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鲤知道孟戚心悦自己,所以他察觉到孟戚忽然情动时,并不惊讶。
    比起第一次他茫然地想着龙脉怎么会对另外一条龙脉有欲念,以及龙脉与龙脉在一起没法生孩子的情况,墨鲤现在要好多了。
    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墨鲤已经慢慢了解了孟戚的想法,试着从这个方向思索己身与将来,思索这世间的有情道。
    孟戚就像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很多之前从未遇见的景色一一入目。
    虽然对将来的事还不确定,但墨鲤已经不是离开竹山县时只想着找同伴的歧懋山龙脉了。他的心里多了一些东西,他的眼里增添了很多色彩,连同世间万事万物都跟着起了微妙的变化。
    ——作为龙脉,生在人间,终究是要把自己变成“人”的。
    墨鲤看着孟戚,低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它很高兴。”
    “它是谁?”孟戚反应极快,眉头皱了起来。
    墨鲤借着抓着孟戚手腕的动作,让孟戚的手缓缓搭在自己左手上。
    心脉的律动有些快。
    隐藏在白皙肤色下,快速鼓动着,一次又一次。
    孟戚愣住之后,索性两只手一起伸出,捂着墨鲤的左手。
    墨鲤的手腕被他夹在手掌中心,他有些哭笑不得,只想让孟戚按住自己的脉门感觉一下,结果对方恨不得把他这只手都抱走了。
    “松一点。”
    墨鲤不得不提醒,手腕被合得这么紧,气血不通,手指都要麻了。
    孟戚让手掌卸了一点力,仍然不肯放开,同时他的目光顺着墨鲤的手臂,一路到肩,最后停留在左边胸膛上。
    “……”
    这就过分了,墨大夫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
    “真气探入脉门还不够听得清楚?”墨鲤板着脸说。
    “我又不是大夫,不会号脉。”孟戚神情无辜,按照话本,不是应该靠在胸口听吗?
    墨鲤转身就走,头都不回。
    孟戚也不急,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唇边笑意愈发明显。
    龙爪峰是一条人们走得比较多的进山之路,上云山景色壮丽,怪峰奇石层出不穷,站在不同的方向看,山峰往往又会呈现出另一副形貌。除去几座皇家划为禁区建有帝陵的峰头,其他十来座山峰一年四季都有访客,人多了,路自然修得不错。
    龙爪峰石阶平整,常人走着都不费劲,更别说内功在身的武林高手了。
    轻轻松松爬上了半山腰。
    期间过了五座凉亭,有的建在山道拐弯处,有的被扩建成短廊长亭,足足可以容纳二十多人。墨鲤估猜这些是按照普通人的体力建的歇脚处。
    现在已经入夜,亭子里没有人,山道上也是一样。
    不知不觉间,墨鲤越走越慢。
    山道旁边都是树木,枝上花朵已经收拢,石阶上铺了浅浅一层的粉色与白色,都是花瓣。雀鸟各回巢穴,还在林间鸣叫,空谷回音幽幽。
    “孟戚,你住在何处?”
    “距离这里很远,要翻九座山,以上云山十九峰的龙形看,正在接近龙尾的地方。”孟戚回答,他想到自己曾经养过的爱宠。
    记忆里那只小沙鼠的模样,已经慢慢淡去了。
    只剩下刻骨的愤怒与悲恸,事情还像是发生在昨天。
    墨鲤及时发现了身后孟戚的气息变化,他转身快步走去,然后一手按在孟戚后心,严肃地说:“静心定神。”
    孟戚望着那个方向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了一些东西。
    想起那只小沙鼠是怎么出现的,那日他在山中闲游,意识忽然感觉到有部分灵气不听话地跑了,而且一去不复返。就像家里来了贼,把上云山的财物偷走了一部分。
    不,还要更夸张一点。
    像家里“值钱的东西”自己跟着贼跑了。
    作为山灵,他很生气。
    关于这部分的记忆模糊不清,孟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查的,反正他迅速找到了“罪魁祸首”,就躲在他“家”门口。
    大有赖着不走,长期偷下去的感觉。
    他死死盯着那块地,也不知道盯了多久,终于那个灵穴里冒出了一个颤巍巍的白色圆团。
    没有具体的形态,也没有自我意识,只是被“户主”的威压逼了出来,本能地发抖。
    那种感觉十分特异,像是气息同源的东西,却又不太一样。孟戚记得自己当时可以把这个圆团远远地丢出去,反正好处它已经拿够了,出去也饿不死,一样能够化形生出意识。
    然而他没有。
    他在那里盖了一座房子,移栽了灵药,让灵穴更加容易沟通天地灵气。
    每天日升月落之际,就强迫那个团子出来。
    ——灵气,不喝也得喝。
    不是要偷吗?现在给个够!
