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到底是欠着一份情在那儿,人情这东西没法一笔勾销,你欠我我欠你,欠来欠去就成了一笔糊涂账——人与人之间的纠葛大多是这么产生的。
    于是他压下心口微妙的烦躁,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好意思”以及“谢谢”。
    章烬翘了翘嘴角。
    程旷从睁眼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夹起米线吃了没两口,眼皮又开始跳,隐约觉得漏掉了什么挺重要的事情。章烬看手机报时的时候,之前被打断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程旷脑中。
    他想起来了。
    操。今天期中考试!
    作为学渣中的佼佼者,章烬压根没把期中考试放在心上,只要他愿意,每天都是周末。于是在程学霸烧坏了脑子的这一天,两个人稀里糊涂地错过了第一场语文考试。
    四中监考很严格,按照高考规定,迟到超过十五分钟就不能进考场,而这次期中考试时间排得尤为紧凑,第一场考试和第二场之间休息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程旷背着包跑到巷口时,听到背后响起了铃铛声。
    章烬蹬着单车轻而易举地超过了程旷,他往前骑了一段,忽然停下来,脚踩着地对程旷勾了勾手:“上不上来?我载你。”
    当初为了方便载人载狗,章烬给单车装了后座,看程旷病还没好利索,一时心血来潮就喊了他。不过以程旷那副拽上天的烂脾气,多半是不会坐的。
    这要搁在以前,章烬会想——管他去死,爱坐不坐。然后脚踩踏板,绝尘而去。
    可现在不知怎的,好像有点不同了。
    果然,程旷说:“不用。”
    章烬嗤了声,在程旷将与他擦身而过时,一把拽住了他的书包带子:“回答错误,劝你重来。”
    在程旷乏善可陈的童年时代,很少接受他人的好意,当然,也没什么机会接受,因为愿意对他好的人实在屈指可数——那会儿打工潮盛行,方幼珍和程有义俩人成双成对地跑去外地打工了。程旷刚断奶,牙还没长利索,就成了留守儿童,后来一不留神就把小学六年级的儿童节都守过了,连“儿童”都不算了。期间他只能通过逢年过节的一通电话,确定自己也是个有爹疼有娘爱的正常人,而不是像邻居家的石宝说的那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当年燕石街生活条件困难的一抓一大把,大家都自顾不暇,像程旷这种打小就缺爹少娘的孩子,除了爷爷奶奶,基本上没人关心。就算偶尔冒出来一个“好心人”,十之八·九都是居心不良的。
    所以程旷至今仍然记得燕石街街口那个卖卷纸的老头儿,尽管对方已经死了好多年了。那老头儿曾经少收他六毛钱。
    程旷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因此章烬拽住他的时候,他几乎有些茫然。
    傻炮儿很嚣张。他想。
    “离开考还有五分钟,你想飞过去还是怎么着啊?”见程旷顿住了,章烬拍了拍后座,车轮往前移了一点,刚好停在程旷旁边,“我也要考试,搭你就是顺路的,上来。”
    虽然话糙理不糙,但章烬这个“援手”伸得极其欠抽,程旷看了看他,忍住了没抽他,吐出俩字:“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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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小神仙投喂的鱼粮和海星星~咸鱼er嚼嚼嚼=w=
    第16章 “死了没?”
    章烬没想到程旷真能飞,不但飞到学校参加完了后头几门考试,而且成绩出来的时候,居然没排倒数。可见倒数的同志捍卫领土主权的意志是多么的坚定。
    石韬开班会时分析成绩单时,把前十名说了一遍,接着就提到程旷。四中对成绩优秀的同学有很多奖励措施,比如期中期末的年级前十,按名次高低能得到三百至六百不等的奖金。石韬觉得程旷很可惜,因为纵使按语文成绩刚及格的水平来算,程旷的总分也能进入前十,偏偏他有一门缺考。
    同样缺考了一门的章烬就没这个待遇了,妥妥地拿了个倒数。但意外的是,他不是倒数第一。
    章烬盯着排名表末尾的名字,耳边是曹辉焦躁的脚步声。
    ——胡淼那玩意儿没来考试。
    “他是失恋还是失心疯?考试不考,课又不上,电话也不接……妈的,他今天要是不回消息,我还管他就不姓曹!”拨过去的电话又一次无人接听,曹辉忍无可忍地骂了句。
    陈锐课后被石韬叫去了办公室,问的就是胡淼的事。当时文科四班的班主任也在办公室里,陈锐认得她——高一时他的历史就是这位女士教的。
    “你们班的胡淼太不像话了,自己混也就算了,还带坏我们班女生,现在家长打电话来向我要人,石老师你说我怎么赔啊?”
