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眼前的小内侍颤抖得更厉害了,忘机有些疑惑,她有那么可怕么?面对普通人的时候,她通常都会收敛起自身的气势,且天宗心法讲究道法自然,源远流长,气息应该很是平和才对。
    “你若没有心虚,就该起来回话。”忘机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人跟前,意味深长道,“还是真有什么秘密不成?”
    赵高终于平复好一切情绪,才慢慢直起身,但仍旧低眉顺眼,眼神不敢上扬,只是他身量颇高,即使低垂着头,余光也能扫过他梦寐以求的宝物。
    一别许久,她的模样无甚变化,只是整个人都长开了些,周身清丽的气质也难掩浑然天成的媚骨,倒不如说这种纯洁中夹杂着不自知诱惑的感觉,更加蛊惑人心。
    但所有阴暗的念头都被赵高完美的隐藏起来了,他的演技天衣无缝,用带着些许慌张的声音回答道,“禀贵人,这里,这里是通往隐宫的一处隐秘道路。素日里…并没有人住在这处院子,且奴的脚步声很轻,实在没想到会惊扰贵人。”
    忘机甚至从他的答案中听出了一丝委屈,也对,若是一般人,还真听不见这脚步声,她若有所思道,“隐宫?你看起来不像是被刑僇之人。而且,不走宫道,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家母是刑余隐官,奴出生在隐宫,自幼在里面长大,所以常常要回家。”那个地方可不是家,冷冰冰的肮脏地方,赵高说着和心里想法完全不同的说辞,眼底最深处是一片冷漠,他早已把自己割裂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形象。
    表现得好像被忘机温和眼神鼓励到一般,赵高小声道,“走其他宫道,总有人会欺负奴,他们讥讽奴断文识字,不喜奴的长相,所以奴才会入夜后从这里经过。”
    忘机此时才发觉眼前这个内侍并不普通,他若是直起身,会十分的高大挺拔,且五官深邃,乌发微卷,凌厉而夺目的眉眼中还带着些许妖异之感,让人印象深刻。
    这么一解释,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忘机倒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验证他的说法,最主要的是他不会武功,一个身份低微又不会武功的人,大概率不会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好了,你走吧。”忘机示意他离开,末了又补了一句话,“母之过,不及子,你虽然出生在隐宫,也不要把自己当做有罪之人看待。只要是有真才实学,未尝没有出头的机会。”日后的秦国处处需要人才,她也会建议嬴政制定新政,不拘一格地招贤纳士。
    “贵人院中可缺一个伺候的人,奴无大才,但胜在心细谨慎。”赵高没有离去的意思,伏下头,再次跪倒在地。
    忘机已经转身消失,且关上了院门,声音飘散在风中,“我不需要奴仆婢女,你若想借我改变处境,不必费这心思,我也帮不了你。”
    母之过,不及子…她怎么连简简单单说句话,就这么随口一说,都能进他的心呢?而且正如她所说,她的衣食起居一应不要什么奴婢服侍,没有上下尊卑之别的做派是极为少见的,实在是…无一处不让人觉得可爱。
    赵高望着紧闭的大门,眼底的笑意就没下来过,就好像又回到了相国府的时候,他站在院子外边,知道她在里面,就觉得心里有个念想。
    但除了因重逢生出的欲念,对她的喜爱,并不能影响赵高生出一些看似直白简单,答案却可能极为复杂的疑问——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院落,赵高转身离去,在夜色中,地上原本佝偻的影子,随着它主人的一步又一步,逐渐变得挺直,无端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一路上,隐宫中明里暗里的属下都在朝他卑躬屈膝,赵高却没有分出任何多余的眼神,只是径直朝暗室走去。
    原本是挂满刑具的地方,积年累月的不见天日,即使已经收拾过,空气中还弥漫着那种阴暗腐朽的味道,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赵高却很是平静,他已经习惯了,甚至更能帮他集中注意力去思考。
    弄清楚一件事,知道的情报自然越多越好,外貌,生活,习惯,关系,好恶,心理,细细算来,关于一个人的情报能有几十项不止。
    只是赵高面前的桌子上什么卷宗都没有,只有跳动的火苗,在雍城无处查阅情报。但他对她的所有情报早已烂熟于心,从她下山到她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期间的一切消息。
    这次雍城之行,事关的是秦国内政,几方主要势力相当清晰,嫪毐和赵姬,秦王嬴政,以及表面上替吕不韦做事的他。在无形的关系网中,同她有联系的所有人都被赵高在心中过了一遍,最后…得出了一个相当有趣的结论。
    不可能是罗网,他几乎已经完全掌控了罗网,跟她没有联系。不会是嫪毐,那种男人怎么抵得住她的容色,她更不可能容忍嫪毐。所以,忘机是跟着嬴政来的,她一定跟嬴政一派有着非常隐秘且深厚的联系。
    如此想来,甚至说不定…早在他们相国府相遇之前,她就认识嬴政了,他们是属下,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关系?赵高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心思剔透,纯洁无暇,不谙世事的模样,难道只是假象么。
    当然…这些暂时只是猜测,还需要验证,只是,这个结论就像突然出现的一团迷雾,笼罩在他脑海里,模糊掉了他过去所有关于她的认知,他不得不全部推翻,很难描述现下的心情。
    只是嘴角不知不觉高高扬起,似乎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兴致高昂。变数…变数,在他迄今为止的完美计划中,她是唯一的不确定,无趣的生活突然不一样了,真的是…太让他期待了,赵高只觉得浑身战栗了一瞬,捂着半张脸低声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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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场四周的火盆熊熊燃烧,炽热的火光倒映在嬴政眼里,有如实质性的锋芒,他环视下面的军队,高声道,“秦法有令,带甲见王不跪,起来!你们都是我大秦的锐士,热血男儿,明日守卫好雍城,待到诛杀逆贼,除灭叛乱之后,寡人亲自为你们加官进爵!”
