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先生的俊脸瞬间皱起来,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两个词语联系在一起。与其说是他害羞,倒不如解释为“那臭小子满眼杀气地用刀抵着林妧脖子,威胁后者不要说出来”更加合乎情理。
    娜塔莉娅咬了咬牙,居然用了视死如归的恐怖表情,一字一顿地问,“那你们,正在交往?”
    林妧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应该不算吧。”
    她说。
    虽然的确有过浅尝辄止的亲吻,也曾经互相表露过心意,但似乎她和迟玉并没有做过类似于“表白”的事情,也从未面对面告诉对方“我喜欢你”。
    这样的话,应该就不算是正式在一起吧?
    听起来像是只撩不负责的人渣游戏,可迟玉他——
    身旁德古拉的声音低低传来,似乎带了点疑惑:“在想什么呢?鸡蛋糊了,林妧。”
    她无意识嗅到一道焦糊味道,这才回过神,佯装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
    今天的主食是日式豚骨拉面,好不容易把菜品上齐,却迟迟不见迟玉踪影。林妧向众人打了招呼去寻他,没想到刚来医疗部,就在走廊与之迎面撞上。
    迟玉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眸低垂着一言不发。离开林妧之后,他又回到了曾经孤僻乖戾的模样,虽然长了张极好看的脸,奈何美感被阴森森的冷气冲刷得荡然无存,叫人不敢接近。
    其他人没见过他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不得不说真是有些可惜。那时的迟玉完全褪去了冰冷杀气,云霞般朦胧的绯红色薄雾浮现在白玉一样的脸颊上,眼睛里有层层水雾,漂亮得不真实。
    似是心有所感,少年微掀眼睫,视线正好与她撞在一起。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林妧笑笑朝他走去,目光掠过对方因心事重重而悄悄下垂的眉角,“怎么了,不开心?”
    迟玉没立刻回答,抿着唇抬起头来。
    过了好几秒钟,才终于用决然的、小小的声音告诉她:“你不要对我太好。”
    身旁的小姑娘愣了一下,眉头皱起。
    “像现在这样只是在浪费时间。”他说话时直视着她的眼睛,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心虚,“毕竟,我不可能真的跟你在一起。你知道的,我——”
    迟玉说到这里便无声哽住,那个理由太过不堪,如果由他亲口说出来,难免太过残忍。
    ——他是无法与林妧般配的。
    正如吸血鬼说的那样,一朵受尽宠爱的娇花,一头孤僻重伤的野狼,注定不会发生多么美好的故事。
    他被迫失去自由与未来,之所以不敢与林妧相认,就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束缚她的枷锁,更不愿意她在负罪感与沉重的责任里度过余生。
    所以即使如今身份被捅破,不管心里埋藏着多么深刻的爱意,那些折磨了他多年的冲动有多么强烈,迟玉都不可能将其全然表露——
    他不会给予她任何承诺,因为终究难以变成现实;也不会用“交往”或“喜欢”一类的关系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因为林妧拥有比他更大更广阔的世界,不应该为他这样的人停下脚步。
    之前在地下六层的小房间里,他们都被情愫冲昏了理智,意乱情迷。等此时此刻陡然清醒,在那间白晃晃的病房里,迟玉终于下了这个决定——
    无论如何,自己总不能空耗她的一生。
    “我不觉得是浪费时间。”
    忽然耳边传来林妧柔和的低语,她似乎又朝他靠近了一步,并肩行走时,偶尔会触碰到对方的手臂:“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不管怎样都很开心。”
    喜欢的人。
    心脏兀地乱了节拍,少年垂眸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进血肉。
    迟玉终于不再看她,声音像是闷在嗓子里:“我性格很差,没有朋友,所有人都怕我。”
    她的桃花眼骤然睁大,显出十分惊诧的模样:“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你性格哪里差,容易害羞还是经常脸红?”
    他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末了又一本正经地补充:“我没办法从收容所离开,一辈子注定被困在这里。”
    林妧继续认认真真回答:“我就在收容所工作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俩还算是同事——毕竟,你从很久以前就在为收容所工作吧?”
    她说着仰起头,逆着光线看向迟玉侧脸。他真是白得近乎病态,被白炽灯照得像是快要融化的冰块。
    她看见少年的喉结在上下滚动,有声音顺着这番律动滑出来,干涩得叫人心酸:“林妧,我什么都给不了你。金钱、地位、名誉,我一无所有。”
    林妧想,可如果当年不选择救她,迟玉会拥有一切。
    她低下脑袋:“那些东西我全都可以给你呀——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就够了。毕竟,它们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东西。”
    差点忘了她是个小富婆。
    迟玉不断拒绝,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林妧却步步紧逼,甚至一点点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叫人不晓得应该如何拒绝。
    完完全全说不过她,伶牙俐齿的一只狐狸。
    她看上去总是云淡风轻,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傲气,哪里曾像今天这样,把一颗心毫无保留地掏出来赠予他人,这一点,迟玉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为什么要用这双亮莹莹的眼睛看他呢,为什么要这样肆无忌惮地贴近,不惧怕他的所有不堪与卑劣呢。
    等他们一步步坠入深渊,而迟玉慢慢习惯这种无微不至的陪伴,让占有欲逐渐吞噬理智——
    到那时无法从泥潭里脱身的,是林妧啊。
    电梯发出叮咚响声,林妧拽着他的衣袖走进去,按住关门按钮。
    “之前承诺过,要帮你找到变回人类的方法,我不是在开玩笑,因为那是迟玉你的愿望。只要你想,我就会用尽一切方法去实现。其实在我看来——”
    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身体仿佛被白莹莹的光晕笼罩,连眨动睫毛时,都会落下柔和的灯光,“只要有你在身边就足够了,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无论相貌如何,性格差劲还是温柔,只要是你,我全部都喜欢。”
    在寂静无声的长方体里,迟玉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甚至忘记了应该怎样进行呼吸。
    然后林妧抬起眼睛看他,虽然红着脸,目光却无比坚定:“那你呢?”
