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鲤原本以为那人会放弃返回营地,结果走完了这么长一段路,那人还在跌跌撞撞地追赶。
    无奈之下,墨鲤只能停下脚步。
    孟戚看着那个逐渐出现在人影,目光里充满了审视。
    是个女子,她穿得不多,脸冻得发青,却没有发抖。
    忽然看到孟戚与墨鲤站在前方等她,女子下意识地抓住了脏兮兮的裙摆,指尖上有血痕,然后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毅然地咬紧牙齿,直直地走了过来。
    “你们要知道金矿的事吗?”
    这话显然出乎了墨鲤的意料,他疑惑地打量起这个女子。
    “我……我是秋红,我知道司家金矿的事。”
    名字有点熟,孟戚慢半拍地想起,好像是地动发生前,那个听到异声跑出来叫喊的青楼女子。
    孟戚有了继续听下去的想法,青楼女子怎么会知道深山金矿的事?
    “我是被卖到秋陵县的,同时来的还有一群壮丁苦力,我们本是江州的流民,因战乱逃入雍州,原本只想是找地方混口饭吃,听说平州这边有大片的荒地,需要佃户,我跟兄长就来了,没想到……”
    女子哽咽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我被卖进暗窑子,是潇雨楼的妈妈救了我,然而兄长却不知所踪。这些年秋陵县逐渐富庶,城里到处都是给司家铺子做生意的人,我偷听他们的对话,依稀知道司家曾经有一笔特别来钱的生意,他们都说是贩卖灵药,可是山中怎么可能三天两头能找到稀世灵药?当日似我跟兄长那样骗来的人,壮丁至少也有几百,像我这般的女子也有数十人,老弱倒是不多,只想着在平州安定下来之后,再去接家小。女子能卖入见不得人的地方,壮丁呢?那可是几百人,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墨鲤没有说话,他跟孟戚同时想到了金矿。
    难怪司家杀人灭口时全无顾忌,那些劳力竟是拐来的。
    “三个月前,秋陵县有个奇怪的案子,有个人跑到县衙击鼓状告司家,可是被带进去之后就没了消息,之后才传出司家有金矿的事。”秋红的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那段日子我恰好接过县衙王师爷的生意,他喝多了酒与人说漏嘴,原来那个告状的人是司家囚禁在山里挖矿的苦役,司家贿赂县衙想要压下这件事,可是……那是金矿,县衙里的几位官儿趁火打劫,把价一提再提,惹恼了司家,张县尉莫名其妙被杀,事情这才捂不住了……因为县衙曾经想用私牙买卖苦役的事拿捏司家,查了很久发现事情都跟司家有关,并不是什么贩卖人口的私牙,都是司家的人,而且办完这事就被灭了口,根本找不到证据,除非冒险去山里找金矿的位置。可是司家堡就在四郎山里,司家经营多年,县衙没法插手,僵持了许久,事情泄露出去,朝廷这才派了荡寇将军前来查案。”
    “你想为兄长报仇?”
    墨鲤暗中给这女子输了一道灵气,秋红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此仇不报,我怎甘心?我听那王师爷说,司家前后骗了至少上千流民,他们驱使这些壮丁挖矿,对他们极尽苛刻,天不亮就做活,动辄打骂鞭挞,吃食比猪狗都不如,这些苦力少有能活过一年的。想来我的兄长,早就化为枯骨了。”
    她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这般丧尽天良,简直世间罕有。
    墨鲤压着心里的怒意,缓声道:“你说这些,难不成想让我们带上你去找金矿?”
    秋红看了看始终没有说话的孟戚,苦笑道:“我原本是这么想的,我见你们是外乡人,懂武功,看起来又是不凡,听到山路断了还往这个方向走……想来不是跟金矿有关,也是跟司家堡有关的事?”
    “你就不怕我们是司家堡的人?”
    “司家堡的人……不会在废墟里救人。”
    秋红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巧的胭脂盒,盒盖里有张油纸,展开来是一幅简陋的地图。
    只有几根线条,几处圆点。
    “这里是秋陵县,当年我们是从这个方向被人带来的……走的是这条路,半道上我就被人迷晕了,所以我一直怀疑金矿的位置就在这附近,至少也得从那个位置进山。”
    秋红仔细地把地图说了一遍,随后就交给墨鲤。
    “我……没法进山,我根本跟不上你们,也不知道怎么过那道断崖,我只希望事情若有结果,能得二位转告一声,让我祭拜亡兄的在天之灵。”
    秋红说完就打算跪下去,结果身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连拜都拜不下去,更别说跪了。
    她连忙抬起头,赫然发现那两人已经走远了。
    “你说的事不难,回去吧,这里风凉。”
    明明隔了那么远,温和的声音却能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江湖上真正的高人,懂传音之术。
    秋红满脸是泪,踉跄着往那个简陋的营地走去。
    ——若真是报应,就该让这场灾劫吞掉狼心狗肺之人,为何祸连无辜?
    孟戚站在断崖边,远远眺望,发现这是一条巨大的裂缝,从山中一直延伸到秋陵县,而且宽度逐渐减小。
    “如此看来,地动源头应该是四郎山。”
    墨鲤还在研究那份地图,他对照着脑中记忆的平洲地图,以及方才他意识脱离躯体时看到的景象,赫然发现其中一个疑似金矿的圆点范围,好像崩塌得特别厉害,更是好几道裂缝的交汇点。
    “怎么样?”孟戚看到墨鲤的表情,就知道他有了猜测。
    墨鲤正要开口,忽然感到脚下又是一阵晃动。
    地动之后常有余威,这次动静不算大。
    “我怎么觉得前方有些不对?”孟戚伸手一指,正是墨鲤原本看准的方向。
    泛滥的灵气正在下沉,而且汇聚的源头就是那边,孟戚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妙。
    墨鲤也来不及解释什么,立刻道:“走!”
