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如获至宝,只要孟戚能帮他解决这个麻烦,送三只钱袋他都心甘情愿。
    刘澹不是拘于礼节的人,就这么丢下宫钧跟燕岑直接走了,反正在他想来,这两个家伙一个是不能细问他也管不着的锦衣卫,一个干脆连身份都不能细说,他傻了才会套近乎。
    刘澹走得干脆,倒是让燕岑对他刮目相看,因为锦衣卫那通忙乱,燕岑才知道自己竟然跟兄长非常相似。
    这么多年了,说完全没想过兄长的模样是不可能的,说心底没有怨气亦不可能,只是燕岑更多的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害死了同胞兄弟,犯下大错。
    尽管元智大师跟宝相寺的高僧说一切都是源法,劫数由苦海生,万不可滋长于心,燕岑还是很难看开。他怨过很多人,最恨的却是自己。
    在石磨山遇到墨大夫那一次,解了燕岑心底一部分魔障。
    原来他也是个普通人,得的是普通的病,用普通的方子就能治。
    真正的医者,竟真的不在乎他的异状,明明萍水相逢,却能像元智大师那般视他肢体畸形如常,不惊不怪。
    燕岑深深吸了口气,神情更显冷厉。
    ——元智大师圆寂前还在为他费心,他不能继续颓然。
    “你已经把我的事报回太京?”燕岑看向宫钧的眼神并无善意,锦衣卫在民间可没什么好名声。
    宫钧摸了摸鼻子,心想一只狸奴换一个弟弟,永宸帝也不亏。
    “令兄一直记挂你。”宫钧认真道。
    燕岑闻言一愣,继而露出怀疑的目光。
    宫指挥使不得不解释道:“当年你出生遇到的变故,令兄亲眼所见,再没有忘记,后来也一直暗中命人探访,一度找到了宝相寺,然而你早已离开,宝相寺的僧人更是闭口不谈,他只能放弃。”
    燕岑僵直地坐着,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感觉。
    ***
    齐军渡江之后,迅速攻占了两座城池,作为屯兵储粮之用。
    江边要塞木塔一座连着一座,到处都是士卒在巡逻。
    孟戚心中狐疑,看这热火朝天的架势不像是水土不服?
    “这是此次征调来的水军。”刘澹面露尴尬。
    他是个杂号将军,空有品级,那些水军将领本来就不太服他,现在嫡系兵马又病倒了,齐军内部也是矛盾渐生。
    哪怕上面的将官还稳得住,下面的士卒已经互相争执起来,你骂我矮子我骂你病夫,别说军械甲胄了,就连谁能先吃上饭谁的营地在高处都能吵个不停。
    本来军营里这种事不少见,撸袖子上校场打一架就完事了,谁拳头大谁说话,精力发泄出来就好。
    可眼下人在江南,占的是敌城,营里还闹病,刘澹愁得不行。
    如果这次出征不胜,他的官途就走到头了,也别想着沙场立功,只能剿剿匪盗了。
    孟戚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让人带了去患病士卒的营帐看了。
    ——他能帮刘澹一时,帮不了刘澹一辈子。
    出主意没问题,真正要领兵打仗的人还是刘澹,要是手下兵将都不全部能收复,压不住其他将领的反对,这仗不打也罢。能一直驻扎在这里,对天授王造成威胁也算出力了。
    就在刘澹拿出十二分魄力,焦头烂额地处理军务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
    “将军,是……是城中的百姓,像是读书人。”
    刘澹眉头一皱,以为这些荆州人想要闹事。
    “属下也说不清楚,将军你还是去看看。”报信的人满脸是汗,越是着急越形容不清。
    刘澹招呼了亲兵,大踏步往营地门口走去。
    这是江边,视野开阔,远远就见到一群人聚在那里,大部分都是读书人打扮。
    刘澹盔甲在身,周身气势不凡,看着就是一位将军。他一走近,众人就齐刷刷拜下。
    “诸位父老这是做甚?”刘澹眼睛一眯,打量着这些只穿了朴素蓝衣白衣的书生,有的腰佩刀剑身背长弓,有的垂垂老矣,但看着确实不像寻常百姓。
    一位白发老翁拱手道:“这位将军,吾等是云明书院的夫子书生,今来请见,愿为将军讨伐逆军出力。”
    刘澹愕然,他是齐人,而眼前这些毫无疑问都是遗楚治下的荆州百姓。
    江南对北地是轻蔑的,尤其在文人眼里,陆璋篡位齐朝也成了叛逆,怎么今天忽然上门请战了。
    那老翁颤颤巍巍,说出的话却清晰高亢。
    “天授王逆军在荆州烧杀劫掠,荆王龟缩南平,官府按兵不动,城外万民哀嚎浓烟蔽日,吾等竟只能坐视,出不得城去。将军来后,老朽观齐军阵容整肃,只忙于备战,不扰城内百姓分毫,实有讨伐逆军之心。
    “云明书院传承两百年,陈朝末年一度流散,承前楚乐阳侯遗泽,方有今日兴盛不绝。
    “书院训诫,不忘吾辈生于此方水土,来于凡庸万姓。既读圣贤书学文武艺,便不问君王哪家哪姓,只守故土。浮名忠贞似尘烟,兵燹血骨燃河山,投笔从戎正当时,天清云明不易志……老夫曾与同窗为楚渡江征伐,如今带上了老夫的学生,解散了书院,让仆役各自归家,携带三百担粮草前来请见。老夫这些学生,都能使三钧剑,开六尺弓,愿为将军驱使。”
    说到最后一句,众人再次齐齐下拜。
    “愿为将军驱使。”
    江山兴废悬一线,谁道书生不敢前?