    他?
    他怎么会不喜欢。
    喜欢她在夹缝俱乐部里别扭又故作强硬的模样,嘴上说着不在乎,却每天都会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疗伤。
    喜欢她在地下六层温柔又带着狡黠的笑,一双桃花眼弯弯勾起,然后递给他甜进心里的蛋糕。
    喜欢她温润的眉眼,清泠的嗓音,甚至于纤细又遥不可及的背影——像一只轻盈的鸟,扑腾一下蹿进心里。
    林妧将他当做生命里唯一的救赎与希望,迟玉又何尝不是这样看她。
    身为孤儿被养父母领养,从小被当做特遣队预备队员进行培训,早早从学校离开,斩断了一切与同龄人交流的可能性,重复着日复一日的苦练与学习。没有朋友,没有属于自己的未来,就连养父母也在任务里双双殒命,在那个十几岁的、最脆弱敏感的年纪,忽然有一天遇见她。
    能喜欢上林妧,真是太好了。
    他多么想毫无顾忌地告诉她,喜欢你。
    可鸟儿终将属于天空,他身边却是无法逃离的囚笼,林妧是那么无拘无束的女孩子,哪里应该在他身边蹉跎生命。
    迟玉有多爱她,就有多自卑。
    见他垂眸避开视线,林妧向前迈开一步。两具身体之间的相距不到一厘米,当她扬起脑袋,像一团炽热的空气悄然凑近,嘴唇与少年纤瘦的侧颈毫厘之距:“我一直喜欢你,你是怎么想的?”
    清爽水果香气与他身上的牛奶味道交织融合,弥散在这个幽闭空间里。林妧的身体带来一股软绵绵的热量,仿佛要把他炙烤得几近融化,胸口和脸上全是清一色的滚烫。
    脖子上痒痒的感觉像是爬来爬去的小虫,沿着脊椎蔓延至全身。
    要命。
    “阿妧,”他狼狈不堪地开口,垂眸掩盖眼底汹涌澎湃的暗潮,“别闹。”
    “我没有在闹。”
    林妧满目无辜,竟然是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委屈神色,然而那桃花眼眼尾悄悄勾起,细细看去,才会发现藏匿着的引诱与狡黠:“你讨厌我吗?”
    喉结又上下滚了滚,迟玉声线沙哑:“没有。”
    他似是迫切地想要澄清,于是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那为什么要刻意和我保持距离?”
    林妧明知故问,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尽数落在他苍白的侧颈:“被你讨厌的话,我会很伤心。”
    她明明知道不是这样。
    近在咫尺的小姑娘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只要迟玉稍一动弹,脖子就会贴上她的唇瓣。
    为什么电梯还没有抵达生活区?
    慌乱的视线茫茫然落在电梯按钮,这才发现打从一开始,林妧就没有按下另外的楼层键。
    她早有预谋,真是太过狡猾。
    “不是的。”
    电梯里稀薄的空气逐渐升温,爱与欲/望都无法从密闭空间里流逝,只能缱绻在身边。一股股热气从脖子腾涌而上,把大脑熏得晕晕乎乎,他像是醉了酒,黑眸里浸出迷离水雾,声音支离破碎地从喉咙里滚落:“喜……喜欢。”
    林妧一定是笑了。
    她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是等待猎物上钩的捕食者:“喜欢谁?”
    她是故意的。
    攥住衣角的手指暗暗用力,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说出一个名字:“林妧。”
    在小姑娘含笑的视线里,迟玉用喑哑低沉的声线告诉她:“我喜欢林妧,最最喜欢。”
    缠绕在脖子上的勾人呼吸停了下来。
    但林妧并没有后退的意思,而是仰着头朝他微微一笑,被灯光映亮的桃花眼里繁星闪烁,映照出少年人模糊的影子。
    她说:“送你一个小礼物,作为诚实的奖励。”
    然后林妧嘴唇下压,不偏不倚落在迟玉微颤的喉结。从未体会过的温热感将他全然包裹,电梯里安静至极,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辨,他感觉空气慢慢变得潮湿粘腻,无法摆脱,却并不会使人厌恶。
    甚至渴求着更多。
    亲吻渐渐变成细密的啃咬,尖尖白牙像小兽般青涩地停在喉结顶端又很快松开。迟玉僵着身体咬住下唇,半晌后低低叫她:“林妧。”
    她闻声抬头,意犹未尽的眼神让他耳根通红:“嗯?”
    林妧应答得慵懒散漫,然而下一秒就兀地睁大眼睛——
    一直立在原地的迟玉忽然伸出右手,身体前倾着向她靠近。林妧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掌触碰到电梯冰冷的墙壁。
    他用手将她禁锢在电梯角落,深不见底的瞳孔一片阴翳。这是林妧头一回看见他露出如此危险的神情,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像午夜时分波涛汹涌的海浪,轻而易举就能将她吞噬殆尽。
    ……她只是想逗逗迟玉,却好像,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
    呼吸缠绕在一起,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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