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好几人跃了出来,踹倒城门官,撬了拉索,迅速将门栓抽了出来。
    厚重的城门立刻被众人徐徐推开。
    人群欢呼着一涌而出,期间还有人避闪不及摔倒在地。
    可是这时无人管他们的死活。
    一个妇人哀嚎着伸出手,她的孩子被淹没在人群中,她被挤在城门洞墙壁上动弹不得。
    在混乱之中,妇人凄厉的哭求声根本无法被听见,只能看到她痛苦扭曲的面容。
    忽然有一股无形之力推了人群一把,奔逃的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仿佛是妖风刮过。
    “妖!真的有妖!”
    乡绅的马车险些被掀翻,人们惊恐退缩,地上满是挤掉的鞋子。
    那妇人只是感到眼前一花,怀里就多了一个敦实的娃,正是她被挤倒的孩子。
    小孩的额头磕破了,身上有几个脚印,正在哇哇大哭。
    妇人不知道孩子是怎么回来的,她听着耳边人群喊着妖怪,下意识地搂紧了孩子,面色惨白。
    谁也没有看到“妖风”中有人影落在孙掌柜的马车上,无声无息地掀帘进去。
    “主公。”
    孙掌柜恭敬地让出一个位置。
    斗笠人微一颔首,他冷冷地望向那个抱着孩子惶恐不安的妇人。
    “多得主公怜悯,那孩子侥幸捡回一命。”孙掌柜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感到惊奇。
    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偶尔也会发善心的,何况是作为密谛法王弟子的斗笠人。
    “世上唯有孩童身上尚存灵性,死了可惜,然而——”
    斗笠人话锋一转,半闭着眼睛道:“今日侥幸,来日必亡。那妇人手提包袱、肩背褡裢,财帛细软一个都不肯拉下,手里还要牵着孩童,就这么挤在人群中焉能不出事?人心向来如此,已经搂在手里的什么都不愿舍,没得到的他们又都全部想要。若是九州升平河山锦绣,他们一心护在兜里的东西还能保住,可惜。”
    可惜世道必乱,战事将起。
    这孩子今日没出事,来日妇人一个疏忽还是得死,这就是斗笠人话里的意思。
    孙掌柜埋头不语,类似的事情他见过不止一回。
    这次是救人,有时斗笠人还会忽然杀人,把不记事的稚子夺走。
    ——飘萍阁杀手宿笠儿,是主公“养”过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
    马车随着人群缓缓挪动,很多人被迫随着人流前行,他们心惊胆战地张望着,好在那股“妖风”再没有出现。
    孙掌柜望着逐渐远去的城墙,以及其上的火炮,慢慢感觉到了心疼。
    大好局势,毁于一旦。
    “既已丢弃,就不要再想。”斗笠人语气冰冷。
    孙掌柜欲言又止,他看到斗笠人孤身返回没带回一个修炼空华阵的西凉国高手时,心里便是一沉。消息是真的,这下再没有借口欺骗自己了,那位楚朝的国师真的没有死,而且奇迹般地返老还童了。
    “主公,如今风行阁已非心腹大患,我们须得想方设法,除掉孟戚。”
    “错了。”
    车里端坐的人缓缓取下斗笠,他的脑袋锃亮,一根头发也没有。
    不仅没有头发,连眉毛也剃得干干净净。
    鼻根宽阔,一双眼睛竟然是蓝色的。
    他的耳根后有一道树叶状的文身,组成一条条叶脉经络的是极细小的梵文,一片叶子就是一篇经卷。
    如此特异的形貌,难怪要戴斗笠遮掩了,否则走在路上必定要受人侧目。
    现今不比楚朝,哪怕是闰县这样有商队云集的地方,异发异瞳的西域人还是绝少能见到的,而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几乎绝迹,曾经这些人在太京街头走动之频繁,甚至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巡街兵丁都能说几句异族话的程度。
    像西凉遗族那般有胡人特征的,随着商队来往八方倒不算特别显眼,斗笠人就不行了。
    “风行阁必须铲除,蝼蚁不可小觑,尤其是能够将消息传到千里之外的蝼蚁。”斗笠人抬眼,浅蓝的眼睛里凝聚着一丝不耐。
    孙掌柜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那孟戚——”
    “尔等去是送死。”
    “可是此人……此人必定会坏我们复国计,几十年心血,好不容易等到眼下最好的机会。如果不解决掉他,主公大业难成。”
    “他已经不是昔日的楚朝国师了。”斗笠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冰冷讽刺的笑容,不轻不重地训斥孙掌柜道,“他现在能有什么?是几十万楚朝精锐大军,是天子的信任,还是身在朝堂手握重权的文臣武将?他与我们一样,是亡国流离之人。孙细啊,一个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冠绝天下之智,他就能心想事成无所不能吗?”
