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雪怀和云错赶过去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情远没有他们原先想的简单。
    慕容金川闭门不出了几天,这几天里,他一直在家中凝神思考,行走坐卧都拿着纸笔。
    雪怀的外婆则说:“老头子连饭都不吃了,成日在念叨我们年轻时招惹的一些仇家,想到一个就写一个名字上去,我问他要干什么,他也不说,就闷头写。前几天他出门,说是进货,我也就信了。结果这个老头子是背着我们去寻仇了,走之前连个话都没留,就把身上的衣裳换了,戴上了我嫁他那年给他缝的锦囊,说是好看——好看什么?花色都那么老了,他就打算一去不回……”
    雪怀把瘦小的外婆抱在怀里安慰了许久。雪姥姥流了一会儿泪,擦擦后推开他,要赶他走:“你姥爷给你留了话,小怀,别耽搁,外婆在这里守着,你赶快回家看看吧。”
    又看向云错,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斥道:“云错你也去,你陪着小怀去冬洲。”
    雪怀一看慕容金川的情况就知道了,恐怕是前几天两人谈话的内容被慕容金川上了心。为了逐一排除自己的仇家,这位退隐百年的老人重出江湖,一一跟过去做了了断。
    也即是帮他们清理这边可能招惹的仇家。
    雪怀眼眶有点发热,不敢叫外婆看见,也心知事态危机,所以叫上云错一起,即刻动身前往冬洲。
    如果慕容金川确定了山庄里没有雪怀那个暗藏的敌人,那么剩下的多半就是云错,或者雪宗身边惹上的麻烦了。
    如同上次一样,他们两人乘青鸟夜行,抵达冬洲时正是深夜。
    寒冷的天边垂挂着零星的星子,细雪飘散,人一说话就化掉了,跟着雾气一起变得湿哒哒的。
    宅邸寂静,还带着几分清冷——雪怀在自己家门口站定,仰头看着府邸大门的标牌:一个苍遒有力的“雪”字,正是他母亲在他出生那一年写就的。
    那一年,雪宗开设深花台,生意红火,也终于能给妻儿一个安定温暖的家。他们四处挑选,择定了五六处宜居的地方,最后把决定权交到刚刚满月的雪怀手里。
    他们在纸上分别写了这几处地方的方位,而后都叠成纸团,让雪怀凭空选。还是个奶豆丁的雪怀小胖手胡乱一抓,就抓到了这里,从此是他们上十年的居所。
    此刻回忆浮上心头,很奇怪的,雪怀在那一刹那仿佛望见了他不可能知道的景象:一个凄清荒芜的别院,人去楼空,像他上辈子最后伶仃无依的坟前。
    众叛亲离、亲人沉疴,他有一半执念尚且留存人世,故而坟前有一朵半红半白的花。
    但是下一刻,他的这种微茫的幻觉就消失了,云错从他身后走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将他严严实实地揽入了怀中。
    云错仿佛能感知他情绪似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说:“雪怀哥,走吧。”
    *
    整个雪家竟然没有人了。
    侍女、护院清走,庭前积压着灰尘与厚雪,无人清扫。
    雪怀踏出一步,踩断了一根枯枝,咔嚓的清脆响声居然成了整个庭院中最响亮的声音,仿佛能惊动鬼魂似的。
    房里的灯突然亮了。
    雪怀精神一振,往那边看去,抬眼却是老翁伛偻着提着灯,推开门往外走,问道:“外边是谁啊?”
    他看到雪怀的那一刹那愣住了,紧跟着是有些惊喜、又有些复杂的表情:“少主,你居然回来了!”
    连云错都忍不住蹙眉发问:“这里怎么了?雪伯父呢?”
    他环顾了寂寥的庭院一圈,默不作声地把雪怀往怀里揽得更紧了些。
    老翁叹了口气:“这说来话长,少主,坐下来说吧。”
    他这话一出,雪怀也就明白,雪宗恐怕是不在府邸中,甚至也可能不在冬洲了。
    他单刀直入地问:“我爹他去了哪里?”
    老翁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腿:“七日前,老爷出门办货,半道上遇到了劫匪,一条腿被打断了,对方用的还是带着诅咒的刀兵,轻易不能好全的那种。”
    “老爷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先封锁消息养伤,怕是有人盯上了深花台。我们开始以为老爷只是想静养,结果他连深花台也关闭了,用四个麒麟兽镇着,之前还没做完的单子也都退了。”老翁的声音里带着深重的疲惫,像是谈起这件事,至今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一样,“后来是家里,老爷说您和夫人都不在了,家里留着这么多人也没意思,干脆都要遣散,连我都要遣散。”
    他们此刻都站在庭院外。
    雪怀垂眼看着眼前的石桌,看着细小的雪花伸展出来的针绒,觉得说话有些艰难,“他是说,我和我娘……”
    “除了您和慕容夫人,老爷还能提谁呢?”老翁这时候却像个长辈一样,看着雪怀的眼神中带上了浓浓的悲哀——是悲哀,而不是失望,或许还夹杂着那么一丝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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