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我问老张。
    老张苦笑:“女君,你这是想走出去就被人认出来。”
    我颔首:“就怕他们认不出来。”
    事不宜迟,我和吕稷各换上京兆府士卒的衣服,配上刀。为了防止过早被人认出来暴露踪迹,我让老张驾着一辆马车,让我二人藏身其中。
    “要去何处?”老张问道。
    我说:“赵绾每日午后皆出雒阳巡视,你可知他此时会在何处?”
    老张他们作为被全城通缉的犯人,就算笃定没有露过马脚,也必然不敢掉以轻心,定是每日打探京兆府动向。
    果然,老张道:“此时,赵绾应该就在西明门。”
    我颔首:“那便去西明门。”
    老张不多问,叱一声,赶着马车往西明门而去。
    马车辚辚驰骋,声音杂乱。
    我坐在车里,望着车帘外面掠过的街景,只觉心也跟着这马车的颠簸一样,跳得厉害。
    突然,鼻子一痒,我打了个喷嚏。
    吕稷看着我,道:“女君无恙否?”
    我摇摇头:“无恙。”
    自从昨夜着凉之后,我一直有些风寒之症,不过大敌当前,我顾不得许多。
    这并非我第一次去冒险,论斗智斗勇,我也从不畏惧。但唯有这次,我发现我即使想好了每一步的对策,心情仍然难以平静。
    我像从前感到不安时那样问自己,何为最坏之事,如果出现了最坏之事,是否可回转?是否可接受?
    比如在遮胡关,最坏的事乃是秃发磐得手,王师大败。但我和公子以及沈冲却可毫发无伤,这便是回转,亦可接受;
    比如倒荀之事和倒皇后之事,最坏的莫过他们没倒成,那么桓府和淮阴侯府则难免受牵连。我的打算则是顶多带上金子做个逃奴,如果实在放不下,大可回头找一伙江洋大盗把公子和沈冲劫出来,有金子在手,不怕找不到人;
    而如今,最坏之事,则是公子命丧在了景明寺桥。
    我想了想,如果是那样,这便成了无解之事,至于接受……我甚至无法想象如果公子倒下,那会是什么样子……
    我靠在车壁上,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心仍然在狂跳,手心已经起了一层汗腻。
    ——五下之内,若他转开了眼睛……
    那句话又浮现在心头。
    我忽然想到了昨夜的事。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还问我是不是为那浴房的事生气。
    他想与我说话,而我一心沉浸在那些有的没的情绪之中,敷衍着,连他离开的时候,我都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脸。
    他若是今日终结了性命,那么我在他眼中,大约就是那个做了傻事又摔了一跤的胆小鬼……
    ——霓生,莫恼了……
    一阵涩意忽而从心头勇气,充盈了眼眶。
    “女君?”吕稷看着我,露出讶色。
    我忙转过头去,用袖子将眼泪擦掉。
    待得心情平复些,我再度深呼吸一口气,片刻,将腰上的刀柄握了握。
    我知道我真的是个蠢货,自诩聪明,却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
    天杀的庞逢,他要是敢动公子一根汗毛,我定然将他挫骨扬灰,永无超生。
    没多久,西明门已经到了。
    如老张所言,赵绾就在此处,远远就能看到他的车驾。
    我让老张寻一个无人注意之处停下,放我二人下来。
    “女君,”老张神色有些不定,“若行事不顺,性命要紧,万不可恋战。”
    我笑了笑:“放心,我必是无事。”说罢,与吕稷一道往那边走去。
    赵绾是个喜欢露脸的人,此时,他正从城门出来,大约已经将今日的查验之事巡视了一轮。他对于排场的执着没有令我失望,跟着他来的京兆府军士足有百人,其中骑兵有四五十,威风凛凛,路人见之遁走不及。
    不过他的脸色不太好,想来这两个月,他为那一万金子之事夙夜难眠,受了不少折磨。旁边的人亦不敢触他逆鳞,一个个神色恭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
    这自是好事,因为他周围的人注意力都在赵绾身上,也不会有人想到竟有人吃了豹子胆来袭击堂堂京兆府尹,所以他随行的兵马再多,亦不过摆设。
    赵绾的车驾就停在一处巷口,看上去做工颇是不错,拉车的两匹马亦是膘肥体壮,当是花费不菲。周围除了一个马夫和一个从人,并无多余。他们正在聊着天,我和吕稷各自戴上一顶草笠,拉低笠沿,从巷子里朝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全然无所知觉。
    老张给了我们迷药,故而并不须大费周章地将他们打晕。我们一人一个,用巾帕将他们口鼻捂住,未几,他们就软倒下来。然后我们像扶着两个醉酒的人一样,将他们丢到巷子里。
    吕稷坐到马夫的位置上,而我则充作随从,躲在马车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偷懒的士卒。
    赵绾没有让我们等太久,过了会,便走了过来。
    待得他走到车前,我往嘴里放了一枚李子,将蒙面的巾帕拉起,迅速蹿到他跟前,抽出刀。
    周围的人显然猝不及防,不待那些侍从拔刀,我已经将刀架在了赵绾的脖子上。
    “将刀放下!”我大喝一声。
    那声音粗声粗气,且因为口中有东西,含混一团,堪堪能让人听懂字眼。
    众人面色大变,赵绾更是吓得无所适从,盯着脖子前的刀,面色惨白。
    “放下!放下!”
