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鲤拿出几张纸。
    “……我有病?”刀客十分莫名地接在手里,然后想起被墨鲤追着开方子的悲惨过往。
    他打了个哆嗦,连忙道:“我没钱。”
    孟戚掩饰着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是这里的百姓身体不行,你看他们的模样,像是能出去采药的样子吗?你一心修炼刀法,必然没有兴趣种地耕田,有人替你洗衣做饭,缺盐取药了你出取跑一趟,不是很适合吗?”
    宿笠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然而还有一个巨大的难题——
    “我不认识出去的路。”
    奇门遁甲不是开玩笑的,孟戚看一遍地图就能走,还能把路径给墨鲤解释一遍,刀客就没有这种本事了,他听墨鲤说了一段之后,看路径地图仍然像是看天书一般。
    墨鲤:“……”
    你不认识路也敢觉得这里特别好?
    刀客坦然地表示,古来闭关的武林前辈,带着干粮进去,直接拿一块大石堵住洞口,渴了就喝洞顶流下的雨水露水。这叫闭死关,不突破就不出来,宁愿死在里面。
    相对而言,芦苇荡里有吃有喝还有屋子住,有什么不好?
    墨鲤哑然。
    孟戚摩挲着下颌,心里一动,把那个老是想逃跑的少年找了出来。
    “认识出去的路吗?”孟戚问。
    少年猛地摇头,不肯承认。
    墨鲤心累地发现刚才是问刀客不认识路也敢待在这里,现在又得问这少年不认识路还敢出去。
    半晌,那少年意识到孟戚三人跟之前的西凉人不一样,才吞吞吐吐地说他父亲死的时候给他画过出芦苇荡的路,由于他没有机会走,其实也不是非常清楚。
    墨鲤闻言皱眉,因为西凉人改过一部分水道,填塞泥土移种了许多树木,让沼泽地形更符合奇门遁甲的阵法。别说少年知道的图可能有错漏了,就算是正确的图,现在也不能用了。
    “大夫无需烦恼,过上三月自然有认路的来这里。”孟戚胸有成竹地给墨鲤传音。
    墨鲤先是一脸疑惑,随后反应过来:“你是说飞鹤山龙脉?”
    “正是,那只傻雀养好伤后,必定会飞到这里来找宿笠。”孟戚貌似一本正经,眼底却藏着戏谑地说,“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宿笠把它当做送上门来的野味烤了吃了。”
    墨鲤失笑道:“不可能。”
    山雀跟宿笠初次碰面,一人一鸟的眼神就差天雷勾动地火了。
    不不,说错了,是如鸟投林,游子归家。
    “宿笠或许不会,可这些百姓呢?”孟戚示意墨鲤望向那个少年,用个弹弓打鸟没问题吧。
    逃入沼泽的山民的肉食来源,本来就是捕鱼跟打野鸭子。
    山雀小归小,肉多。
    墨鲤纠结了,这时孟戚又道:“再说万一宿笠练刀练得走火入魔,又总是觉得笨雀给他的感觉古怪,他突发奇想拿山雀去祭刀怎么办?祭刀求道,沟通天地灵气,毕竟刀才是最重要的嘛!”
    墨鲤:“……”我信了你的邪。
    于是墨鲤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万物有灵,皆有机缘的说法来“蒙骗”刀客。
    “你说那只山雀有我有缘?”宿笠一脸茫然。
    “有缘……与你为友。”
    墨鲤莫名地感到牙痛,可是只能说为友啊,父子是不可能的,让山雀做刀客的爱宠他说不出口。
    尽管在旁人眼里,绝顶高手身边跟着肩膀上停着一只机灵的山雀,那就是爱宠了。
    宿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复杂关系,他摇头道:“我见那山雀与墨大夫你甚为亲厚,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孟戚面色骤变。
    瞎说什么呢你?!
    作者有话要说:沙鼠蹦跶:什么所爱,它不是,别瞎说!
    墨鲤:此鸟有缘与你为友
    刀客:话本里隐居山中的武林高手养着的都是大雕,还懂武功
    山雀:……哇
    嚎啕大哭,被崽嫌弃了
    ——————
    阿颜普卡对刀客而言,就像是人牙子跟那张饼,
    说不感激是不可能的,因为活着才是根本。然而人的一生又是复杂的,跟掺杂着利益与野心,救人也是有动机的。撇开动机,又确实算是救了人。
    阿颜普卡之前把墨鲤当做太京龙脉的时候,还讽刺过孟戚,带着不懂外界事物的龙脉出来,再好再深的情义也要变味。阿颜普卡在这里想到的是自己,他对阿那赫多山的感激与恩情,就因为他出山之后就【懂了】,不再是单纯的小孩子。
    ——————
    刀客跟飞鹤山即将下线。
    第273章 此惧微复畏远也
    “起风了。”
    孟戚站在窗口眺望。
    树木左右摇摆, 孟戚加了一道柔劲的掌风, 让树枝分得更开。
    只见天空逐渐阴沉, 浓密的云层翻滚着, 以极快的速度“流”向远方。
    墨鲤正在屋内收拾行囊,将阿颜普卡的信件放在旁边,这些东西孟戚已经看过,不用再随身携带了。
    前日夜里他们放了一把火,墨鲤担心画轴与信件被毁, 还特意取了床边的帐子将它们裹了一层,然后才用粗布打成一个大包袱。
    那幔帐也不是寻常物件, 上面乍看是银线所绣的吉祥如意纹,其实是按照回文圆圈排列的梵文。
    字体极小, 寻常人很难看清,更不要说认识上面的字了。
    墨鲤认出是梵文, 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想到西凉摩揭提寺的经卷多以梵文而书,阿颜普卡耳根后面还有组成叶子经络的梵语文身,当日就顺手把它带上了。
    这会儿递给孟戚,后者仔细读了一遍,笑道:“这是一件说重要很重要, 可又一文不值的东西。”
    “是什么?”