    圆团慢慢有了清楚的形态,也是沙鼠。
    最初很瘦,而且只是影子,没有实际的身体,孟戚怀疑它是刻意模仿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血脉相连。
    圆团一天比一天胖,终于有一天它睁开了眼睛,满院子乱跑,抓坏了许多灵药叶片。孟戚以为能够教它学会规矩,结果它灵智仍然没有开启,呆呆的。
    孟戚拒绝相信这是自己的孩子。
    孩子这么傻还有救吗?
    他转身就走,走了三天忍不住又回来了。
    沙鼠跟他走的那一天完全一样,在院子的土坑里睡觉。
    被戳醒了也不动弹,乖巧的时候特别乖巧,精力充沛的时候上房拆瓦下地挖坑。
    那是同伴的感觉吗?
    孟戚怅然若失。
    他抬头看大夫,笃定地想,绝对不是,大夫这样的才算,傻呆呆的能做什么?要费心养就算了,还养不出个成果。
    ——怎么养,都比自己的原身小一半。
    怎么喂灵气,都只会哼哼唧唧,要不然就躺着装死。
    养孩子又不是为了让窝里多个取暖的枕头!就算把它摊开来勉强当个被子,孟戚也不稀罕。
    可是养着就养着呗,反正上云山的灵气多到用不完。
    孟戚从未想过,有一天那只傻呆呆的小东西会没了。
    它就那样躺在狼藉一片的院子里,身体凉透了,就像一个破掉的圆球,灵气缓缓地从它体内流出去,重新汇入灵穴之中。
    很快,它就剩下一个影子。
    然后影子也没了,重新变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团。
    “嘶。”
    孟戚倒吸一口冷气,头痛欲裂。
    墨鲤的手被激荡的真气震得脱离,他想要抓住孟戚,然而已经迟了,对方身影一展,迅速没入了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墨鲤:……预感没错,就是要追一夜
    第96章 有万千气象
    墨鲤一边追一边后悔。
    他不应该问出那句话, 孟戚的异常, 很有可能是想起了上云山新生的小龙脉。
    他错误地以为孟戚一直隐居在山中,因为孟戚自己就是这么说的,然而事情的真相未必是这样。孟戚不做国师之后,他“人”是回到上云山了,可“隐居”不一定要有房子, 也许是一处隐蔽的洞穴呢, 适合沙鼠居住的那种。
    当孟戚说住在上云山边缘时, 墨鲤心中便是一紧。
    他意识到那栋屋子其实是孟戚发现小龙脉才建的。
    ——那时的太京龙脉十分孤独, 而且拒绝与人类往来。
    没有房子, 就意味着不想以“人形”生活。
    那时楚灵帝还在位,天下仍有盛世之相,京城里必定比现今热闹许多,车马川流不息, 人来如织。世间奇珍尽列此地,天下才子云集此处, 想来若是半城春花绿柳, 便有半城华章佳句,点睛之笔书壁上,天籁妙音传世间。
    守着这样繁华的城池,却是心灰意冷。
    那一番入世究竟是对是错?是得还是失?
    墨鲤的心揪紧了。
    他觉得透不过气, 明明内力在经脉里运转畅通无阻, 可就是无端地感到窒闷。
    天色太黑,山路虽平整但孟戚根本不走, 他穿行在茂密的树木中间,快得就像一阵风。饶是墨鲤紧追不放,有两次也差点把人丢了。
    月亮逐渐升起,攀到了山巅,这才勉强看见林中景象。
    这些树木生得很密,又高高低低,什么树种都有。
    墨鲤继续往前追了一阵,忽然看到远处隐隐有佛塔的轮廓。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墨鲤看到了这座塔的全貌,它只有三层,塔尖为圆珠形,四面均有佛陀浮雕。塔下面是一座寺庙,涂成赭黄的高墙在月光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此时寺庙的晚课已散,余香缭绕。
    一个小沙弥抓着扫帚,嘴里嘟嘟哝哝地扫着上山的石阶。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忽然感到一阵劲风吹过,小沙弥居然被带得原地转了半个圈,他大惊地抱着扫帚,还没有来得及揉眼睛,便又来了一阵风。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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