    那些人犹豫着,片刻,放下了刀。
    这时,吕稷已经帮忙将赵绾的手绑了起来,又将他眼睛蒙上。
    “壮士……壮士何人……要财要命?”赵绾声音打着抖问道。
    我不答话,继续拿刀逼着他:“教城门守卫撤走,随我去景明寺桥,否则要你狗命。”
    赵绾又吃了一吓,忙喝道:“城门的人都撤开!撤开!”
    待得那些人果真撤开,我说:“登车,去景明寺桥。”
    赵绾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上了车去,我坐在他身旁,待得放下车帏,我捶了捶车板,吕稷随即驾车走起,朝城外走去。
    因得有赵绾护驾,出城之时,无人敢拦。
    此路通往太学和辟雍,并非民人聚居之处,行人并不多。吕稷不停甩着鞭子,将马车赶得飞快,我在后面,望见大队人马正从城门追出来,心里料想时机差不多,又捶了捶车板。
    吕稷忽而慢下来,赵绾几乎打个趔趄。
    待得差不多,我顺势将他推下去。
    只见赵绾“啊啊”地嚎着,翻滚在了地上。
    接下来才是要紧之处。
    我即刻用刀划开车帏,钻到车前。吕稷想来也是个干惯了杀人越货营生的人,不须我多言,已经麻利地割断了拉车的羁绊。我与他各自跳到马背上,各乘一匹。
    未几,那车厢倒在了路上,马儿得了自由,登时飞奔起来。
    我望向后面,如我所愿,赵绾十分尽职尽责,并没有因为自己脱离危险而放弃抓贼。那些骑兵果然不依不饶地紧咬着,在路上扬起了滚滚尘头。
    道路在前面转弯,恰好有一片树林,可遮蔽视线。
    “吕兄!”我说,“你从小道钻入那树林之中,万勿忘了去掉装束,尽早脱身!”
    吕稷道:“你呢?”
    “我有办法!”
    我和他来前便已约定行事之时一切听我左右,吕稷没有多言,片刻,道,“保重!”说罢,与我分开,遁入那树林的小道之中。
    接下来,便是我一人之事。
    这马的脚力不错,虽然那些追兵撵得甚紧,但它也没有落后。我跟着公子去过几次辟雍,道路的模样大致心里有数。离景明寺桥约一里的地方,有另一岔路,乃是突然急拐,伸入一片桑林之中,且路旁树木繁茂,虽是秋季,也可遮蔽视线。
    而就算我消失,那些追兵也不会失了目的。方才在那城门之前,我唯恐在场的人听不清,反复地提起了景明寺桥,他们就算再惊吓过度也不至于忘了。
    我快马加鞭,待得终于望见那处岔口,操纵缰绳,让马儿一溜烟奔跑进去,好一会,才放缓下来。
    身后除了风过林间的声音,并无嘈杂,只隐约听得些许纷乱之声在远去。
    我松一口气,即刻扯下蒙脸的巾帕,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块浸了酒的布料,将脸上的涂抹之物通通擦干净。
    然后,我将那身衣服脱下,团成一团丢在路边。
    那马儿立在一旁,低头寻着路边的草,我在它的臀上打了一下,道:“去吧。”
    它重新迈开四蹄,沿着小道跑了起来,未几,消失在林子那边。
    我心中催得紧,回身朝大路奔去。
    还未到岔口,忽而听到前方有人喊:“女君!”
    是老张。
    未几,他的身影果然出现,骑在一匹马上,手里还牵着另外一匹。
    我不多话,即刻翻身上马。
    “老张,”我说,“吕兄那边……”
    “放心,他机灵得很,不会有事。”
    我颔首,不多言,将马一打,朝景明寺桥狂奔而去。
    还没到景明寺桥,我已经望见了前方乱成一团的场面。
    那些京兆府的兵马正打打杀杀,与一群蒙面之人混战在一处。
    心登时放下大半,但待我看清了那些人后面的车驾,却更加着急,加鞭催马,从腰间拔出刀来。
    看得出交战乃是刚刚开始,那些死士虽少,但功夫竟是不差,遇得这般人多势众,竟也不退,不屈不挠地在桥上与京兆府人马战在一处。
    我瞅着间隙冲入阵中,马匹的冲击让前面的人猝不及防,我举刀就将一人劈下。
    但冲入乱阵之后,周围净是胶着混战,骑在马上反而不便,我又砍翻一人之后,跳下马,往车驾的方向挪动。
    待得看清那边的境况,我心头一松。只见护卫已经在四周围住,看样子,并不曾被乱事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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