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逃命之机,成了今日的催命之符。
    青乌老祖闷哼一声,口鼻溢血。
    他感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两个敌人,而是一个武功比他高了一倍的人。
    这位藏风观的观主,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孟国师……我们可以……”
    刀刃一闪,墨鲤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因为墨鲤发自内心地觉得,青乌老祖蛊惑鼓吹的本事比武功还厉害,能把龙脉说到怀疑历史的程度,这是何等的功力?墨鲤完全不想再领教一遍!
    孟戚的剑势本已到了尽头,青乌老祖堪堪避过,然而衷情剑竟然借着无锋刀气流带来的那一股助力,硬是再往前推进了一尺。
    “噗!”
    青乌老祖口吐鲜血,遍布周身的内力罡气刚刚被剑锋破去,他因反震受了严重的内伤。
    危急之下,他奋力将拂尘一丢。
    天蚕丝的拂尘尾四散开来,使刀刃为之一缓,而铁杆撞到剑锋,携带的强大内力震得两柄武器同时歪到了旁边。
    青乌老祖借着丢出拂尘的空当,一狠心使用了密法,加快了遁逃速度,他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逃出重围,服灵药恢复功力,否则就会因为密法伤了丹田根基。
    墨鲤正要追上去,却被孟戚及时拦住。
    “别出春华宫。”
    这时外面传来轰然巨响,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
    “火炮?”
    二皇子惊怒交加,显然没想到陆璋把这样东西都拖过来了。
    万和殿是个陷阱,春华宫竟然也是个陷阱?
    “可恶!”二皇子重重一拳砸在砖石上,鲜血直流。
    春华宫偏殿摇摇欲坠。
    墨鲤看了艰难往外爬的二皇子一眼,顺手把人提了起来,趁着漫天烟尘翻滚,跟着孟戚往春华宫深处奔去。
    半道上,他们看到一个浑身焦黑,头发胡须全部烧光了的人躺在深坑里。
    青乌老祖还没有死,深厚的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还留了一口气。
    他一心戒备可能追上来的两个劲敌,忽略了前方,结果被火炮轰了个正着,似腾云驾雾般飞出去了十几丈,砸在一面宫墙上,又跌落在地。
    他喉间发出怪异的声音,然而身体已经不复人形,筋骨断裂,肢体扭曲。
    “送他上路罢。”孟戚叹了口气。
    剑风挥过,坑底的人便不再动弹。
    “青乌老祖的大弟子呢?”
    “被我废了武功,丢在春华宫偏殿门口。”墨鲤顿了顿,回头看彻底变成废墟的偏殿,觉得那人已经没救了。
    孟戚随口道:“解决了就成,我们先撤。”
    墨鲤把二皇子也打晕了,因为他在烟雾里咳嗽个不停,会暴露行踪。
    “外面全是禁卫军……”
    “不用担心,这里距离密道已经很近了。”
    孟戚不受烟尘的影响,熟练地带着人在殿宇与宫墙之间穿梭。
    墨鲤疑惑地问:“我们来的时候,密道不是已经被挖塌了吗?”
    地下水脉倒灌密道,还能走吗?再者那个院子应该也被禁卫军重重包围了。
    “你忘了密道里的地形?没事,被淹没的只是出口的一截,密道弯曲复杂,地势高低不同,只要我们找对了路……”
    “这个怎么办?”
    孟戚还没说完,墨鲤就打断了他,晃了晃手里的二皇子,然后说,“他走不了密道,难道要把人丢到东宫?”
    孟戚:“……”
    齐朝皇室的家务事,孟国师完全不想管。
    这个二皇子性情冲动,脑子也不算好使,完全是个累赘,可是既然遇到了,大夫又顺手救了,总不能再让人去死。
    若是二皇子出现在东宫,太子的罪责就说不清了。
    “虽说不能帮太子解决烦恼,但也不能把麻烦就这么丢过去。”
    “大夫说得对,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
    孟戚抬手压在一面墙上,忽而发力。
    赭红的宫墙先是逐渐摇晃,随后崩解坍塌,墙外的禁卫军一片慌乱,纷纷闪避。
    “走!”
