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道:“在家中静养,倒也安逸,多谢您记挂。”
    秦太尉干咳了一声:“我家那不争气的孙女,给公爵府添麻烦,替我问候你家老太太。”
    祝镕想了想,笑道:“祖母说两家世交,影儿妹妹在她如同孙女一般,爱还来不及,谈不上麻烦。”
    秦太尉冷笑:“我们可高攀不起。”
    祝镕细查他眼中神情,心下一转,便道:“太尉大人,影儿妹妹年幼,此番回府后,您就多谢宠爱,莫再苛责了。”
    “我们家的事,何须你来插嘴?”秦太尉恼道,“你们祝家的人,太自以为是,满门皇亲国戚又如何。”
    “晚辈的意思是。”祝镕开门见山地说,“不如为影儿妹妹请一位可靠的先生,满足她念书的心愿。”
    秦太尉摸了把胡子瞪着他:“女子念书有何用,你以为你娶了纪州才女,人人羡慕吗,谁不知道她在公爵府兴风作……”
    可祝镕打断了他的话,冷静地说:“当今皇后,是晚辈的长姐,亦是启蒙的先生,长姐博览群书、通今博古,在您看来,皇后娘娘也不该念书不成?”
    秦太尉怒道:“你这是胡说八道,歪曲老夫的话语。”
    祝镕道:“大人息怒,且说此番,家中虽尽力隐瞒,可京城里从来没什么事是瞒得住,您连我们家那些婆媳翁媳之间的琐碎都知道,何况影儿妹妹大闹一场,离家出走呢?”
    秦太尉命令马车停下,似要逐客,但又不甘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祝镕诚恳地说:“大人,新君即位,文武百官无不上表忠心,大人难道不希望,向皇上和皇后娘娘表白您的忠诚?”
    “怎么说?”秦太尉眯起了眼睛。
    “有一件事,大人若是出面领头,即便后续难免些麻烦,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必定对您另眼看待。”祝镕笑道,“您若信得过晚辈,不妨一试?”
    秦太尉一时不解:“什么事?”
    祝镕笑道:“送影儿妹妹去念书,让她和其他贵府女眷一起上学,您看如何?”
    秦太尉到底是朝廷重臣,若连只当了半个时辰皇帝的前太子也算上,他是侍奉了四代君王的人,两百多年前太祖太宗年间的事,如何能不知晓。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秦太尉道,“女子就不该念书懂礼,只有贤良温顺,才能天下太平。”
    祝镕一笑:“方才离开大殿前,皇上问起昨夜的事,我答应明日给皇上一个答复,您说的这些话,卑职就如实禀告了。”
    秦太尉大怒:“小子,你威胁我?”
    祝镕从容一笑:“卑职不敢,只是大人,纵然太宗年间的女学,未能百年传承,可不论皇室民间对此都没有非议,更谈不上否定。您如此对太宗和太宗皇后不敬,卑职若不如实禀告,岂不是自身也要受牵连?”
    第486章 戏本子
    祝镕被轰下了马车,秦太尉德高望重,恐怕此生鲜有被人威胁的时候,面对一个二十出头毛小子的威逼利诱,岂能不恼羞成怒。
    祝镕倒是从容淡定,站在路边恭送秦府车马,他心里有算计,太尉大人实则已经动摇了。
    回到公爵府,清秋阁里静谧无声,香橼迎上来说小姐在书房用功,祝镕不等换衣裳,便想先来看一眼。
    本是带着心疼扶意辛苦来的,没想到,隔着窗户却见她摇晃着身体昏昏欲睡,脑袋一冲一冲,仿佛下一刻就要撞在桌上。
    祝镕解下风衣递给香橼,独自走进来,一直到了扶意身边她也没察觉。
    他跪坐在一旁,伸手护着扶意的脑袋,轻声说:“还以为你在家多用功,大嫂嫂使劲给你腾空闲,原来是在家偷懒打瞌睡?”
