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瞬间张玉琮竟然有些恍惚,仿佛这里不是大牢,而是王允的书房,一个人都已经沦落至此,怎么还能这样有恃无恐。
    “是谁给你的胆子。”张玉琮下意识地问出口。
    王允仿佛觉得这话很好笑,他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张玉琮:“张大人委实不该问我,此案也并非因我而起,每个人做了什么也非我所左右,就如张大人,您做这些事也并非因为我,我能做的只是旁观发现端倪,给一些提议,比如现在张大人就很危险。
    张大人没打算再来牢里见我吧?一定是有人给了您足够的理由,您才觉得必须来走一趟,您就不怕这就是个陷阱。”
    王允忽然停顿下来,眼睛中闪动的竟然是欣赏的神情,他欣赏那个将张玉琮送来这里的那个人,如果不是查出了真相,怎么可能扭转局势。
    这就像他设下的一个棋局,忽然被人破了,他既觉得惋惜又难掩兴奋。
    张玉琮自然明白王允这句话的意思,他立即看向张忠,张忠本来神情笃定,可是在张玉琮目光拷问一下,又动摇起来。
    张忠亲手安排的一切,他打点了狱吏,将王允带到这间牢房中,周围没有关押其他犯人,至少保证在半个时辰之内,张玉琮和王允的谈话不会被其他人知晓。
    可听到王允这样一说,张忠又动摇起来,今晚他来安排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而且老爷乔装打扮,应该不会被人盯上。
    可若是有人早就布置好了,等他们上钩,也不是没可能。
    王允叹口气:“凡是对自己太笃定的人,到头来总会尝到挫败的滋味儿。”
    王允就像是一个先生,正在教训自己的学生,那口气让人恼怒。
    张玉琮不准备与王允做过多的纠缠,他留在此处的确危险,可既然来了,他就不能这样离开。
    张玉琮冷冷地看着王允:“你到底在谋算些什么?你这一切是不是都出自你的手笔?”
    王允神情平淡:“张大人倒是看得起我,我一个小小的官员能做什么?我只不过是关切了孙家的案情,才猜疑此案与张大人有关,可到底真相如何,我也拿不准。
    我听说安义侯府也搅在其中,安义侯府和张家向来政见不合,我在这大牢中,听说此案与魏王一党有关,正巧我之前听说过一些传言,说安义侯私藏谋反案官员的家眷,于是就试探着问张大人,若是能查明此案,说不定可以将功折罪,我之罪万死莫赎,只想家人不要被我连累太甚。
    这就是我做的全部事,到底哪里让张大人不满。”
    王允一下子变了脸,不是给他出谋划策时的模样,将所有一切都推在他身上,张玉琮目光阴鸷:“你很好,我竟然没看出来,你存着这样的心思。”
    王允立即道:“罪官也是一心报效朝廷,不想误入歧途,在大牢里这些日子心中甚是悔恨。”
    张玉琮攥起了手,来到这里之前他有无数猜测,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真是小看了王允,一个深陷大牢的官员,竟然也敢这样拿捏他,而且这番话让他也有了更多警惕,王允说出这话意图何为?所谓的报效朝廷,是说给谁听的。
    想到这里,张玉琮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他看向王允,灯光的映照下眼睛血红:“你这是死性不改,已经深陷大牢,还敢这样搬弄是非,诬陷本官。”
    王允坐下来:“罪官一个待死之人能做什么,今晚能与张大人相见,还是张大人的安排。”
    张玉琮彻底算错了,他原本以为王允想要从大牢里脱身才会向他投诚,也只有他才能救下王允,所以王允必然一心一意追随,即便事情败露,王允也会一力承担,反正王允已是死罪,若为他而死,他心生怜悯还会关照他的妻女。
    后来发现王允可能另有算计,于是他再次来到大牢,想要借王允家人的安慰向王允逼出实话。
    没想到王允根本不在乎这些,看到那断开的簪子,脸上没有惊恐,反而笑起来,随便说出一套话来反制他。
    若是在平时,他一定动了杀机,绝不允许有人这样挑战他的尊严,可现在不同,有私运案在前,若是再被人拿住把柄,他就会陷入被动。
    张玉琮不准备再在此逗留,他看了一眼张忠,就准备转身离开。
    却隐约有一盏灯在黑暗中亮起来,紧接着在牢房的角落里,一团东西动了动,慢慢直起了脊背。
    那是一个人。
    张玉琮皱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火把亮起,然后是一阵脚步声向这边传来。
    张玉琮迎着火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那里,她穿着华丽,头戴步摇,腰间环佩叮当,一双眼睛发着光亮,看到张玉琮嘴角就露出笑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两下,如同看戏的人在向台上的戏子喝彩。
    她怎么会在这里。
    华阳长公主已经多年不出来走动,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大牢之中。
    今晚的意外实在太多,就算张玉琮一向冷静,此时也免不了心中惊慌、不安,他这是一脚踏入了陷阱之中。
    华阳就是前来收获猎物的人。
    “长公主,”张玉琮弯腰行礼,“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是我要问张大人的,”华阳长公主看向从角落里走出的书隶,“怎么样,方才他们说的话都记好了吗?”
