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郎察觉到有些不对,狐疑地看了看刘澹,在心里记下了这事,拱手虚应一下礼数,随后带着人走了。
    亲卫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
    个别脑子灵活的锦衣卫也反应过来了,刘澹在平州剿山匪,应该住在平州驿馆才对。
    “情况不对。”
    “陛下……难道二皇子掌权了?”
    “笨蛋,二皇子掌权的话,就不应该是二皇子被打成逆党了,应该是三皇子!”
    众人恍然大悟,也对,二皇子性情鲁莽根本不像是能密谋造反的人!就算二皇子蠢笨,锦衣卫指挥使又不蠢。
    “……陛下信重的锦衣卫一个都看不到,逆党里竟然还有我们的指挥使!”
    “三皇子当真深藏不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错误地把真相扭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聪明人往往会被荒谬的现实打败。
    因为不管怎么想,文官集团暗中谋划,煽动二皇子谋逆,用火炮轰击皇宫,再趁乱控制京城,联合三皇子软禁皇帝,诛杀二皇子这个过程非常有说服力。
    接下来三皇子的对手,就只有身体孱弱的太子了。
    六皇子年纪小,又没有势力,很难翻身。
    刘澹匆忙回到了自己的宅邸,派亲兵出去打探消息,他背着手在花厅里走来走去。
    家仆因为他长期不在京中,平日里十分懈怠,此刻战战兢兢地垂着脑袋,向刘澹禀告这些天来京城发生的事。
    主要是上元日的星孛,以及前几日天空出现的双龙异象。
    刘澹没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正焦躁间,亲卫们陆续回来了。
    “将军,不好了!太子病危,据说就是这个月的事了。原本瞒得十分周密,太京一戒严,那些操办相关事宜的人心里害怕,把消息透出来了。”
    “当真?”
    “将军,不好了!北镇抚司被禁卫军围了……还有南镇抚司,那些锦衣卫都被困在里面,据说这样已经四天了。”
    “什么?!”
    刘澹拍案而起,虽然他很厌烦锦衣卫,但是皇帝真的不成了对刘澹来说是个坏消息,三皇子是借着文官集团上位的,武将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如此大胆,就不怕朝野皆知,恶名缠身吗?”
    “……将军,还有一个更糟的消息。数天前,锦衣卫同知宫钧被派遣到上云山抓拿进京闹事的江湖人,结果这一去就没有回来,而且京城戒严之后。京畿左营的谭将军又带着兵马去围剿乱党,朝着上云山去了。将军你说他们是抓江湖人,还是对付宫同知?”
    刘澹目瞪口呆,等回过神,他连忙催促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镇抚司那边乱起来了,据说衙门里面没东西能果腹了。他们跟禁卫军争吵,声音传得老远呢!”亲兵撇撇嘴,不屑地说,“那些个禁卫军也是可笑,认为这次能彻底压下锦衣卫,对骂中洋洋得意地说宫同知可能死在江湖匪类手里了。”
    刘澹摇摇头:“宫同知在南镇抚司的名望比锦衣卫指挥使还要高一些,这些禁卫军这般出言不逊,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原来是这样?难怪呢!”亲兵赶紧补充道,“那几个锦衣卫一听就怒了,冲出来就伤了好些个禁卫军。没见血,就卸了好几条臂膀,还说什么他们同知会武功,上云山又那么大,怎么可能出事之类的话。随后禁卫军那边说漏了嘴,原来京畿左营的谭将军是带着火炮去的,火炮啊!直接轰山!”
    饶是刘澹,也惊得说不出话。
    太京怎么会乱成这样?
    “现在呢,禁卫军跟南镇抚司那边如何了?”
    “还不清楚,有个兄弟蹲在那边看着,我先回来禀告将军了。”
    刘澹闻言眉头紧锁,后悔道:“我们就不应该进京,在外面耽搁一段时间就能看清风向了,如今被卷进了漩涡,真不知如何脱身。”
    “这好办,不如我们偷偷混进禁卫军的队伍,见机行事?”亲兵建议道。
    “不成,那侍书郎虽然不认识我,但他回去一说,本将的身份瞒不住。到时候上门寻人寻不到,怕是要被直接打为叛逆。”刘澹长叹,伸手揉着眉心。
    这可真是坐困愁城了。
    就在刘澹发愁之际,又有个亲兵匆匆忙忙跑进来。
    “将军,出怪事了!”
    刘澹不像之前两次那样惊诧,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沉声命令道:“说!”
    这个亲兵比较年轻,他凑过去神神秘秘地说:“何侍郎家里出事了!”
    “嗯?”
    “属下方才跟踪到何侍郎家中,将军猜怎么着,何侍郎此刻正在家里大发雷霆呢!他家仆役原还想瞒着,可是瞒不住,何侍郎回家要更衣,可是他家里……噗。”
    刘澹瞪着亲兵,后者连忙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何侍郎的衣服全部被人偷了,除了荷包跟罗袜,什么都没剩!连鞋子都不见了!”
    “……贼人偷这些衣服做什么?官袍呢,也被偷了?”
    “可不,五六件官袍全没了,玉带官帽官靴也不在了。”
    刘澹沉思道:“莫非有人要假扮何侍郎?”