    断崖的宽度,两人提气一跃便过去了。
    一路上,只见山中处处残景,溪流改道,树木倒伏。
    到处堆着崩落的石头,山谷消失了一半,上方山崖不见踪影。
    两人提起内力,全力赶路,很快就到了四郎山深处,这里的灵气愈发浓郁起来。
    “等等,地面有些不对。”孟戚一个停步,向着山道前方眺望,喃喃道,“积雪都没有了。”
    “地动之后,积雪震落,又被山石覆盖……”
    墨鲤话说到一半,忽然也停住,低头看着脚下。
    有浅浅的绿色,沿着碎石边缘冒了出来。
    “……这里好像不是那么冷?”孟戚不确定地问,因为武功高手寒暑不侵,对外界的温度感受没那么明显。
    墨鲤木然地站了一会儿,他想到竹山县李师爷说过,天灾人祸,龙脉现世。
    然后河里都是鱼,山里都是灵药。
    那真的是龙脉现世吗?如果龙脉是逐渐衰亡的,不像四郎山龙脉挣扎得剧烈,那么龙脉死去之后,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墨鲤不知道,他看见远处地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绿草。
    灵气下沉之后,这座死寂的山,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
    生与死,竟是连在一起。
    一滴水珠落在墨鲤脸上,他伸手一抹,发现下雨了。
    雨说来就来,下得很大,转眼地面就有水流汇集。
    又走了一段路,墨鲤没有发现金矿,倒是看到了可能是司家堡的废墟。
    石头建造的地堡,整个塌了。
    地堡前面原本是一片空旷的地方,布满了尖木削成的拒马等物,现在七零八落的,有些甚至被掀到远处的山坡上。
    几道巨大的裂缝,就是从这里延伸出去的。
    墨鲤慢慢地走在山坡上,然后他看到了一截古怪的树桩。
    树桩低矮,根本不引人注意,现在灵气源源不绝地流入这截枯木,绿芽从树根下抽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这是?”
    孟戚盯着这截树桩,神情恍惚。
    因为这株树新生出的枝桠十分离奇,不仅横着长,远远看去,竟似是一条长蛇。
    墨鲤怔怔地想,不,也有可能是龙。
    第41章 而后遁之
    “……将军!”
    刘澹昏沉地张开眼睛, 随后身体各处的疼痛像潮水一般扑了过来, 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过去。
    “不行,将军被碎石砸中了,受伤不轻。”
    刘澹感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耳边还有人在小声说话, 这些声音让他头晕得更加厉害了, 甚至想要呕吐。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澹头痛得厉害, 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阵子, 刘澹才想起自己应该是带着人进山了, 想要打司家一个措手不及。
    半个秋陵县都是司家的生意,加上目睹了全部经过的司家商队,荡寇将军拿到账册要对司家开刀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不如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拿下司家。
    千万不能拖, 毕竟司家在四郎山经营了好几代,谁都不知道那座地堡里藏有多少兵力, 一个晚上, 足够司家做完准备了。
    刘澹以为自己够快了的,没想到在半路上还是遭遇了司家的埋伏。
    司家竟然早就有了准备,一面派人去追账册,一面在进山的路上布下了伏兵。
    虽然刘澹足够小心, 表面上是从秋陵县南门出去, 但是他虚晃一招,带着人直接绕到了西门, 走了另外一条山路,结果还是遇到了伏击。
    ——司家少主竟然这么了解他?
    刘澹遇到埋伏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自己小看了对手。
    司家是地方豪强,横行霸道是精通的,带兵打仗都是好几代人之前的事了,司家私兵也没有一点精兵强将的味道。传闻里的那位司家少主,更像是精明能干的生意人,赚钱很拿手,贿赂拉拢关系也很拿手,表面左右逢源,暗地里心黑手狠。
    这样的人,刘澹见过很多。
    结果赚钱拿手不假,心黑手狠也不假,司家少主却不是生意人那么简单,他亲自带人埋伏刘澹,不仅猜出了刘澹的意图,连袭击的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甫一发难,刘澹这边措手不及,直接死了十多个兵丁。
    如果不是刘澹沙场经验丰富,直觉不妙,制止众人进入那条山谷,滚石落木之下,死的人会更多。
    随后两方交战,刘澹赫然发现他之前遇到的司家私兵——根本就是滥竽充数的花架子,是摆出来给人看的豪强家丁,虽然也能射箭砍人,但都是乌合之众一击就溃,而现在这群人才是真正箭无虚发的精兵,连铠甲长刀都是上乘的质量。
    刘澹窝火极了,这是要阴沟里翻船啊!
    看走了眼!司家根本就不是图利贪婪的地方豪强,人家处心积虑,又是练兵又是挖金矿赚钱,分明是想造反!
    明明司家的先祖,天下大乱的时候都没能抓住时机,只会固守一地。楚元帝一统天下之后,司家降服,只混了秋陵县的县尉一职。结果五十多年过去了,司家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所图甚大的野心家?
    刘澹纵有领兵的天赋,可是他在明,司家在暗,别人把他研究了个彻底,他对敌人实力严重估计不足,敌人又占了地利之势,两方一交战,顿时被打得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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