    书隶道:“禀告长公主,微臣已经一字不落地记下,只等亲手呈给圣上。”
    华阳长公主故作惊诧:“那如果我想看呢?”
    “不行,”书隶道,“圣上吩咐微臣这些不得交给旁人。”
    华阳长公主看向张玉琮:“张大人,现在你可明白了?”
    是皇上。
    张玉琮心一沉,皇上这是对他有了猜疑。
    护卫搬来椅子,华阳长公主坐在上面:“张大人应该不用我再费口舌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讲给圣上听吧,”说着她伸出手指向书隶,“他一定会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六十九章 挣扎
    华阳长公主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长公主嫌弃大牢里油灯太暗,吩咐人多加些灯过来,将周围所有黑暗的地方都照的通亮。
    这时候张玉琮才看到长公主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女。
    安义侯府的徐大小姐。
    张玉琮目光更阴沉了几分,安义侯府怎么搬到了华阳前来。
    “长公主,”张玉琮道,“微臣只是前来求证那封告发安义侯的密信内容是真是假。”
    华阳长公主将茶碗放下,悠闲的微笑:“难为张大人了,还要这样隐秘地见一个死囚,难不成这王允只会在单独与你见面的时候,才会说出实情吗?”
    张玉琮知道华阳长公主牙尖嘴利,不过先皇过世之后,她就已经收敛,今晚的她仿佛又露出些十几年前的模样,这桩案子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华阳的注意。
    张玉琮躬身:“是我思虑不周,都说王允阴险狡诈,此时我也是才察觉,差点就中了他的圈套,我这就去向圣上禀告,请求圣上降罪……”
    华阳长公主道:“这才刚刚开始张大人就想走,那我岂不是白白赶了过来。”
    张玉琮沉声道:“这里是大牢,长公主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
    “你们都能来得,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花样长公主手指在矮桌上敲动,“再说,我也是先得到了圣上的首肯,张大人就不用在这上面浪费心神。”
    张玉琮抿住了嘴。
    王允兴致勃勃地望着这一切,仿佛是被禁锢已久的野兽,终于看到了饕餮盛宴。
    华阳长公主目光从王允脸上掠过,眉头微蹙,转头去看身后的徐清欢,徐清欢也正盯着王允思量,脸上是颇为郑重的神情。
    华阳长公主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徐大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桩案子到此许多谜题应该都已经能解开。
    一切都源于张玉琮,这个王允虽然能够插手其中,可想必也是最后一搏,王允的目的就是让张家与安义侯府鹬蚌相争,这样一来他不但能向张家获利,还能包庇真正的凶手,现在被徐清欢揭穿,应该就耍不出花样来,可徐清欢为何还这样重视王允,甚至多过张玉琮。
    “张大人,有些事再遮掩也没有了意义,”华阳长公主道,“不如早些说出来,我们大家都不必再费事。”
    张玉琮短短片刻已经恢复了冷静:“长公主说的是何事?方才微臣已经解释为何要来大牢,要说过错,微臣只是轻信了小人,仅此而已。”
    华阳长公主冷哼一声,目光也变得威严:“这是关押重犯的大牢,你却能任意出入其中,还与这罪官交换利益,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这大周何时成了你张家的天下。”
    “不敢,”张玉琮道,“微臣从来没做这样的想法,微臣也是一心为朝廷着想,恐怕斩草不除根,会给大周留下遗祸。”
    张玉琮不卑不亢,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惊慌失措。
    他心中很清楚,张家多年来在朝堂上已经打下根基,寻常事根本无法动摇他们的地位,即便涉及了私运案子,张家人也没有倾巢而出前来打点,张玉琮也相信光凭自己足以渡过难关,他甚至都没有去慈宁宫求太后娘娘伸手帮忙。
    整日里哀求太后、兄长,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在张氏一族中也不会有任何的地位。
    张玉琮想到这里,再次抬头看向华阳长公主:“长公主若是想要审问微臣,微臣定会全力配合,这桩案子从孙家到私运,牵连到张家,微臣已经名声尽毁,按理说微臣应该躲在家中,此时有任何的举动,都可能会被人抓住把柄。