    “来了啊,你先坐,”石韬向陈锐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转头对女老师说,“刘老师,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人平安地找回来,事情弄清楚了再来追究责任。”
    陈锐屁股落在凳子上,心却悬起来——黄芸芸也失踪了?
    刘老师刚做了一年的班主任,不太沉得住气:“找回来?怎么找?俩学生电话打不通,家长也一无所知,要不我现在卜一卦?”
    石韬给她和陈锐各倒了杯茶,问陈锐:“你跟胡淼很熟吧?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陈锐摇头,石韬看了他一会儿,再次确认道:“真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他还走得了吗?”陈锐有些着急,没忍住又问,“胡淼他是怎么回事啊?”
    刘老师冷笑一声:“怎么回事?他把我班上的黄芸芸拐跑了!小小年纪的,还挺有心机,拿考试当幌子骗过家里人,暗地里玩失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害得家长现在还到处找人呢……”
    “刘老师,”石韬打断她的话,拍了拍陈锐的肩膀,“没事儿,你先回去吧。”
    虽然石韬讳莫如深,但通过刘女士语焉不详的几句话,陈锐已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胡淼这丫的带着黄芸芸私奔了!
    章烬、曹辉、陈锐三个人合计了一下,打算等胡淼回来,群殴他一顿。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胡淼没有回来,他爸妈已经报警了。
    第二个星期,仍然没有消息。
    直到第三个星期——黄芸芸回来了,事情总算有了眉目。据黄芸芸说,她和胡淼买了火车票,跑到外地住了小半个月,期间黄芸芸后悔了,跟胡淼吵了一架。两个人不欢而散,黄芸芸买了回程的票赶回了家。
    而胡淼依然不知所踪。
    “姓胡的是不是谈恋爱谈坏脑子了?有种就一辈子别回来,不然老子一准儿要把他头拧下来当球踢!让他知道什么叫校园霸凌!”陈锐恨得牙痒痒。
    大概是为了踹倒陈锐立下的flag,胡淼在黄芸芸返校那一周的周六,被他爸押送回了学校。一放学,胡淼就被扬言要霸凌他的几个人堵在了厕所。
    陈锐一拳揍在胡淼胸口,又对着他狠狠踹了几脚,直到曹辉把他拉开,他还跟只斗鸡似的,脸红耳赤地伸着颈子往胡淼那边扑。
    “以后你是我孙子!瞎了眼了老子再喊你一声哥!”陈锐骂道。
    “锐啊……锐!有话好好说!”曹辉拼命拽着他,扭头喊章烬,“炮哥儿!你劝劝他!”
    胡淼靠在厕所墙上,一声不吭。
    “劝他?劝个屁!”章烬把烟盒摔在地上踩烂了,几步走到胡淼面前,把他提溜起来,“谁他妈吃饱了撑的管你?”
    胡淼嘴唇张了张,面如死灰道:“你们抽我吧。”
    章烬一拳抡过去:“我懒得抽!我懒得抽!我懒得抽抽抽死你!别以为我他妈抽不死你!”
    “别把人抽死了!”好不容易控制了陈锐,那边章烬又动了手,曹辉吓了一跳,连忙放开陈锐,两个人一同去拉架。
    章烬松手的时候,胡淼被他踹得一屁股坐在了墩布上,裤子都湿了,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陈锐一边觉得胡淼可恨,一边又怒其不争,简直巴不得抄起拖把往他那张脸上拖,看看能不能拖出点颜色来。
    几个人都不理智,曹辉和事佬也难做,只能一个劲地劝胡淼开一开尊口,为自个儿瞎胡闹的事儿认个错:“淼啊,你谈个恋爱谈得六亲不认啊?咱哥几个还比不过一个黄芸芸是不是?你这事儿干得忒不是东西了,要不是兄弟,谁稀罕管你?你说你该不该认个错吧?”
