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雅米兰平原。”穿长袍的人说,他把女孩从地上抱起来,让她眺望远方。
    平原如汪洋,草叶如波随风而动,一望无垠的土地难以望向终点。
    “这儿什么也没有。”女孩说。
    穿长袍的人轻笑一声:“现在还没有,但很快就会入夏。白色的塔搂会拔地而起,墙壁上会绘上雕刻家和画家的作品,长廊与镂花阶梯在你脚下。如果你不喜欢这些,还可以去湖边,芦花和黑莓就长在你的窗下,苍松摇曳,榴花飘香,你在院子里读书,闲暇时钓鱼……”
    长袍越说越起劲,女孩无奈地打断了他:“哥哥,这儿还什么都没有。”
    “会有的。”
    “未来会有,但现在还没有。”女孩小小年纪,思考的事情还不复杂:“我想和我的朋友一起玩。”
    “朋友?”
    “伊莎,她姐姐是我的女仆。”女孩说。
    穿长袍的人停顿一下,好一会儿后才开口:“……没必要和她玩,那个女孩很快会被一场风寒夺去性命。”他毫不在乎幼妹的想法,自顾自地说出了残酷的话。
    小女孩也沉默了一回儿,半晌后迸裂出风暴一样的哭声,她捶打起兄长,和谐画面荡然无存。
    周遭连忙有人过来抱着哄女孩:“圣女大人,请不要哭泣。”有些人则开始埋怨起长袍,“预言家大人没说几句就把圣女大人弄哭了。”
    预言家怅然地长叹一口气,望向远方:“我们得以窥见全局,万物的命运都早已注定。神把他的独生女嫁给地上万物,可他的独女却既不归顺于众神,也不俯首于大地。跳脱于轮盘之外。”
    预言家深沉的开口,和他大哭的妹妹迥然不同。他自知身负重任,他略带怅然的看向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少女,这是他的妹妹,也是他未来的妻子,有朝一日他们会结合,那一天后,世间万物在他们眼中就会无所遁形。
    这是命运的必然,不会因为女孩的哭闹而改变。
    ……
    薇薇安从马车上惊醒,她满头冷汗。侍从轻轻为她摇扇,她有些恼怒地挥开扇子:“到王宫了吗?”
    “到了。”她最喜欢的半精灵打开车门,拉着她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薇薇安静静走了一会儿,她觉得热,没有去侯客室等待,她去了前厅的花园。
    她坐在花桌前,一口平时喜爱的点心都没吃。
    库修斯差惯常服务她的女仆来回话:“陛下说过一会儿来看您。”
    “你有没有告诉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说,关于薇拉失踪的线索。”
    侍女面无表情:“说了,殿下。”
    “陛下没有其它反应?”薇薇安问。
    “陛下说知道了。”
    薇薇安懊恼,心说薇拉一点用都没有,哥哥根本没那么在乎她!
    “殿下。”站在身边的半精灵德沃特递上一块手帕,这是个俊美忧郁的男人,自从薇薇安把他从戴洼边境的奴隶市场买回来,他就忠心耿耿的跟着他,和其它并不怎么真心实意的同僚截然不同,“您从刚才起就魂不守舍,一直在冒冷汗。”
    薇薇安接过了手帕:“我不知道。”她嘟囔着扶额,“这个鬼天气真讨厌,我觉得我要吐了。一定是刚才送点心是那个侍女身上的廉价香水熏到了我!真糟糕,还不如像薇拉,穷酸就干脆不要喷香水好了。”
    “您刚刚做噩梦了吗?”半精灵轻声问。
    “我不记得了。”薇薇安开口,她垂下眼帘,“我很久都没有做梦了。”
    她侧过头望去,眼中是王宫的墙壁。
    “我不喜欢来这里。”薇薇安开口,她知道她身为公主,理应住在最好的宫殿和城堡中受人供奉。她在乡下时,总是阅读关于这间城堡的书籍,对其中的房间和大多摆设了如指掌。然而出于某种微妙的原因,如今离得近了,她却总是在这座庞大宫殿匆匆露个面,炫耀一番就离开。
    她恐惧这里。这是英雄王建造的宏伟宫殿,它有诸多房间,各做用途,然而用来住人的卧室却不多。阿斯塔家族历代以来子孙都不兴旺,王后的卧房更是因为种种原因总是空置,常年累月如此。
    很少有公主在这里出生,只有两间屋子被用于公主居用。薇薇安童年时没有机会住,如今也不想住。她想起昔年的室友,有人生喝鹿血又三刀割下了丈夫的头,有人争战沙场却被情人溺死在浴桶。
    薇薇安站起来,不安的踱步,她说我要去逛一逛,然后就前簇后拥的移动起来。她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她的母亲来,她基本只对母亲有印象,哥哥对她谈不上好,总是很敷衍,不在乎她想什么说什么,她总是很孤独,他们不亲密。然而她还是对哥哥又敬又怕,因为库修斯对她也谈不上不好。