    这样迎难而上,也是因为此案牵扯多年前的魏王谋反案。”
    “怪不得张大人能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被我抓了正着,还能不卑不亢的狡辩,的确很厉害。”华阳长公主说完挥了挥手。
    立即有人将两个女子带上来。
    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
    两个人一步步走到华阳长公主面前,年长的妇人神情还算真定,少女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牢之中,脱口而出:“父亲。”然后眼泪簌簌而下。
    这是王允的家眷,王太太和王大小姐。
    监牢里的王允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眼前这两个女子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在王大小姐的呜咽声中,王太太终于艰难地抬起头望了夫君一眼,本来眼睛中有几分情绪波动,却在王允平静的注视下,整个人也变得漠然起来,她转头看了女儿一眼,王大小姐低下头,哭声渐渐消失,耸动的肩膀也很快恢复如常。
    女役走上前道:“禀告长公主,两个人身上都有伤痕,因为伤的地方都藏在隐秘之处,在教坊司时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奴婢方才已经为她们验了身。”
    华阳长公主看向张忠:“刺伤她们的凶器就在那里,拿过去比对一下,就知道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勾当。”
    张忠拿着的木簪本是用来恐吓王允的,现在立即成了证物。
    不等张玉琮说话,张忠就跪在地上:“都是小的的错,小的见大人被陷害,心中着急,自作主张买通了人去教坊司教训王允的家眷,想要王允不忍家眷受苦,说出实情……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关键时刻倒是有人愿意承担罪责,”华阳长公主看着沉默的张玉琮,“怪不得张大人有恃无恐。”
    不等张玉琮说话,华阳长公主看向王允:“我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一人获罪,连累家中妻儿老小,见到此情此景你又作何想法?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王允终于再次扬起嘴角,只不过他掠过华阳长公主,目光径直落在徐清欢身上:“我只想知道此案到这里,徐大小姐是怎么想的。”
    徐清欢慢慢走前几步,到了华阳长公主身边。
    华阳长公主看向徐清欢:“你可看出了端倪?”
    徐清欢道:“王允见到张大人之后,应该就已经想到了事情败露,按照我的推测,王允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王允当着长公主的面透露一些实情,张大人只怕现在已经百口莫辩,王允却一直站在旁边什么也不肯说,显然不是想要救张大人与水火。
    而是这桩案子还有其他凶手未被我们发现,王允一心要维护那些凶手,好让那些凶手再得以犯案。
    王允其人,看似公正廉明,一心为民伸冤,其实心中冷酷无情,他将自己视为刑罚的执行者,他按照自己的标准对所有人进行判罚,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让自己的判罚得以顺利进行。”
    张玉琮听到这里不禁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清欢看向王允:“张大人应该问问王允,在他心中,您可有罪吗?”
    不等张玉琮说话。
    王允整个人仿佛都变得明亮起来,他微笑着道:“有罪,而且罪不可恕,十几年前的事张大人也许忘记了,但是有人却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会向张家报复,”说着他看向徐清欢,“可惜安义侯府得以逃脱,否则这可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听到这里,徐清欢又去看张玉琮:“张大人如果能说出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我们可以找到那些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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