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鲤有些不放心,看着前面的树洞示意道:“你不知道要熬多久,我去别的地方重新找些柴火把药煮完。林窦的病早点好,他也能早日带着虎子离开青湖镇。”
    孟戚一想,确实是这样,于是答应留在这里照看,等墨鲤回来。
    虎子看到那个脾气好的大夫走了,就悄悄挪到远离孟戚的地方。
    “怕我?”孟戚挑眉。
    虎子缩着脖子,没有狡辩,反而老实的点点头。
    孟戚不禁眯起眼睛,觉得这孩子很聪明,很会看人眼色。
    一个血脉尊贵、被迫逃亡的天潢贵胄,非但没有颐指气使的模样,反而会看人眼色,这说明了什么?
    这个孩子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些护卫家臣虽然竭尽全力保护他,但是并不把他当做上位者尊敬,他们保护的只是“昭华太子的血脉”。
    所以林窦没有告诉虎子真相,还对这孩子诸多管束,不让他与外人来往,不准接外人给的吃食。林窦等人舍命保护这个孩子,而孩子必须为了活下去“态度端正”,这两者其实在完成同样性质的任务。
    区别在于林窦是自愿的,虎子没有选择。
    “你会生火,还会烧灶。”孟戚审视着眼前的孩子,自言自语道:“有趣,真是有趣。”
    虎子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躲到角落里。
    孩子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垂头想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可也真可怕。被他看一眼,就像被刀架在脖子上,全身凉飕飕的,好像什么衣服都没了,所有秘密都暴露在对方眼里。
    虎子越是害怕,孟戚的兴致就越高,他忽然觉得逗小孩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说说看,你现在正在想什么?”
    “……”
    “不说、或者不说实话的后果,你想试试吗?”孟戚直接威胁上了,完全没有欺负小孩的心虚。
    虎子忙不迭地摇头,小声道:“我在想大夫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希望林叔的药早点熬好,而是有大夫在,这个人就会收敛一些。
    孟戚一眼就看穿了这小孩的心思,笑道:“不错,大夫是个好人,也能管得住我。可惜他暂时回不来,你接着说,别想蒙混过关,我等着呢。”
    虎子面露为难,忍不住背靠树干,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我,我在想,其实你就是林叔说的国师。”
    “哦?”
    “……你只是怕麻烦,不想接手我这个麻烦。”虎子垂着脑袋,重复道,“我知道自己是个麻烦,林叔总是对我很不满意,我做什么都做不好。”
    孟戚不置可否:“还有呢?”
    虎子愣了一阵,忽然拽落脖上的玉佩,递给孟戚。
    “这件东西留在我身边,永远只会给我跟林叔带来麻烦。”
    孟戚这次有点意外了,他以为这孩子刚才只是以退为进,想要留下自己。
    虎子捏着玉佩,小声说:“其实林叔说过梦话,他希望我能成为了不得的人,可是我背不了诗书,也学不来武技……”
    孟戚不等他说完,直接把人拎起来,进了树洞。
    林窦躺在床上,正是万念俱灰,忽然看到孟戚带了虎子进来,眼睛顿时亮了。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吗?”孟戚不给林窦说话的机会,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痛骂。
    林窦最初非常茫然,被骂得暗暗生恼,等到他明白自己那个烟道差点把树洞炸飞之后,表情就转为惊恐,整个人后怕不已。
    孟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继续叱喝:“你不知我的身份,就敢随便托孤?就算我是前朝那位孟国师,就一定会保护这个孩子?你知道你说自己快死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那时候的你就像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你表现得何其明显,连孩子自己都清楚!”
    林窦震惊地看虎子,后者抿着嘴不说话。
    孟戚嗤笑道:“这且不说,你们想要保住昭华太子的血脉,为何不丢掉这块玉佩?世道正乱,到处都有造反的人,如今朝廷对民间的掌控并不严格,如果有心要藏,又怎么会屡次被发现踪迹,甚至死得最后只剩下你一人?你们是不是去联络前朝旧部,找寻复国的良机了?”