    “不止呢,听何府的仆役说,家中的米粮全部不翼而飞,厨房里只剩下一堆白菜。”那亲兵忍着笑低声道,“属下猜测,没准这些东西会出现在西城那些贫苦百姓家中,劫富济贫嘛,听着跟话本似的。”
    刘澹没好气地说:“得了,劫富济贫的大侠为什么要偷官袍?这是什么时候?还有人做这种事……”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最后回来的亲卫神情不对。
    而那亲卫身边,有个身量矮小穿着灰扑扑衣甲的人,乍看还以为也是他的亲兵呢。
    “你——”
    那个不速之客抬起头,神情阴沉。
    “刘将军看来是不欢迎本王了。”
    “六皇子……你是怎么出来的?”刘澹话一出口,就想起六皇子之前就能在偷溜出去,何侍郎带着人快把皇陵翻过来都没把人找到。
    刘澹脸色很难看,站在他面前哪里是皇子,分明是个巨大的麻烦。
    要脑袋的麻烦!
    “殿下身份尊贵,如今城中乱象横生,殿下实在不应该再任性四处乱跑。”
    “刘将军,你是父皇的心腹,父皇必定会先召见你。”六皇子盯着他,抿着唇道,“到时候请将军把我当做亲卫带进宫。即使将军不答应,我能找到刘府,也有办法让别人找到将军这里来,将军不想成为乱党吧!”
    刘澹冷下脸,毫不留情地命令亲兵把人撵出去。
    “六皇子被接进宫了,这人身份不明,你们竟然把人放进来!快让他走!”
    六皇子也不气恼,他定定地看着刘澹道:“将军在皇陵见的人,不为本王介绍一二吗?”
    刘澹心里咯噔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
    亲兵没有刘澹镇定,手下动作不禁慢了慢。
    六皇子见此,更笃定地说:“刘将军可能不知道,本王是学过武功的,耳目比别人灵便许多。那日在皇陵附近的林子里,我听到你的亲兵提到了一个名字。”
    “……”
    “孟国师,很有意思的称呼,这人是谁?”
    刘澹看着胸有成竹的六皇子,一时感到头痛不已。
    六皇子哼笑道:“后来皇陵遭到了一群江湖人的冲撞。事后追查,本王更是听说有位前朝宫人,名唤余姑姑的,曾经见到一人身影、气质、眼神都酷似前朝国师孟戚,只是外表年轻了许多。余姑姑坚持认定那就是孟国师,并说天下再无第二人有那般威势。更不巧的是,她这番形容,让我想到了之前在皇陵陆家庄附近遇到的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位正如她说的那般,世无其二,令人见之不忘。”
    “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本将在北疆征战多年,后来又至平州剿山匪,在太京的时日屈指可数,连本朝官员我都认不清,更别说什么前朝国师!”
    眼见刘澹油盐不进的模样,六皇子点了点头,从容地说:“那就不提这个,我们谈谈将军如今的危局,四品杂号将军的位置不上不下,宰辅们一道命令就能让你解甲归田,或者拿你问罪。你是父皇信重的臣子,等到新君登基,你的位置就要被新君的心腹取代,将军难道甘心吗?将军麾下的兵马,是跟随将军在北疆出生入死杀出来的,把他们交给旁人,他们愿意吗?能有好下场吗?”
    六皇子伸手一指南边,冷笑道:“我若是新帝,只需要把这些人派遣到长江防线,强令攻打遗楚旧地,这些人自然就会变成兵部阵亡将士名单上的一员。”
    刘澹不是省油的灯,他不言不动。
    对付六皇子这样的人,冷着一张脸不理睬才是上上之策。
    六皇子见激怒不成,又改口道:“或者将军想要带着麾下兵马叛逃。”
    他拍了两下手掌,讽刺地笑道:“这主意不错,可惜将军旧部在平州,将军带着亲兵逃回去之后能怎么样呢?去楚朝三王的领地要穿过雍州,投奔西南的天授王吗?将军清剿了圣莲坛的分舵,天授王那边真的能待吗?”
    刘澹心中惊异,六皇子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平州青湖镇的事?
    六皇子只笑不语,他从太子那里,太子从锦衣卫指挥使那边获得平州密报的事,他自然不会傻到说出来。
    “……如此看来,将军只能带着部下远至关外,或者遁入深山,到皇令传达不到的地方占山为王了。眼下有个改变宿命的机会放在眼前,就看将军能不能握住了!”
    “就是带你进宫?”刘澹冷笑。
    “不,我要见那位孟国师!”
    六皇子眼睛发亮,他要见太子曾经提到过的,在北镇抚司如入无人之地,致使锦衣卫副指挥使暴毙的传奇人物。
    之前在皇陵错过了,实在令六皇子懊悔无比。
    想到曾经偷听到孟国师与那位大夫谈论陆家庄的话,六皇子更加激动,不把皇权放在心中的能人异士,还是大皇兄口中的治世贤臣,真是太难得了!
    “你,你说什么?”刘澹瞠目结舌。
    “本王……”
    六皇子默默地心想,他要找个靠谱的刺客,像二皇兄那个笨蛋找的什么青乌老祖根本不行!孟国师就不一样了!
    “本王可以许诺孟国师宰辅之位,不止是本王,大皇兄也是一样!”六皇子咬牙说,他相信太子肯定会赞同他的。
    刘澹与众亲兵:“……”
    孟国师不要相印,他只要钱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刘澹:从来都是国师上门打劫,从来没有我去找过国师,我怎么去?把钱袋挂在脖子上,拿着锣在街上边敲边走吗?
    你这是在为难我刘钱袋!
    第147章 独善其身
    孟戚到了客栈的房内, 就兴致勃勃地打开了画轴。
    这是一幅约莫三尺来长的卷轴, 用泥金、石青、石绿三色绘制,并非孟戚以为的春宫嬉景,而是一幅没有任何人物的金碧山水画。
    山势绵延起伏,云雾缭绕,近处树木枝桠缠绕, 鲜明浓翠。树冠遮挡着上山的石阶, 顺着这条小路望去, 蜿蜒盘旋直至陡峭高耸的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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