    刘澹受震,久久说不出话,忽然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人。
    转头一看发现是个陌生的老者,正欲喝问,就听到那人用熟悉的语气低声道:“是我,孟戚。”
    刘澹:“……”
    等等,国师怎么走了一趟兵营回来就老了七十岁?
    “越夫子。”孟戚上前一步扶住了那白发老翁,“未曾想在这里遇到故人。”
    老翁起先茫然,他老眼昏花,辨不清人了,逐渐感觉到精神一振,仿佛经脉有股暖流涌入,当年他打探敌军情报中了一箭逃回来时,孟将军亲自带了医者来救他,似乎也是这个感觉。
    “你,你……莫非是孟,不,孟国师?”
    第331章 试斩邪
    天授王大军在华县停留的这两日并不太平。
    第一夜四更天的时候, 先是几处营帐莫名其妙的起火, 随后又有“刺客”闯入, 闹出了极大的阵势。
    圣莲坛的香主、护法、圣女连夜搜查, 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誓要抓拿刺客。
    营地里风声鹤唳,天一亮,到处都挂上了写满符文的幡子。
    天授王的士卒问起缘故,圣莲坛护法答曰“妖魔作祟”。
    称有妖魔以邪法化身凡人, 想要谋害转世的紫微星君,以及星君座下的诸位星官将军。
    这是天命加身的人面临的劫数, 教众需得用心护持星君。
    那妖魔也不会对凡人下手,若是遭遇刺杀或疾病暴毙, 必定有妖魔作祟且命格不凡。
    墨鲤:“……”
    这说辞就厉害了。
    虽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但这支逆军里因水土不服发病的人数量极少。
    并不是那劳什子的圣女驱邪管用,而是这些人出身贫苦,大多经历过饥荒,甚至全家就活了他这么一个人,随后又跟着圣莲坛跟天授王迁徙辗转, 半饥半饱的熬日子, 连草根树皮都吃,就差啃观音土了。
    他们不惧死,也不畏病,只怕饿。
    江南乃至荆州的百姓在逆军眼中甚至算不得人, 而是一个个能行走的粮仓,砍了烧了,就有数不清的食物进肚。
    城池则是更大号的粮库,不止能吃一顿,还能住在里面美美地吃几年、几十年,从此都不用担心挨饿。
    这一支逆军到现在仍旧是“饥饿”的,这种饿不是来自肚子,而是内心。
    只要一日不曾尽情劫掠,放肆杀戮,他们就有无穷无尽的杀戮渴望。
    这些人在饥荒贫苦面前可能抛下了亲人,甚至交换了儿女宰杀烹饪,这才活到了今天,圣莲坛蛊惑了他们的神智,天授王助长了他们的贪婪,让他们暴戾发狂宛如脱出地狱的饿鬼。
    然而这么长的路,这么多的人,总会有人走不到最后。
    病倒的、被宿笠直接杀了的士卒,现在全部成了“命格不凡”的天兵天将了。
    圣莲坛一番鼓吹,逆军中竟然有人羡慕起了死在宿笠手下的人,他们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格呢?平日里也没看出那些“天兵天将”有什么不一样,怎么就有这样大的来头呢?
    圣莲坛护法手持金鼓法螺,对着众人高声道:“……那妖魔面容狰狞,形如厉鬼,来去如风。”
    藏在暗处的刀客下意识地一摸脸,不明白自己怎么暴露的。
    他遮得这么严实,不可能有人看到他的正脸!
    宿笠心里一沉,觉得天授王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毕竟像他这么厉害的杀手整个江湖没有几个。他立刻放弃了盯梢圣莲坛高层的想法,扭头回去找墨鲤。
    跟刀客分头合作,正盯着逆军将领,看他们哪个比较可疑像是天授王的墨大夫:“……”
    墨大夫觉得,这妖魔面相狰狞的说法吧,就是巧合。
    宿笠不这么想,因为飘萍阁当初真的接过刺杀天授王的交易,知道这件事的江湖人也不少,八成是消息泄露出去了,作为飘萍阁金字招牌的第一号杀手,会被怀疑很正常。
    墨鲤想了想,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办?”
    “……墨大夫觉得谁像天授王?”
    实话说,谁都像,可谁又都有不符合的地方。
    墨鲤连那些在逆军将领身边充当狗头军师的人都没放过。
    因为不管天授王怎么隐藏,他都不能缺少消息渠道,如果选择混在普通士卒里,就没法快速对军情做出反应了。如此一来,这支军队还是他的吗?
    墨鲤不懂治军,没法抽丝剥茧的找人,但他还是凭直觉盯上了郑涂。
    郑涂跟别人都不一样,他始终是胸有成竹的,很沉得住气,从没有慌乱的时候。
    而且他说的命令很好使,有一半逆军将领都很信服他,还有一半人畏惧他。
    墨鲤把人指出来给刀客看。
    “哦,那就是青乌老祖的徒弟,因为投了天授王,就被藏风观另外一个叫柳尝青的顶了青乌老祖大徒弟的名头,其实这人武功……应该很高。”
    宿笠忽然卡壳,语气里难得带了一分不确定,“他不是也去城墙下看了你那几处刀痕?”
    墨鲤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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