    林窦本能地辩驳道:“我早就不这么想了,我只想保护虎子,让他安安稳稳的长大。”
    “看得出来,要不然他也不会生火烧灶,跟普通的孩童一样。可是话虽如此,你还是不死心,把虎子托付给我,你甩出去的包袱不是一个麻烦的前朝遗脉,而是复国之念。”
    孟戚负手,毫不留情的揭穿了林窦,“你确实想放弃,但是你又怕死了之后没脸见人……我想想,也许是你的父亲,也许是你的同僚,甚至觉得没脸见昭华太子。”
    林窦说不出话,半晌才摇摇晃晃的爬起来,痛苦道:“国师说的,我都知道。可是他们都死了,死之前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偏偏是我活到最后,如果虎子成了一个普通人,我……为何是我活到最后?如果事不关己,我也能说出冠冕堂皇之语!”
    “怎么,你还不服?”孟戚冷笑了一声,讽道,“齐朝只统治了江北,南边数王割据,皆是前朝血脉,楚朝国土,还没有全部沦陷。这复国之事,为什么非要你跟这个孩子来?”
    林窦摇头,艰难地说:“江南那几个王都成不了气候,他们自己为了争正统之位,先打了个头破血流。”
    孟戚抚掌笑道:“是吗?可你们是一路人,就爱说个正统。你现在手里有一个正统血脉,假如现在你有了十万大军,一州之地,奉这孩子为王。然后呢,天下来拜,数王归顺,承认他是真龙天子?”
    “……”
    “所以,正统究竟有什么用?”孟戚神情漠然,拂袖道,“若你有本领,这孩子也有能力,就白手起家去打拼,去掌权弄兵逐鹿天下。如果做不到,就隐姓埋名好好生活,像你们这样迷信正统血脉的人,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守着这孩子,养他成人,让他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吗?”
    孟戚说完,也不看林窦反应,直接出了树洞。
    墨鲤端着药罐,在外面站着,两人正好撞见。
    “……国师好威风。”墨大夫幽幽地说。
    “咳,我看那孩子可怜。”孟戚直直的站着,眼神却飘到了别处。
    墨鲤失笑道:“你这一通骂,似乎心情好多了?不如你再多骂林窦几次,我为他治病,还能治治你,正是一举两得。”
    孟戚连忙说:“这方子不好使,我虽然不记得从前了,但是楚朝旧事,我一点都不想沾!也不知道前朝皇帝怎么得罪我了,我一想到他就觉得腻味,仿佛喝汤看见了苍蝇。”
    “这感觉没错。”
    墨鲤看着孟戚,若有所思地说,“我老师说,楚朝开国之君李元泽早年只是边关的一个小参将,他施恩不图报,救济天下英豪,恰逢陈朝官吏腐败民不聊生,于是在他起兵造反之后,群起响应。李元泽这人既有枭雄之相,又有明主之志,他知人善用,武略文韬都是一流,以自身之能,折服了诸多敌手,身边文武荟萃,最终一统天下。他做了皇帝没几年,就开始削兵权,到了晚年更是昏庸不堪,变本加厉的迫害老臣,为子孙独掌皇权铺平道路,前后杀了三公九侯,既有扣谋反罪名的,也有像靖远侯那样死得不明不白的人。你觉得李元泽像汤里的苍蝇,这比喻不错,你确实可能是孟国师,刘将军不是说,孟戚也是李元泽的开国功臣吗?恶心一个出尔反尔,杀忠臣良将的君王,并不奇怪。”
    孟戚沉默,半晌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大夫,那你说我会不会有什么前世记忆,否则不能长生不老,又不能返老还童,我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我怀疑你不是人,比如妖怪就不会老。”
    墨鲤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孟戚如遭雷劈,木然站在那里。
    所以他的过去……是妖怪下山帮别人打天下吗?