    孟戚带着人,轻松地逃出了春华宫。
    禁卫军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着。
    “陆璋再能藏,可他不能一直躲着不见大臣,尤其是在皇宫内动用了火炮之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他必须尽快安抚朝中众臣,重新掌握京畿大营,肃清叛逆分子。”
    孟戚翻出地图往上一指,正是宰相们入直办事的文远阁。
    第134章 礼下士
    文远阁已是外朝的范围, 皇城戒严之后, 这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小队禁卫军守在这里,保护重要的文书跟宰相们没有处理完的奏折。
    这些禁卫军起初满腹牢骚,平叛是大功,好不容易这回锦衣卫遭了陛下厌弃, 禁卫军获得重用, 升官发财的大好良机都摆在眼前了, 结果运气不佳被派遣到了这个地方。
    就算去保护宫眷跟皇子, 事后或许还能捞到点赏钱, 文远阁里的一堆死物有什么好看护的?那些文官可不会给他们一星半点的好处,说不定还要嫌弃他们弄污了地面跟物件。
    这份埋怨,在听到皇城内传来喊杀声跟火炮的轰鸣时戛然而止。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守着文远阁的禁卫军面面相觑,惊异莫名。
    听说叛乱逼宫的是二皇子。
    可这二皇子吧, 母家跟岳家都没有什么势力,都成婚了还住在一座偏僻的宫室里, 别说王爵了, 连块田地都没有赐封。
    勾结江湖匪类,伙同威平伯谋反,就已经很让人惊讶了,难不成这二皇子真的是深藏不露?
    这些禁卫军心里纳闷极了, 等到炮火声一停, 便站在文远阁门口拉了人问情况,那人也说不清楚, 只说万和殿那边叛逆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又等了片刻,便见重伤跟死亡的禁卫军从皇城里被陆续抬出。
    这些在门口伸头张望的禁卫军,浑然不知已经有不明来历的人翻过三楼屋檐进去了。
    孟戚推窗、翻入、再关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声息。
    墨鲤落地之后,下意识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后环顾了周围一圈。
    文远阁三楼是藏书楼,这里放的不是古籍绝本,而是历年来重要的奏折文书,甚至囊括了部分前朝文献,其中有一些涉及到户籍跟水文图册,十分珍贵,连宰相都只能在这里翻阅,不许带出文远阁。
    “这里比以前像样多了。”孟戚看着窗前的桌案跟小榻,挑眉道。
    书架当然不会放在窗口附近,而是在隔壁房间。
    这里的房间是用大扇屏风隔开的,需要通风的时候将屏风一收,把整个三层全部打通成一间,不需要的时候就像一个个小屋子。
    因为收藏的是重要书籍文献,楼阁用的是羊角灯,不许点香炉。
    小榻布置得舒舒服服,还有搁脚的地方。
    旁边桌案上放着官窑的薄胎茶具,色泽润白,杯盏上半部分几近透明。
    墨鲤把昏迷的二皇子搁在小榻上,抬头便看到孟戚揭开茶壶盖,辨认里面完全冷透了的茶水。
    “蒙顶茶。”
    孟戚说完又捞起桌案上的紫毫笔端详起来,随口道:“陆璋的面子工夫,委实做得不坏。从前邓书生在这儿的时候,除了椅子就只有胡床,茶具茶叶什么的,还得自己带。穷得恨不得凿墙借光,给国库省点儿灯油钱。哪里有这么好的笔,这样好的墨用……”
    墨鲤看着孟戚在楼阁里随处转悠,跟回自己家似的,连暗格都知道,随手一摸就找到了许多零散的物件。
    这当然不是楚朝留下的,而是现在如今进出文远阁的朝臣为了方便带来的。
    巴掌大的暖手炉、折扇、玉挠手、笔架等等。
    孟戚掂了掂,就把这些东西原样放回去了。
    “不知道哪朝哪代有的习惯,当官的不修衙门,再破的房舍也得住着,摆出一副清正廉洁的模样。当年我第一次来文远阁的时候,这儿的屋顶还会漏水……”
    孟戚给墨鲤找了一张舒服的椅子,等到两人坐定了,这才接着往下说。
    “起初大家都不知道,忽然那日下了大雨,邓宰相被淋了个正着,皇宫内上房修屋顶,居然还要看黄历,要钦天监测算——邓书生带着三五个人,跳着脚威胁我,必须是个吉兆。他们要修屋顶,最好第二天就修。”
    墨鲤看到孟戚的表情,就知道国师肯定使坏了。
    “你说不宜上梁,还是不宜动土?”
    “都没有。”孟戚神情严肃,正气凛然地看着墨鲤,“大夫,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
    墨鲤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自己昧着良心说出来的。
    孟戚听了十分受用,做出摩挲着胡须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我找了户部尚书,然后告诉他们,没钱。”
    “……”
    孟戚仰面看着房梁。
    楼阁修好的那一日,正是楚朝逐渐步入盛世的时候。
    翰林学士再也不用在文远阁为宰相撑伞了,这座象征王朝权力中枢的楼阁,也改名为“青云阁”,楚元帝特意命人绘了十四位功臣的画像,效仿唐皇,悬挂在楼阁之上。
    封侯拜相,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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