    扶意听得人声,猛地一下惊醒,呆呆看着丈夫,像是还没回过神。
    “怎么困成这样了?”祝镕说,“困了就上床歇着,是赶着今届科考不成,你这用功的心思,分半点给平理该多好。”
    扶意下意识地伸手要丈夫抱,软绵绵地赖在他身上,祝镕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醒了吗,还是抱你回去睡?”
    扶意揉了揉眼睛,看见桌上的书,这下是彻底醒了,慵懒地咕哝着:“我等你回来吃晚饭呢,她们硬是喂了我一碗甜汤,吃饱了,这屋子里这么暖和,我才困了的。”
    祝镕索性抱起扶意,问道:“你小时候念书打瞌睡,父亲怎么罚你?”
    扶意委屈巴巴:“打手心呀,你呢,难道就没有偷懒的时候。”
    祝镕笑道:“我可不像你,我精神着呢。”
    扶意轻轻掐他的脸颊:“又吹牛,你那点事儿,韵之早都告诉我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是不是你呀?”
    祝镕把怀里的人轻轻掂了掂,扶意吓得勾住他的脖子:“干什么呀,摔了我你高兴?”
    “我怎么舍得摔了你?”祝镕在她脸上蹭了蹭,被扶意嫌弃胡渣扎人,就这么出了书房转回卧房去。
    香橼故作嫌弃地对翠珠说:“别看她平日里正经端庄,撒起娇来,满京城若是排第二,恐怕没人敢第一。”
    翠珠拉着她往小厨房去,嗔道:“哪有你这样说主子的,赶紧给公子和少夫人准备晚饭。”
    卧房里,扶意彻底清醒了,小心收起祝镕带回来的公文,祝镕则洗手更衣,待丫鬟们退下后,他便提了几句朝政,但今晚威胁秦太尉的事,没有提起。
    扶意说:“还不晚,一会儿吃了饭,陪我去西苑走一走,看望一下秦家妹妹,我们顺便消消食。”
    祝镕问:“她恢复得如何?”
    扶意摇头说:“烧伤的地方太疼了,疼得她烧退不下去,吃不下也睡不着,郎中说已经尽可能开了镇痛的方子,再一些虎狼之药,不适合女孩子家用,更怕上了瘾,实在不敢用。”
    祝镕道:“总要忍过这几天,我们多费些心。”
    扶意递来热茶,说道:“坚强的姑娘,一声不吭,就算掉眼泪,也背过人去偷偷的,见了我总说添麻烦,实在招人疼。”
    祝镕喝了茶,疲劳顿消,腹中也有了饥饿感,带着扶意往膳厅走去,问起白日里都是谁陪着秦影,扶意说不能太张扬,因此几乎没人去陪着,韵之那么大大咧咧的,更是去不得了。
    “她也耐得住寂寞,但想来还是不愿给我们添麻烦。”扶意说,“天黑前,他兄长来了,平理领来的。”
    待他们夫妻用过晚饭,散步来到西苑,那么巧,刚好遇上平理在。
    他站在院子里和丫鬟不知说着什么,小丫鬟从他手里接过东西,就进门去了。
    “姑娘留宿在这里,你没事还是别过来的好,我们家不忌讳,别人家还是很在乎的。”祝镕立定了,问弟弟,“回来找东西?”
    平理摇头又点头,像是不敢在哥哥面前撒谎怕被看穿,说了句“我先走了”,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镕哥哥,我看一眼就出来。”扶意留下丈夫,便径自往秦影的卧房来。
    然而进门走到屏风后,却听小丫鬟说,“我们家的姑娘都念书,我们三少夫人原是来给二小姐当先生,后来姑娘们还有五公子都跟着一块儿念书,家里都要开学堂了。”
    秦影轻声应着:“这我知道,你们家三少夫人的大名,满京城女眷都念叨过。”
    扶意怕小丫鬟勾起人家的伤心事,绕过屏风要阻拦,却见秦影面前的被子上摆着几本书,她双手缠着纱布,拿不起来也翻不了页,可还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如获至宝般爱惜。
    小丫鬟笑道:“我们公子说,这是街上最新的戏本子,您随便瞧瞧解个闷儿。只求姑娘别告诉谁,大公子不许我们哥儿看闲书的,若是知道,他又该去跪祠堂了。”
    秦影露出几分笑容:“替我多谢他,不过请你家公子别费心了,我不认得那么多字,他给我我也看不了。”
    小丫鬟说:“没事儿,明天少夫人来了,请她给您念念呗,我们也想听个新鲜呢。”
    扶意没再往前,反而退了出去,而祝镕去了平珍的屋子,正逗着弟弟笑,见她这么快就回来,问道:“姑娘睡下了?”
