之中,转身看向殿门外,不多时,便见祝镕阔步而来、器宇轩昂,在殿门下单膝跪地,口呼万岁。
    “快快上前来,与朕说说边境之事。”皇帝的激动溢于言表,而所谓讲述边境事宜,不过寥寥几句,后来便借故退朝,早早将众人都打发了。
    闵延仕出了大殿,便再不见祝镕的身影,想来他已经被皇帝单独召见,去说些不得叫外人知道的事。
    “他可晒黑了不少。”开疆从边上走来,爽朗地笑道,“往后再不能和你争京城第一贵公子了。”
    闵延仕嗔道:“难得你还有心玩笑。”
    开疆问:“那说说,你们家,预备怎么着?”
    闵延仕反问:“什么怎么着?”
    开疆道:“站哪一边,皇帝,还是王爷?”
    闵延仕大骇,怒色相劝:“你疯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信口就来?”
    开疆大笑:“越是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你左右看看,根本没人在乎我们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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