    库修斯把母亲的嫁妆全部留给了她,为她付高额的订单,纵容她四处游玩,成天开办宴会,也不需要她嫁人,甚至给她封地。想来,他对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她开心就好。”
    哥哥和父亲截然不同。虽然他们都不曾教导过她,但薇薇安其实也不需要学什么。她会嫁给有才能的人,或者其它领主,他会帮忙或者派人来管理她的封地,她的儿子会成为标准的贵族骑士,她的女儿会是被繁花包围,一如她的人生。
    父亲总是在生气暴怒,酒气熏天无比残忍,把所有人都当成他的私有物。他没来看过薇薇安几次,但一过来就让她罚站,说她没有公主的样子。
    除此之外,她基本对父亲没有印象了。父亲是什么样的?幸亏父亲死了。
    薇薇安无意识地向前,直到引路的侍女拦下了她:“请走这边。”
    薇薇安唔了一声,刚想移步,然而下一秒她顿住了脚。看向后花园,那片林茵丛丛,鲜有人至:“我一向走那条路的,今天难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侍女顿了一下:“没什么不一样。”
    薇薇安嗯了一声:“那就继续走那条。”
    侍女答应了,但明显加快了步伐,薇薇安起初并不在意,只在脑海中想等会儿该怎么和兄长说。
    薇薇安走了走,眼神不经意飘到一圈放置在台阶上的香盘。她心说奇怪,这种香盘用来保持房间下空气洁净不生虫,可墙上面那间房,不过是间学习房,应该是空置的。
    “陛下有客人吗?”薇薇安漫不经心的询问,眼神打量起前面的女仆。库修斯多疑且节俭,宫廷侍从数量不庞大,往往备受信任却也身兼多职。她注意到女仆把袖口处拿绳子反绑了起来,让手镯藏在袖子下。耳钉是平平无奇的贴耳款式。
    最重要的是,这名侍女身上没有香水味。
    侍女说:“没有。”
    “……”没有客人,可为什么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名侍女要侍奉女性,把手镯绑起来是为了不让首饰划到女主人繁复昂贵的裙子,耳饰同理。不喷香水更是为了照顾女主人房间里整体的协调气息。
    面前的女仆职位高阶,才会每次亲自侍奉安排公主。
    可王宫里根本没有第二个要她服务的女人了。
    薇薇安越想越不对劲,她手中的扇子越扇越快。她驻足不前,打了个喷嚏,鼻子痒痒,才发现院子里新种了玫瑰:“……这些玫瑰是哪里来的?我看是新种的。”
    “陛下从玫瑰穹顶那里移来的多余的花。”玫瑰穹顶的修建不是秘密,流言说是前面是王室观赏花园,后面是院宅,贵族女性们可以前去社交。可薇薇安却清楚,她对玫瑰花粉过敏,必然不去玫瑰穹顶办宴会,她不先去的王室地点,年轻贵族女孩们也不会先去打扰。
    分明是给别人建的。
    可那个别人都失踪了……库修斯一点都不急,还能不慌不忙建房子。肯定是还在动工,不然就外面看似停了,里面的花还在调整。
    不对劲。
    薇薇安通过女性特有的直觉敏锐地捕捉到了男人不会发现的细节。
    还把花移到了这里,那些名贵的花朵就轻而易举地移到了一个很少有人来的地方?而且,她想起来王都最近流行起了黑色和墨绿色的裙子,服装店的老板透露出王宫近期订的布料多是这种颜色,大家为了跟上王宫审美,纷纷下单。可库修斯和幕僚近卫都不爱这种颜色,喜欢这颜色的另有其人……
    “殿下,您该走了。”侍女催促道。
    薇薇安却突然提高了声音:“催什么催!本公主脚疼了,难不成过来走几步路还要你看着?你是什么人?是这儿的女主人不成?”
    她话说重了,周遭一时哑然。
    于是薇薇安再接再厉,提高声音开始斥责侍女,但她的神经却高度紧张。耳朵细细听着动静。
    终于,在某个时刻,薇薇安的脑门一热。她身体里涌起一股微弱的魔力,来自她早前被抽走的那些。
    有人曾在她额头上映下一个吻。通过这个吻,她们建立了短暂的连接,救了她的命。
    在足够近的距离中,那个人把“抽走”的魔力还给了她。
    薇薇安惊悚地发现薇拉就在王宫当中,然而库修斯却说她失踪了,凶多吉少。
    ……她被自己的发现吓哭了。她之前隐约意识到什么,现在却能够确定了。也许因为她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时间地点人物,迥然相似,所以她迅速摸到了真相,甚至理解了逻辑。
    薇薇安一边哭一边抓起裙子要逃走。
    被她训了半天的侍女苦闷地抬起头,望着她一改刚才缓慢的迅捷步伐,对旁边的人难得不顾职业道德的开口道:“说真的,殿下是说着说着自己气哭的对吧?没人欺负她?”
    “……”公主嘛……
    作者的话:我……我已经把情节尽量安排得紧凑了。可进度还是慢一点。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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