    扶意说:“回去再说,你可别逗珍儿高兴,他一会儿不放你走的。”
    祝镕则道:“瞧着胖了不少,可算养好了,三婶婶回来,家人也有个交代。”
    扶意凑上来,逗小珍儿高兴,漂亮的奶娃娃冲着嫂嫂直笑,给乐坏了。
    可祝镕看着扶意的笑容,却是满腹心疼涌上来,原本再过一阵子,他们的孩子就要出世,可结果谁也没能看一眼,扶意吃了那么大的苦。
    扶意不经意抬头,看见了祝镕眼中的心疼,低头继续逗珍儿,不久后小家伙尿了,奶娘们抱去料理,夫妻俩便也从西苑退出来。
    夜风微凉,带着淡淡花香,扶意感叹了一句:“果然是春天了,去年刚来时,我单单在咱们家,见到的花草种类比我在纪州十七年见到的还多。”
    祝镕说:“天气再暖和些,也容易招虫子,你赏花游园时,仔细别被叮了。”
    扶意轻轻晃了晃丈夫的手:“倘若你几时白日里得闲,陪我赏赏春.色就好了。”
    祝镕默默记在心里,盘算着岳父岳母到京的日子,打算抽出时间来,带扶意去京郊踏春,顺便接二老进城。
    可扶意却说:“镕哥哥,方才抱着珍儿,你是不是想到我们自己的孩子了?”
    祝镕回过神,摇头否认:“没有的事。”
    扶意说:“你是自己伤心呢,还是怕我伤心?”
    祝镕不得不坦诚:“都有,心疼你,怕你伤心,我自己也难过。”
    扶意说:“在下一个孩子到来前,我们总会惦记起怀安,我不劝你,但你也不必过度担心我,我想悲伤难过都是人之常情,彼此都不要有负担。我没见过怀安,因此不会看着其他孩子想起他来,最近这些日子,只有一回夜里梦见朦胧的身影,醒来时愣了一会儿。”
    祝镕站定了说:“我明白。”
    扶意笑道:“镕哥哥,我们还会有孩子,我想要一儿一女,先有个哥哥,再有妹妹,将来哥哥疼爱妹妹,反正哥哥上面还有哥哥和小叔叔,不怕没人疼他陪他玩。”
    祝镕说:“奶奶叮嘱我,至少要等上半年,这半年,我们可一定要小心了。”
    扶意眼波婉转,妩媚而娇羞:“你跟我说什么,是我的事吗?”
    祝镕嗔道:“那至少也是两个人的事。”
    扶意左右看了看:“就这么在外面说,真是的,你哪里来的底气责备平理没规矩。”
    祝镕却趁势低头亲了一口扶意的双唇,吓得她直捶他胸膛:“我可真生气了。”
    “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见。”
    “不行就是不行。”
    “我算是明白,韵儿为什么非要搬出去单过,小门小户,自然有他们的自在。”
    “再不理你……”
    扶意扭头就走,被祝镕跟上前哄着:“仔细脚下,别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会儿功夫,韵之和闵延仕也刚从东苑退出来,沿着花径小道回他们自己的院子,闵延仕一路走一路说:“公爵府的花草,也养得比别处好。”
    韵之笑:“我怎么觉着,你越来越舍不得搬走。”
    闵延仕说:“不是舍不得搬走,是喜欢这里。”
    韵之好奇地看着他:“你喜欢我们家?”
    闵延仕眼含笑意:“当然是因为你。”
    韵之脸红了,霸道地问:“怎么突然哄我,你做错事了吗?做贼心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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