    怎么听起来这么荒谬?
    作者有话要说:
    林窦:这孩子是正统血脉,他祖父是昭华太子,曾祖父是楚朝开国之君!是真龙血脉!
    龙脉:你再说一遍!
    ——————————
    秦逯:羡慕寻常人生活,说明他们没尝过寻常人生活的艰险,羡慕糊涂蛋,则说明了他们是聪明人……老夫的鸡汤,快喝快喝。
    墨鲤:每到过年,我就羡慕热热闹闹生活在一起的人,彼此血脉相连。
    作者:这说明你没有相亲副本。
    墨鲤:……
    作者:我羡慕出门旅游过年的人。
    墨鲤:这说明你穷。
    作者:……
    作者与主角互相伤害现场
    秦逯:……你们搞什么,我的鸡汤呢?为什么变味了?
    第31章 或曰
    冬日的阳光没有丝毫暖意, 孟戚靠在树干上, 看着落入林中的光。
    属于从前的记忆总是混混沌沌的,就像无形的风,虽然存在着,但是无法捕捉。硬要去想就会激起无边的杀意与怒火,然后失控, 故而孟戚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过那些事了。
    太京咸阳是数朝王都, 车水马龙, 有着这世间的一切繁华。
    就像文人墨客所说的那样, 街上的人举起袖子可以连成一片云, 挥一把汗,连地面都能打湿。东西坊市堆满了南来北往的商道货物,从南海的珍珠到西域的葡萄酒、大宛马凉城骏、江左绸巴州锦、花雕酒蒙顶茶、黄河鲤罗汉笋……各种口音融在一起,北地豪客苗疆少女, 皆是笑语晏晏。
    还有那前呼后拥的高门望族,贵女们打马扬鞭, 头上插戴的珠玉首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们乌黑的长发在春风里肆意飘扬着。
    街道两侧常常挤满了想要一睹芳颜的男子,他们争相上前,酒楼店家喜得眉花眼笑。
    戏文里唱着看不尽的洛阳花,折不尽的章台柳。
    茶楼里说前朝旧事、议江湖传奇, 听到兴起时, 素不相识的人们争相叫好。
    ……这一幕幕画面,孟戚都历历在目。
    可是这些记忆里并没有他自己, 无论怎样的热闹,他都是个旁观者。
    楚朝国祚三十九年,曾经天下安定,四海承平,俨然盛世之相。
    即使在楚朝最繁盛的时期,国师孟戚也没有留下多少记载,这个名字更像是一个影子,在十四位开国功臣里占着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从未单独出现过。后来又得了一个无爵无勋,更无品级的国师之号,还不用上朝,于是他存在的痕迹愈发单薄。
    以至于孟戚现在想要知道自己的事,都无从着手。
    常有自称通读经史的书生,例举楚朝青云阁十四位重臣时,只能说得上来十三个,即使绞尽脑汁想起还有个国师,却又不记得他姓孟还是蒙,不知道他名戚还是威。
    好在孟戚不是太执着追寻自己的过去,他更关心自己的病。
    楚朝覆灭已有十五年,时光流转,知道国师孟戚的人也越来越少。
    如果齐朝编撰史书的时候来个春秋笔法,孟戚之名可能会被彻底抹去。
    这些后世之事,孟戚也不在意,他的病不发作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没有事值得他关心,也没有人能让他多看一眼。
    只喜欢发呆。
    往往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就黑了。
    今天倒不一样,孟戚恍惚间感到有人靠近自己,他迅速醒过神。
    “大夫?”
    孟戚往旁边挪了下,把能晒到太阳的位置让给墨鲤。
    反正树干粗,靠两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墨鲤:“……”
    他没有看中孟戚的位置,根本没有!难道是他是那种霸占病患休息位置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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