    不能。
    孤身一人,能做到的事终归有限。
    哪怕是天下第一高手。
    “收拢人手,不要正面对上孟戚,锲而不舍地去找他的麻烦,人手一折再折,才是真正毁我心血坏吾等大计。”斗笠人放轻语调,冷声道,“田忌赛马,以己之长对彼之短方可大胜。孟戚如今的优势正是他那一身武功,昔年摩揭提寺圣僧拦不下他,我亦没有十足的把握。吾比孟戚胜在何处,不就胜在我有如你这般忠心的属下,有诸多心怀复国之志的同族?何必要让孟戚以他之所长,击溃我的势力?人海茫茫,只要我们毁掉风行阁,孟戚凭一己之力要搜出吾等势力再毁去……哼,岂是易事?德微啊,你平日里也能谋善断,只是往后衡量大局时还需多思多想。”
    孙掌柜心服口服,叩首拜谢主公。
    斗笠人微微颔首,继续道:“你方才命人借势传播的谣言不错。”
    总归要有个出来顶罪的,只要县令疑心县尉,又见军营里黎主薄生死不明,城内乱象没有十天半月也无法解决,正可让他们的人全身而退。
    “主公,那孟戚容颜不老,是否……跟他修炼的功法有关?”孙掌柜脑子一转,想到了别处。
    话说摩揭提寺,已经是中原武林人眼中“修炼邪功”的地方了,可是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无论哪一种工夫,能让人返老还童还得了?孟戚明明跟密谛法王是同一辈儿的人。
    “并非是功法。”
    斗笠人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言。
    孙掌柜半天没等到下文,便知斗笠人不愿多说,心中遗憾万分。
    权势、实力、长生……最是诱惑人,如果能利用这点做文章,孟戚就会迎来无数仇家。
    “此人,吾会引走。”
    斗笠人说完,身形一闪,马车上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
    “对了,有件事不知算不算特异之处。”
    柳娘子忽然抬头对孟戚说,“我从未见过他上半张脸,不是戴着斗笠,就是坐在黑暗之中。”
    “嗯?”孟戚感兴趣地问,“是都没见过,还是你不被信任?”
    柳娘子脸色一白,出身是绕不过的痛处。
    汉人看不起他们,西凉遗族复国缺人,才接纳了他们。
    “我……我觉得应该不是,可能只有亲信才知道。”柳娘子定了定神,细思道,“他神出鬼没,往往只有一地主事者才能见到他。同我一起修炼空华阵的也有出身党项八部的贵族,二十年来我们吃住几乎都在一起,我没见过主公的真面目,他们自然也没有。”
    孟戚沉吟一阵,笑道:“如果不是源自信任,那大概是长相见不得人了。”
    “孟兄!”墨鲤皱眉,示意这时候不要再开玩笑了。
    “大夫勿恼,见不得人有许多种情况。如果相貌与常人迥异,在人堆里格外瞩目的话,也是不好随便露面的。”
    孟戚说完转头看刀客,径自问道,“你呢,也没见过你恩人的脸?”
    “我不知道。”刀客吭哧吭哧地说,“我怀疑看到的不是他真正的脸,他样貌很普通,不过每次来好像都有点儿细微的差别,杀手都精通易容术,所以……”
    反正高手是靠气息辨认的,不靠长相。
    孟戚正感失望,忽听刀客又道:“不过现在想想,我好像从未见过他的眼睛,老是有什么东西遮挡着。”
    作者有话要说:斗笠人:孟戚如今孤身一人,有何可惧
    孟戚:胡说,我还有大夫。
    墨鲤:我还通过治病认识了齐朝新帝。
    孟戚:我还通过狸奴认识了锦衣卫指挥使宫钧
    墨鲤:我还通过治病认识了石磨山寨的二当家
    孟戚:我还通过穿一件衣服让元智大师武功突破
    第243章 蔽障于野
    王铁匠一家的东西不算少, 杂七杂八地加起来塞满了一辆骡车。
    至于房子田地, 临时急着要卖是卖不出的, 王铁匠只对村子里的人说是出外访亲归期不定。
    走得这么急, 人人都觉得他家攀上了一门贵亲。
    骡车在田埂上走得歪歪斜斜,王铁匠顶着妻子的埋怨,一个劲地赶路。
    刀客身无分文,墨鲤借了他三两银子,刀客拿去作为践行程仪赠给王家, 毕竟是拖家带口的在外,用钱的地方多。
    这一家老小以及护送他们的刀客一齐离开, 院子里立刻显得空了许多。
    墨鲤慢条斯理地用王家剩下的木柴烧了灶,煮了一锅稀得勉强可以当镜子照的粥。
    ——没办法, 只有这点米。
    从卷起袖子生火到揭盖起锅,皆是从容不迫, 也没见他怎么费劲,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就好了。
    孟戚亦没闲坐着,他去井边洗碗了。
    这口井不在王家院子里,而在村头。
    几家浆洗衣物的妇人与小娘子震惊之际,又忍不住悄悄偷看。
    一来没见过这样俊俏的郎君, 二来谁家郎君竟要洗碗的, 莫非家中没有女眷?
    她们还来不及探听这陌生郎君的来历,孟戚已经抬脚走了。
    今早上身的那件绣金桂的儒袍,因城隍庙一场混战少不得沾些灰尘,穿是能穿, 只是没有之前那般显眼。然而再怎么说这都是试子服的样式,想穿还须得有功名在身,这让村人不敢随意近前搭讪。
    于是孟戚在前面走,后面跟了一溜人。
    等看到孟戚进了王家的院子,又听王家隔壁邻居说王铁匠拖家带口出门访亲去了,便怀疑王家将房子租给了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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