    “炮……”
    “用不着,”胡淼刚开口就被章烬打断了,他冷嗤了一声,睨着胡淼,话却是对曹辉说的,“谁敢跟他攀兄弟啊?夭寿!我还没活够呢。”
    说完章烬就走了,曹辉拦不住也不敢拦。
    陈锐眼圈都气红了,扑上去把胡淼摁在地上打:“闹成这样你他妈就快活了是不是?你个狗娘养的王八羔子!”
    瓷砖上依稀反射着背后的景象,但章烬头也没回,径自离开了。他被胡淼那龟孙气得胃疼,蹬着单车回家,吹着凉飕飕的秋风冷静了一会儿,胃反而更疼了。
    好不容易到了家,章烬靠着墙根蹲下,额头上冒着冷汗,脚底都是凉的。
    都赖那龟孙子……还真就夭寿了。
    不会要死在家门口了吧?章烬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明天楼上那倒霉老太婆看见了,指不定还得往他身上啐一口唾沫,骂一声“活该”。
    章烬还没成年,就开始操心成仙后的事了。
    会有人给他收尸吗?他妈肯定不行,一见着尸体就会吓晕。章烬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忽然有个人站在了他跟前。
    嚯,收尸的来了。章烬抬起眼看他。
    “收尸的”声音挺好听,大概还咬着变声期的尾巴,尾音略带点沙哑,他在章烬鞋面上碰了碰:“死了没?”
    章烬眼睛都没眨:“死了。”
    “那就死这儿吧。”程旷漠然地走了。
    “喂,拉我一把,”章烬喊住他,“否则我现在就写遗书碰瓷,坑死你。”
    傻·逼。程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拉了他一把。
    章烬如愿以偿地被“收尸”了,他揽着程旷的肩膀,像一朵娇花似的蔫答答地靠在程旷背上,挪着小碎步进了屋,一进去就往沙发上一窝,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程旷被“娇花炮儿”折腾得哪儿都不舒服,说话都有点喘了,他犹豫了几秒钟,对娇花儿表示了慰问:“你哪疼?”
    “胃。”章烬吐出一个字,半死不活地指了指胃的位置,“这儿,你给我捂捂?”
    程旷觉得此人多半欠抽,看他那副蔫样儿,忍了没动手,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滚”。
    “哎,我想吃点东西,”章烬没等程旷回答,就自顾自地往下说,“热乎乎的那种,你给我弄点吧?什么都行。”
    程旷看了他一眼,起身往屋里走。
    章烬愣了愣:“哎哎,你往哪儿走?做贼啊,趁火打劫?”
    程旷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他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偷你们家米!”
    章烬一边疼一边忍不住笑着“操”了声。
    程旷没多久就出来了,手上还挂着水珠,章烬问他:“你给我煮粥了,对吧?”
    从章烬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的心情挺愉悦,如果尾椎骨上多出一截毛茸茸的话,这会儿应该摆得很欢。
    大概跟傻·逼说话,人也会跟着变傻。程旷心平气和地说:“是啊,粥里下了药,死之前别忘了写进遗书里。”
    “你怎么这么……”章烬把突然冒在脑子里、差点脱口而出的“可爱”及时咽了回去,捂着胃把话头拐了个弯圆回去,“十项全能啊。粥这玩意儿得煮多久啊?”
    “你慢慢等吧。”这话虽然没有后半句,但是潜台词无声胜有声——我就不奉陪了。
    程旷出门前,章烬喊了他一声:“学霸。”
    程旷顿了顿,却听见章烬对他吹了声口哨,说:“程旷,再见。”
    “再见。”门在程旷背后“嗒”地合上了。
    学霸这个人,还挺仗义的。章烬心想。
    他让胡淼龟孙给折腾寒了的胃被一碗白粥捂热乎了,觉得胡淼都没那么可气了。
    然而事实证明胡淼就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祸害,而且这祸害贼心未死。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章烬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奉天承运,把祸害结结实实地收拾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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