    兵戈整齐划一地击地,列好阵的士卒异口同声道,“大秦万年!大王万年!大秦万年!大王万年!”嫪毐怎么也想不到,雍城的守军早已被嬴政换成了自己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影密卫的监视。
    与此同时,芈启和芈颠正与扶苏守在章台宫中,禁军将秦王宫护得密不透风,严阵以待。而王宫之外,除了蒙恬和王离带领的咸阳城守军,还有他们二人封地的护卫军队,可以说是全力以赴完成嬴政的命令。
    “扶苏,别怕,有舅舅们在,必定护你周全。”见扶苏神色似乎有些沉重,芈颠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安抚道。
    “王上不肯带你去雍城,哼!”芈启的语气略带不满,虽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但嬴政的打算,是利益所向,非情义之中。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他是优秀的君主,对于七国来说,焉知福祸!
    “不,舅舅,是我自愿留下的。”扶苏摇摇头,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我不但要留下,还要亲自让宗室看见,让老秦人知道,父王的权威。”
    经过上次的谈话,嬴政将大部分的安排同他和盘托出了,扶苏知道嫪毐的主要目标是咸阳城,雍城只是佯攻,因而在重兵把守的咸阳,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更在意老师那边。
    芈启和芈颠对视一眼,眼中都多了一丝笑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扶苏的性子突然强硬了不少,但总归是好事。若扶苏能现身,同他们一同平叛,捉住嫪毐。提升威望的不仅仅有秦王,还会有他这位秦国大公子,太子之位岂不是手到擒来?他们这些人对嬴政忠诚,不就是为了扶苏,为了楚国的未来么?
    “说得好!你有这等想法,舅舅很高兴,但无论如何,保全自己是第一位,因为只有活着才能谈其他的!”芈启叮嘱道。
    今夜的咸阳城暗潮汹涌,吕不韦无端觉得不安,他并不希望嫪毐谋反成功,那样卑贱的血脉,怎么配站在他头上?但他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嬴政能够亲政,这样摇摆不定的心理,促使他做了两手准备,安排罗网去雍城的同时,吕不韦也做好了守卫章台宫的打算。
    对大多数以天下为棋局的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一如九年前的那个夜晚,紫微帝星无比耀眼,而有心之人并不会错过周围星宿的变化。
    每一个人的星象都意有所指,就像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有轨迹可寻,即使当中有一颗星被蒙蔽了天机,也不代表这个人是不存在的。
    相反,它的存在因此显得更为特殊,更为神秘。姬衡站在空旷的始祖殿里,看着水镜中倒映的无名星,若有所思。这颗星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不容忽视,必须要找到它的主人……
    忘机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她睁开眼睛,抬起头,今夜的天空可谓是闪烁至极,所显现出来的星象更是杂乱无比。观星之术,玄之又玄,对于修为一般的人来说,恐怕都看不清这幅星图,但于她,却能一眼分辨出过去和未来。
    今天是嬴政加冠的日子,也是她的生辰,很难说冥冥之中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与前途一片大好的紫薇帝星相比,她的命星轨迹不定,似乎充满着跌宕起伏,让她看不透。
    不过,星象本就是瞬息变幻的,命运也是如此,她只需遇事顺心而为即可。忘机重新闭上眼睛打坐,她答应嬴政天亮后登上大殿观礼,本意是无心在这些事上面同他浪费时间,又或许…她也想要见证这种微妙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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