    “摩揭提寺的武学典籍, 天魔波旬相。”
    孟戚说完手指顺势一搓,轻而薄的幔帐立刻断裂化为碎片。
    恰好灌入屋内的狂风一吹,顿时飞了出去,有的落进泥土, 有的坠入河中,再也拼凑不回来了。
    墨鲤关起半扇窗,拿着最后一根卷轴问:“这幅猛虎下山图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有画圣杨道之家里夜现猛虎的传说,阿颜普卡也不会觉得太京龙脉的原身是虎。
    “这些传闻真真假假,又时过境迁,极难说出个所以然,不过杨道之这人吧——”孟戚琢磨着,不确定地猜测道,“有些爱开玩笑,他也擅长做石雕,曾在山里寻上好的石料,做了一整套的十二生肖,每件石雕都有拳头那么大。他的手法自成一派,譬如画作人物线条衣袖极为细致,一反前人写意之态,而石雕细节处也惟妙惟肖,没有一件是呆板僵硬的。其中那兔儿一边耳朵立起一边耳朵垂落,半蹲着吃草,杨道之将这件兔雕搁在书桌的屏风后面,夜里寺庙点了灯笼,我猛地一看还以为有只兔子在屋子里偷吃东西。”
    沙鼠住在山中,对兔子吃东西的神态挺熟,连沙鼠都差点认错,可想杨道之的技艺有多高明。
    灯光透过纸屏,将影子放大。
    “我记得那虎,便是酣睡之姿。”孟戚继续回忆道。
    既然有石雕,只要位置足够巧妙,便是贼子眼中忽然出现了一只酣睡的猛虎。
    做贼本就提心吊胆,慌乱中更来不及辨别真伪,更不会去看墙上的一幅画。等到捕快来了,杨家的人都被惊动,烛台都被点亮,屋子里亮得跟白昼似的,又找不着那只虎,人们自然就想到了挂着的猛虎图。
    虽然石雕跟画上的虎姿态不同,但毕竟出自一人之手,总有微妙的相似处,那贼吓得半死跑出去,被押着带来又找不着虎,听人一说再一见那幅画,没准就信以为真,一口咬定就是画上之虎。
    世人多喜荒诞怪谈,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歪。
    杨道之本人却不会相信,仔细一找可不就发现了问题出在石雕身上,然后慢慢琢磨出了这里面的诀窍,接下来杨家的仆人频频见到猛虎出没,还形态各异,应该是杨道之觉得有趣“试玩”新花样。
    随着传言愈发荒谬,上门探秘的人多起来,杨道之知道不妥立刻收起了石雕,反正吹嘘他的画也行。
    这一切孟戚未曾亲眼见过,只从细枝末节入手,给了一个极有可能的答案。
    墨鲤却听得入了神,喃喃道:“原来如此,只是记载里……没提到杨道之也擅长雕石。”
    “琴棋书画是君子之能,画艺出众还能受称赞,雕石却是匠人的活计,文人墨客自己刻个章还行,雕石的话……”
    孟戚没有接着说下去,墨鲤亦能会意,杨道之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亲朋故交也不宣扬,毕竟事关“名声”。
    此时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天边隐隐传来了雷声。
    飞鹤山无处不在的灵气正积极地应和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墨鲤察觉到了灵气的变化,他忍不住走到窗口看着被风刮得乱七八糟的树木。
    “雨停了就启程。”
    孟戚没说去哪里,墨鲤却一清二楚。
    西凉人跑了,要清除他们的余孽还得费一番功夫,当务之急是流入宁王后院的阿芙蓉。换了别的去向也就罢了,宁王麾下偏偏有个能人,如果被他发现了阿芙蓉的用处,再反过来收拢西凉人的残余势力,利用阿芙蓉图谋算计,事情就麻烦了。
    饶是如此,孟戚还担心会赶不上,飞鹤山距离宁王所在的扬州庐宁郡还颇有一段距离。
    灵气更浓,人感到快要喘不上气,龙脉却浑身舒畅。
    墨鲤神色变幻,凝视着东南方久久不动。
    风是从那边来的,雨云也是。
    ——恰好去扬州庐陵郡要走的路。
    暴雨来了,大团的灵气从溪流跟山谷树林里缓缓升起,眨眼间整座飞鹤山成了龙脉眼中的“湖泊”,天与地之间到处是水与灵气。
    墨鲤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然后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然而身体的反应比思想更快。
    随着一声长长的龙吟,一条通体黝黑的龙在雨中腾空而起,纤细优美的体态远看仿佛是山林轮廓的一部分,密集的雨幕遮住了有幸窥得一鳞半爪的人们视线,当他们揉揉眼睛试图再次辨认时,刺目的雷光瞬间照亮了山林。
    芦苇荡里,悄悄爬到屋顶上默记水道的干瘦少年吓得一个激灵,小脸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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